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難聽和實話

　　任何人年紀小的時候都比較好哄，長大后才會慢慢變得狡猾，也變得聰明。風天闊將虎子哄著睡著之后，一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一樣的靠著墻躺著。

　　他看著虎子年幼的臉龐，只感覺離自己好遠好遠，他只不過十六，虎子八歲，兩人相差八年，他卻覺得看著虎子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長大這種事情，讓人別無選擇。少年起身，深吸口氣，給虎子小小的身子蓋好被子，擦干凈他眼角的淚花。他知道虎子未必真的以為自己在做夢，見多了死人，就算是孩子也會多長幾個心眼，可這不是什么壞事。

　　他走出房間，看著依舊等在外面一臉關心的母親，忍不住的露出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臉。

　　“娘，有你真好！”風天闊的心中輕松了許多，一個人有人分擔自己的憂愁，從來都是件讓人開心的事情。

　　花靜走過去，拿手摸摸他的額頭，松口氣后才開口：“小風，有些事本來該等你休息好再告訴你，可是我覺得你已經(jīng)長大，第一時間告訴你才是對你最大的尊重?！?p>　　風天闊皺眉，心中卻有幾分喜悅。對于一個少年來說，沒有什么比父母認為他長大更讓他高興了。

　　“你的師門玄一道現(xiàn)在所有的中品高品道長都在跟妖族戰(zhàn)斗，道觀里現(xiàn)在沒人。”花靜有些尷尬，也有些難以為情的繼續(xù)說著：“所以，我和你父親決定，送你去大夏國都，去加入真正的道門求學?！?p>　　少年有些茫然，這是好事，為什么母親臉上會是這樣的表情呢？

　　“本來是不應該對你說實情的，可是你現(xiàn)在的樣子很成熟。”花靜閉上眼，有些難過，有些欣慰的繼續(xù)說著：“所以我跟你父親商量了一下，還是告訴你真正的原因吧?！?p>　　“什么原因？”少年直接開口詢問。

　　“對不起啊，小風?！被o沒有說原因，而是遲疑一下，眼里浮起幾分淚花：“我跟你父親，也都沒辦法啊。”

　　“娘，這不是辦法嗎？”少年伸出手，遲疑一下后擦干了母親的淚花，笑著開口：“這不是有我嗎？有我能做的事情這就是辦法，不是嗎？”

　　“苦了我的小風！”花靜再也忍不住的一把將少年抱在了懷中。狠狠的抱著他。

　　少年的手腳有些僵硬，有些遲緩的拿手拍著母親的后背，慢慢的拍打著，安慰著哭泣的母親。

　　花靜好一會才平靜下來，她自己擦干眼淚，將懷中的兒子放開，破涕而笑：“讓小風看娘的笑話了呢?！?p>　　少年搖頭失笑。

　　“讓你去大夏國都加入道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座人質(zhì)?！被o有些擔憂的看著少年的臉色，繼續(xù)解釋著：“春州雪災嚴重的很，來年更是不知道會是什么情景。你父親是花城城主，是春州僅有的七座大城之一。將你送到大夏國都。應該可以爭取一下大夏的救援?！?p>　　少年抬頭看看母親，臉上浮起個笑容：“娘你不必擔心，我見過很多死人，如果受點委屈，受點嘲諷，就可以讓更多人活下去，那是好事，不是壞事！”

　　只是花靜聽著扭過了頭，她寧愿兒子現(xiàn)在是大吵大鬧的發(fā)脾氣，也不愿意看見兒子這么懂事。

　　“娘，可是從春州一路到大夏國都，這一路有數(shù)萬里之遙，就算是一切順利，我至少也要走上兩年。能來得及嗎？”少年不太理解的問著：“這么長的時間，還有意義嗎？”

　　“態(tài)度，就是意義。”花靜沉默下后開口：“你不用到了大夏國都，你只要出了春州，走向了大夏國都，就是我們春州的態(tài)度，就是意義所在，你在哪里根本不重要，你走了多遠也不重要……”

　　“娘你不要難過，多大點事。”少年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難過，他平靜的看著母親開口：“我很高興能做這件事情！真的很高興?！?p>　　他看著母親有些不解的樣子笑的很輕松也很自在：“我想，不只是我，任何一個男人，包括父親，包括那位虎爺，如果覺得自己吃點苦就可以救人，就可以讓很多人有機會活下去，他們肯定會去做這件事情。什么難看？盡管難看，什么辛苦？盡管辛苦！”

　　一個真正的男人從來都不怕難看，不怕辛苦，怕的是沒用！

　　花靜現(xiàn)在是又難過又驕傲，又欣慰又擔憂。她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該說什么。甚至只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里。做父母的最大失敗就是對孩子的一切都再無無能為力了，可是花靜她是自己將孩子推出去，讓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承擔那些他本不該承擔的事情。

　　“娘，若是人質(zhì)的話，不會就我一個人對吧？還有別人嗎？”少年在沉默一會之后，腦子開始活躍：“大舅家好像也有個差不多歲數(shù)的女兒。她也一起去？”

