和許三金告別后的陸忻,從南院離開,直接去了北院曹安的住處。要說在許府的下人中有什么朋友的話,曹安正是他唯一的朋友。
其實陸忻的性格,并不容易交出自己的真心。穿越以前,他在學(xué)校就幾乎沒有朋友,在老師、同學(xué)眼中,他是孤僻的。課外時間,別的同學(xué)三五成群去活動。他呢,要么睡覺,要么偷偷玩手機。在陸忻看來,交際是一件很累也很麻煩的事情。
不過曹安不同,這個本就身處桎梏之人,在他最無助時,給了他一絲人性的溫暖。這也許不叫恩,但這是情,是義。古人重義,看得比天都高。陸忻早已將曹安當(dāng)作兄弟,是可以把酒言歡的人。
曹安似乎早就知道陸忻要走,半個月前就藏了一壇梅子酒在床底下。兩個人也沒有菜,話也不多,就那么喝了一個時辰。馬圈的味道并不好,但勝在沒有旁人攪擾。兩個人躺在柔軟的干草上,怡然自得。
“晚些時候還得趕路,這剩下的半壇你留著自己喝。還有,我走后,若有麻煩,便去找吳叔?!?p> “恩,我記著。”
曹安見陸忻放下碗,突然轉(zhuǎn)過頭抹起了眼淚。陸忻不敢看他,鼻子有些酸楚,害怕也跟著哭,但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掉眼淚了。說起來,曹安的年紀(jì)與陸庭昉相仿,比他要大上許多。但跟陸忻在一起,卻總是像個弟弟。
“我走了,你保重!”
“小忻,我,我還有話要說?!?p> 陸忻轉(zhuǎn)身欲走,曹安連忙站了起來。他的神色很糾結(jié),似乎想說些什么卻又有難言之隱。少年回頭看他,目光凝重,沉沉地吐了口氣。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當(dāng)初在清水巷,燕七突然提起涼州。你的神情變化告訴我,你身上藏著秘密,而且與涼州有關(guān)。你又說,九歲時便被父親賣入許府,從此以后再未見過家人。我曾經(jīng)很好奇,既是你爹賣的你,為何不來看你?”
在這樣一個時代,窮人將養(yǎng)不起的孩子賣給大戶人家為奴并不奇怪。已在唐朝生活了兩年多的陸忻很能理解。與人為奴,總好過餓死、病死。但正是因為這樣,賣了兒女的父母會時??赐约旱暮⒆?。流淌在血液里的那份愛,是不會因為時間變淡的。
“我知道你極為聰慧,這些事瞞不過你。我曾經(jīng)不說,也是不想你多一份麻煩。可是你現(xiàn)在要走了,今后一別,千山萬水,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如若現(xiàn)在不說,只怕你一輩子都不知道我是誰,并非兄弟之道。小忻,其實…其實我是突厥人,真名叫,阿史那?安律達?!?p> “什么,你是突厥人?”
曹安的話讓陸忻渾身一怔,是真的驚到了。他原本以為,曹安只是涼州人。因某些變故,就像燕七那樣因為戰(zhàn)亂逃到了越州。但現(xiàn)在看來,事件絕非想象中那么簡單。
“你嚇著了吧,我這樣的人在大唐,就不該有什么朋友?!?p> 曹安應(yīng)該是喝醉了,語氣低落,看上去內(nèi)心很痛苦,連身子都站不穩(wěn)。陸忻連忙上去扶住,讓他重新坐了下來。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并未嚇著。只不過大唐與突厥連年征戰(zhàn),你一個外族人在大唐境內(nèi)實在是危險。這些話我聽過便罷,你可不要向其他人透露半句。好了,安律達兄。你的真名我記住了,睡吧,剩下的酒好生藏著,等到我回來再喝。”
從北院離開時,已經(jīng)是傍晚了。在許府,陸忻還有一個地方未去,還有一人未見。可是他又不敢見那個人,因為他說不出口,告別的話。
但啞巴吳不在茅廁大院,也沒有在屋里。陸忻到處都找不著人,最后,是在他自己的床頭看到了啞巴吳留下的一封書信。
“小忻,我知你心意。自古別離,最傷人心。你若見我,必行大禮拜別,非我所愿。成大事者,不拘泥于小節(jié)。你當(dāng)有鴻鵠之志,也需銘記前人告誡。天大地闊,任爾遨游。高山仰止,君子慎獨。我以十年荏苒,將劍法融于道,修于心。執(zhí)劍之人,當(dāng)有劍德。德不配位,必有災(zāi)殃。此去長安前途未卜,大唐初立,風(fēng)云變幻。這世道從不平靜,暗涌翻起時,自當(dāng)步步斟酌,小心為上。走吧,你我之間,有緣再見。若是無緣,便當(dāng)那驚鴻一瞥,留在心中便好……”
啞巴吳的信是用筆墨寫的,陸忻還是第一次見他用真正的筆寫字。陸忻不懂書法,但啞巴吳的字早已與劍招融為一體,不驚不惱,不驕不躁,卻又有青天之勢。神入其中,與天人合一,說不出的微妙。與其說這是一份信,倒不如說是一段劍訣,一紙道法。
劍已入道,當(dāng)為天法!
