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六)
千里之外,涼州。
拓跋逸獨(dú)自踱出了大帳,一步一步,走上了沙丘。四月的天氣,洛城的牡丹都應(yīng)該快開謝了,可是這里的夜還是有幾分涼意襲人。羌笛悠悠,畫角聲聲,漫漫黃沙向遠(yuǎn)方無垠地伸展,這里比想象中還要荒涼。但是習(xí)慣了夜色的無邊寂寞,抬頭看看明凈透亮的天空,忽然覺得此處也別有一番風(fēng)味。他緩緩坐了下來,仰頭去看天,天空壓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夠到一般,滿天星子閃爍著寒涼的光,他能夠清晰地辨別出四野星辰。這里比洛陽更有一種蒼涼卻寧謐的美。
只是夜色這樣好,很容易勾起人的思念。他現(xiàn)在無比想念洛陽的那個女郎,她有著豆蔻初發(fā)的年華,長著一張芙蕖般清秀美麗的臉。她會對著他明媚得笑,那個笑容足夠讓他忘掉所有的憂愁。一想起蓮奴,他覺得整顆心都無邊的溫柔起來。明明是矜持孤傲的性子,偏偏遇到她后,便成了一個初陷情網(wǎng)的毛頭小子,一心一意只想和她一起,過著最簡單溫馨的日子。
離開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想她,時間久了便有些魔怔,有時會忽然忘了她的相貌,有時會忽然不記得她說話的語調(diào)。強(qiáng)迫著自己一遍一遍回想著她的笑容,最后變成了自己一個人空蕩蕩的傻笑。
不遠(yuǎn)處,士兵們?nèi)计鹆艘欢讯训捏艋??;鸸夂孟褚槐K盞明燈,烘染起一簇簇類似于家的溫暖。今夜的夜色這樣好,在火光映襯之下,好像是一片澄澈的湖面,隨時有可能傾覆下來。這一場仗打了數(shù)月,將吐谷渾徹底趕到了高原之上。士兵們起初不信任他,他們不相信,這樣一個金玉一般的人,如何能穿著鎧甲上戰(zhàn)場,與他們同生共死。然而,他不僅算無遺策,謀略得當(dāng),就是上了戰(zhàn)場也能做到勇敢無畏,身先士卒。于是士氣大振,數(shù)次大捷后,他在涼州兵心中地位驟升,備受擁戴。
不久,大獲全勝的士兵們開始唱起了歌,他們多是涼州本地人,用高亢卻沙啞的喉嚨,唱著蒼涼悠遠(yuǎn)的曲子。他聽不懂內(nèi)容,卻被調(diào)子觸動,跟著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打著拍子。
“殿下,這會兒不過去熱鬧熱鬧嗎?”玉衡看他一個人獨(dú)坐在沙丘之上,上前來問道。玉衡跟著他許久,自然知道此時他在想什么。拓跋家每一代都出情種,這一代怕是又傳到這位殿下身上了。別看妙華那個女郎小小年紀(jì),卻能夠?qū)⒌钕碌幕昶嵌脊慈?,可不是?yīng)了佛經(jīng)中所說的因果輪回了。上一世,殿下定是虧欠了她,才有了此生的念念不忘。
心中是如此想,臉上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殿下律下甚嚴(yán),在他們面前從來都是疏離冷淡,不喜言笑的。
本來以為他會如往日一般,搖搖頭,獨(dú)自一人孤零零坐到半夜才回帳歇息。可今日他卻反常坐起,踱步走向了人聲熱鬧之處。
歌聲停歇,士卒將領(lǐng)們開始一堆一堆的坐著聊天。他四處巡查了一下布防,隨便撿了一個火堆邊坐了下來。璇璣幫他也斟了一碗酒,恭謹(jǐn)?shù)剡f給了他。雖說他自來了軍營便盡力做到與士卒同甘共苦,打成一片,但是畢竟身份尊崇,單單往那里隨便一坐,便如同芝蘭玉樹一般,清雅得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冶游飲宴。
剛剛說得盡興的士兵忽然噤了聲,尷尬又緊張,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說下去。其他人也不復(fù)方才輕松愉悅,只有默默喝著手中的酒。
“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何必如此拘束。說起來,本王在京中時也喜歡去羽林郎那邊蹭酒喝,那才叫暢快恣意呢!”說完,他高高舉起酒盞,將盞中的酒一飲而盡。那樣的豪氣,正是軍隊(duì)中最推崇的。大家看到他如此做,也都飲干了手中的酒,重新恢復(fù)了熱鬧的場面。玉衡悄悄遞上了一方錦帕,他微微捂了捂燒得緋紅的臉,側(cè)著身咳了幾下。往日很少飲酒,更遑論如此大的一盞。
涼州本地的酒十分烈,不過一盞,他就有些頭暈了。眼前的火焰不安地跳躍著,一會兒虛一會兒實(shí),璀璨如天上的星子,明亮如她的眼眸。他微微一笑,仿佛在熊熊的火焰中,找尋到了屬于她的溫暖。
她此時在干什么,是已經(jīng)沉沉入眠,還是如他一樣,困擾在思念之中?
“聽說了嗎?最近京里都在傳一件事呢!”士兵們閑著無聊,開始聊起了聽來的傳聞。拓跋逸瞇著眼睛,恍恍惚惚地聽著。這些人中有部分是隨著他一起從洛陽來的,因?yàn)閷τ诰┲蟹比A念念不忘,所以總喜歡說起關(guān)于洛陽的人和事。
“說說看,王大哥?!庇腥艘呀?jīng)迫不及待,伸長了脖子只等著那個長滿了絡(luò)腮胡子的粗獷大漢說話。
那人微微一笑,賣弄了一下關(guān)子,然后道:“我舅父家的小女兒在宮中當(dāng)差,說是最近廣陵王殿下看上了一個美貌的女官,估計(jì)過不了多久便會納進(jìn)府中呢!”
這種緋聞軼事最是無聊又俗氣,偏偏大家卻最喜歡聽。有人接話:“一個王爺納一個女官進(jìn)府也算不上大事,不過也是奇怪,聽當(dāng)初隨著廣陵王去打南朝的人說過,那位殿下最是冷心冷面,從不親近女色的。也不知他看上的女官到底長得美成什么樣子?!?p> “自然是極美的,哪里是我等能想象到的美色……”
“聽說那位女官姓沈,還是個大官的女兒,一入宮便封了三品呢。廣陵王變著花樣討她歡心,聽說前去送禮物的小黃門有一日都跑了三趟呢?!蹦俏恍胀醯牡碗A軍官又說道。
已經(jīng)頭腦昏漲的拓跋逸,忽然便清明了幾分。他看著興致沖沖的眾人,心中微微一涼。
“廣陵王為搏美人一笑,也算是用心良苦??!”
“不知那個女郎是何等花容月貌呢!”
“若我是個女子,怕是也要從了……”
拓跋逸面色冷漠,眸中有酒醒后的迷蒙,也有著滿含心事的愁緒。對著玉衡招了招手,低低吩咐:“去查!”玉衡不敢怠慢,起身便離開了此處。
秦箏月
終于把我璧郎放出來了……想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