　　花靜沉默下，搖頭：“她不去，她跟沙洲的州主家的孩子要定親了?！?p>　　少年的眼睛瞪大，他小時候曾見過那位姐姐，可愛的圓臉蛋他一直都記得，他還記得小時候母親每次說起那個姐姐都會說娶媳婦要娶那個姐姐那樣的女孩！

　　“不止是她。葉城的老趙家的兒子，去了馬家當上門女婿。果城的李家的閨女，去了白家，當了一個少爺?shù)男℃??！憋L烈的聲音忽然響起：“春州現(xiàn)在的局面，比你以為的更艱難?！?p>　　少年看向一邊忽然出現(xiàn)的父親。

　　風烈朝他點點頭，臉色有些嚴肅：“現(xiàn)在春州的問題是有錢也花不出去，所有有頭有面的人家有的在求生，有的在求死。你母親不好意思說，我不怕丟臉，與其說是把你送到國都去當人質(zhì)，實際上可以說是為你找一條活路。留在春州留在花城，很可能是死路一條?！?p>　　“春州的局面真壞到了這種地步？”少年難以置信的開口。

　　“那些東西你不懂，我也不跟你說了，現(xiàn)在的情形是你必須盡早的離開春州，讓你做人質(zhì)的事情，我早就上報朝廷，但是朝廷根本沒有回應?！憋L烈有些難堪的捏下臉，然后繼續(xù)說了下去：“所以你根本不算是人質(zhì)。”

　　少年的臉上控制不住的抽動幾下，他的腦子瘋狂的轉(zhuǎn)動著，好一會才開口：“那，就僅僅是為了安穩(wěn)人心對吧？”

　　“沒錯。安穩(wěn)人心！人心定了才能活下去更多的人?！憋L烈拍拍少年的肩膀：“原本我準備強行將你送出春州的，現(xiàn)在倒是有了別的機會。”

　　“強行？”少年抓住了重點。

　　“春夏兩州的交通渠道已經(jīng)被全部封鎖?！憋L烈看著少年開口：“大夏已經(jīng)徹底封鎖了春夏兩州的所有情報，我不知道大夏要干什么，可是現(xiàn)在你有了另一個機會?！?p>　　少年沉默，看著自己的父親不知道該怎么說，該怎么做。

　　“否則的話，就只能在這里等著，看我能不能找到機會，派人將你強行送出春州?！憋L烈看著少年認真說著：“你娘，就算是到這地步，也盼望你心里好受一點，可是我是男人，我知道，在這種時候，越是殘忍越是真實，才是對你越好。”

　　風天闊沒有說話，他只感覺自己的全身都在發(fā)熱，卻又是全身都在發(fā)寒。

　　就好像是一壺他從沒喝過的燒酒，從喉嚨一下直至他的心頭一般。

　　“什么機會？”少年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會如此沙啞。

　　“那個劍修，那位虎爺?！憋L烈平靜的說著：“找到他，無論用什么辦法，跟在他身邊?！?p>　　“他若真有那種地位，怎么會……”

　　“你不用管他在做什么，他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風烈看著眼前的少年，眼神卻像在看著平時的收下一般：“再跟你說一次，你不用管他在做什么，他做什么根本不管你的事情，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在他身邊，如果你要問為什么必須跟在他身邊，我可以告訴你，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劍宗的人，只要你跟在他身邊，就算是春州沒救，我和你娘都不會死！”

　　有些話的說法不同，讓人的感覺就會徹底不同。

　　少年看看旁邊的母親，他知道如果這句話讓母親來說，母親的說法肯定是為什么了春州的所有人，讓他委屈委屈自己。

　　可是這話換了父親來說，卻是如此的直接和現(xiàn)實。

　　“我……”少年想說我答應。只是他只不過說出一個字，就覺得自己有些說不下去。他以為自己可以坦然的接受那些屈辱，他以為自己可以承受那些責任，只是別說是去做了，就算是說出口，都很艱難。

　　少年知道自己沒得選，只怪他爹將話說的太殘忍太現(xiàn)實，讓他想要低頭都有些說不出口。

　　“兒子，這是父親教給你的第一課，也是最后一課，甚至是唯一的一課?！憋L烈拍著眼前少年的肩膀，語氣有些意味悠長：”我一向與你不太親近，因為我不知道我自己的一生是對是錯，是好是壞。很多次，我都想教給一些我的人生經(jīng)驗，可那些經(jīng)驗，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對是錯?！?p>　　“你是我的兒子，我盼望著你好，可是我能做的，跟無數(shù)父母一樣，都只是盼望你能過得好?！憋L烈的臉上有些疲憊：“在今天，我只想告訴你，一個人如果為了自己的家人做事，那一定是對的?！?p>　　風烈轉(zhuǎn)過身，不讓兒子看見他眼中的淚花和臉上的抽搐，語氣依舊平靜：“一個兒子，為了自己的父母，吃點苦，受點委屈，應該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