“吳叔,你怕是這世上最懂陸忻之人。你我,必定會有緣再見?!?p> 陸忻自然是明白啞巴吳心意的,見信不見人,正是要打消他留下來的念頭。啞巴吳于陸忻,如師如父,他的話,陸忻又怎敢不聽?看完信后,少年便開始收拾行李,準(zhǔn)備連夜就走。東西不多,一馬一劍,一貫銅錢,幾兩碎銀,加上兩套換洗的衣服,剛好裝滿一個包裹。
對于越州城,陸忻并無留戀。出了許府后,快馬加鞭,很快就到了郊外。這一年的春天,官道上的人特別多。陸忻曾聽府里的人說過,年初的時候大唐皇帝便差人傳旨各州縣,說是要開制科,為朝廷選拔人才??瓶迹@在古代是一件大事。特別是制科,皇帝都極為重視,會親自入場巡閱。而由此選拔出來的人才,自然也會得到皇帝的重用。這與平時的科考,又是不同的。
為了不沖撞到官道上的路人,陸忻剛出城不久就拐進了一條小路。雖然要狹窄崎嶇一些,但暢通無阻。出發(fā)前陸忻問過許三金去往長安最快的路線,從山陰縣走,最近的路要經(jīng)過杭州城。他本來不準(zhǔn)備再和田貴與田雨兒相見,但既然要路過便說明有緣,還是準(zhǔn)備上山一趟。
提馬疾行,陸忻在山路上顛簸,卻也暢行了大半個小時。直到快要離開小路進入官道時,前方突然傳來了一陣廝殺聲。陸忻連忙提韁停馬,只見百之步外有一輛囚車,負(fù)責(zé)押運的官兵正與一伙黑衣人打斗。雙方刀光劍影,已經(jīng)倒下了不少人。
陸忻本不想多管閑事,正欲掉頭離開,那官兵中的一人卻怒吼了一聲。那聲音聽著有些耳熟,似乎曾經(jīng)在哪里聽過。
“大膽賊子,朝廷欽犯的囚車也敢劫,當(dāng)我越州都督府無人么?”
“哈哈哈哈,杜岳濤,你有幾斤幾兩本大爺一清二楚。你若真有本事,為何不走官道,反而來這顛簸的山路?我看你能坐上這參軍之位,無非是仰仗你那都督老子罷了,哈哈哈哈……”
“大言不慚,找死!”
杜岳濤大怒,手中劍法瞬間凌厲了許多。但劍招一變,走位身法也會跟著變。陸忻盡管在遠處,但還是能清楚的看見杜岳濤劍法身形上的破綻。
“原來是他!不好,千萬別中激將法?!?p> 陸忻臉色微變,就在這幾招的打斗間,原本穩(wěn)占上風(fēng)的杜岳濤被對手的雙刀逼得連連后退。別說還手,再過片刻連招架之力都難有。陸忻來不及多想,拍馬疾馳而出。他手里的劍,是一柄特殊的重劍。普通的唐劍,長七十到九十厘米之間,重不過三斤。但啞巴吳給陸忻的這口劍,長三尺三寸,重達二十斤。雖不鋒利,但劍勢厚重。
此時,劍一出鞘,立刻就卷起一陣狂風(fēng)。同時又借了馬奔之力,陸忻一進場,不到三個呼吸,瞬間倒下十幾人。這些人都不是被劍刃所傷,而是被陸忻揮劍的力量直接砸倒在地。使雙刀的黑衣人正與杜岳濤打得激烈,明明已經(jīng)占了上風(fēng),卻突然看見殺進場的少年,頓時臉色狂變。他一走神,杜岳濤立刻就抓住了破綻,一劍刺進其胸口。
“小子,你趁人之危,不是英雄所為。大哥,愚弟無能,再想辦法救你。兄弟們,撤!”
雙刀黑衣人見勢不妙,果斷收了身法,下令撤退。他的輕功極好,落入草叢,幾個跳躍便消失無蹤。杜岳濤本想去追,但被陸忻給勸住了。
“杜參軍,窮寇莫追,算了吧。”
“你,你認(rèn)得我?還請教這位英雄姓名,這囚車之中乃朝廷欽點重犯,杜某奉命押往長安候?qū)?。方才若不是英雄出手相助,后果不堪設(shè)想?!?p> 杜岳濤有些奇怪,馬背上的少年他根本不認(rèn)識。但對方的神情明顯是認(rèn)得自己的。而且剛才情況危急,要不是對方突然殺進場,他恐怕還保不住囚車。因而對眼前之人,他是又疑惑又感激。
“哈哈哈,在下與參軍大人曾有一面之緣。至于姓名,一介布衣,無足輕重。參軍大人,我還有事,后會有期了。”
自從習(xí)武后,陸忻還是第一次動手打架。而替朝廷擊退劫犯,也算是大義。陸忻只覺得心中暢快,馬僵一提,大笑離去。杜岳濤看見少年風(fēng)采,頓時愣住了。
“參軍大人,兄弟們?nèi)榔邆?,是否要立即差人回都督府稟報?參軍大人,參軍大人,您怎么了?”
“鮮衣怒馬,劍勢如虹,實在是少年英雄。此人的劍,怕是已到上乘境界,杜某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