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2
姑姑?
想來,她這次的身份就是他的姑姑了,她很滿意。有如神助的身份,是他的近親,現(xiàn)在的司潯應當還是個手無縛雞的少年,她掌心冒了汗,即使有陣陣涼風也抵不過胸口的快慰。真好,她眼神炙熱起來。殺他,易如反掌。
少年模樣的司潯等了片刻,沒等到她的回復,但她直勾勾的視線炙在他背上,不依不饒。
“姑姑,我可是你親侄子?!鄙倌旰每吹拿碱^皺了起來,秦若的視線滾燙,他久未有過的緊張悄悄爬上心頭,喉頭滾動話就脫口而出。
……
秦若眼皮直跳。
晚上的小鎮(zhèn)里燈火通明,熱鬧喧嘩遠超青天白日。而秦若同司潯的這處小屋,隱隱獨立于世,恬淡安靜。當然,這僅僅是表面,實際上屋中的兩人心思各異。
木桌上點著煤油燈,被罩在玻璃器皿中,燈火搖晃火苗撲朔。少年坐在燈下,手捧書本的模樣精致的成了一幅濃墨淡描的水墨畫卷。黑發(fā)白膚,渲染著他張揚的容色,僅僅是遠遠望去,已能夠令人心思神往。
秦若背著手,慢慢踱到他身后。衣領上是他一截漂亮蒼白的頸項,她屏著呼吸,早已脫掉了那雙能讓人致命的高跟鞋,赤腳踩在地上,悄無聲息。
燈火一晃,少年琉璃般的眼兒對上了她。
“姑姑?!彼纳ひ粲悬c涼,更多的是啞。藏在清透干凈聲線中一抹沙啞,興許是下午從回來后都未曾喝水的緣故,聽上去竟比平時多了一分勾魂奪魄的魅。
橘黃色的光線布在室內,照亮少年的面龐,他的黑發(fā)滑下眉梢漸漸露出整張面容。他仰起頭,俯視著她。徐徐光影中那雙眼融了水,濕漉漉的透著懵懂。
“姑姑,”他輕輕的喚?!澳氵€在生我的氣嗎?”
秦若溫吞的笑了笑,讓自己的唇線勉強上拉勾成弧,拇指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刀面?!安?,姑姑不會生你的氣。”
她只會,殺了他。
小屋的窗紙,將兩人的影子歪歪曲曲的拉長,模糊成一男一女的形狀,一坐一立。橘色的暖光看上去溫暖舒適,一如這間小小的木屋,盡管破舊依然能為主人遮風擋雨。
影像搖擺不定,隨著油燈的燈火迷離撲朔。屋外尚能聽到風聲送到耳邊的朦朧話語,“姑姑,…………”長長的后半句飄向遠方,再也追逐不到。只有敲擊在耳膜的那聲姑姑,化成暗夜里妖精的吟唱,輕捻輾轉。
屋中的少年,修剪得干凈整齊的手指摸上了他白襯衫衣領的第一顆紐扣。食指縈繞微勾,胸口微微敞開。解開一顆,又去解第二顆……
秦若持刀的手指松了又緊,緊了又松。怔忪中,少年白色的襯衫掛在了胸前,大片蒼白的肌膚裸露。
她神色一凜,正要刺向他左心房,眼尾掃過他右胸一道猙獰的痕跡蜿蜒,盤亙在胸口處丑陋可怖。一眼,她能確認這樣的傷痕是利器的鋒刃所致,由上而下斜削致成。
她背在身后的手握住了刀柄,下不去手。
那道疤痕代表著他曾經歷過的夢魘,十幾歲的孩子是如何掙扎過死亡的魔爪,活生生的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陡然憶起,十三區(qū)的收容所,她摸爬滾打,艱難而辛苦的只為活著。
一瞬間的心軟,今晚的計劃徹底泡湯。她并不后悔,只是勸解自己,這是她的任務,她不該對他心慈手軟。她背過身,腳尖輕點,不愿再去面對少年刻意顯露出的脆弱。
煤油燈的焰火暗了些,少年司潯維持著慵懶的坐姿,手心捧著書,目光幽深致遠。
姑姑,你也是要殺了我嗎?
黑暗中,舌尖舔過唇瓣,潤澤了它的色彩。
他知道,廚房里的廚具少了一柄刀。
荒野中的小屋像是魔女制造出來的巧克力房,孤單精致。旅人們總會忍不住對它產生別樣的渴望。天色剛剛犯起了魚肚白,風沙持續(xù)中,年輕的警官策馬來到了他心中住著勾人魔女的巧克力屋。
他將馬栓在柵欄上,敲響屋門,馬甲上有著風沙的塵土。
“夫人,”他熱烈多情,眉眼里俱是看到秦若的愉悅。
秦若嫌棄那些繁縟的裙裝,早上起身只是胡亂穿了緊身的白色里衣,散著長發(fā)將門拉出條可以視人的縫隙。
她搭著門扉,并沒有讓這位追求者進入的意思??p隙的大小只夠她現(xiàn)出半張臉孔。
“這幾日洲里不安全,我邀請您和潯去到鎮(zhèn)子里住幾天?!彼世实纴?,忽略掉眼中時隱時現(xiàn)的戀慕也許更加讓人信服,三角巾被斜系在脖子上,警官有著與這片荒野相同的散漫。
就著門縫,秦若擺擺手?!安恍枰覀冊谶@里住著習慣。”
她身后冒出少年清冽的嗓音,“姑姑,我同意他的說法?!?p> 少年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視線定在她緊束的那截腰肢上。只著里衣的女人有著一副誘人的身材,細腰長腿,風致韻然。
有了司潯的同意,秦若一人的反駁就變得單薄起來。兩個同樣歲數(shù)的男孩很快就打理出需要帶走的行裝,那位警官甚至是花錢雇了馬車接著秦若二人回到鎮(zhèn)中。
司潯淡淡沖她說,“是不太平,咱們臨近的鎮(zhèn)子已經遭了襲擊。死了二十多人?!?p> 彼時的秦若,實在是很想問一問,到底為什么半大的少年不跟在父母身邊,而是要和她這個作風獨樹一幟的姑姑相依為命。
她定定心神。
剛到鎮(zhèn)口外,便有穿著牛仔裝的牛仔同警官擺手示意。他們在風沙中高喊他,“許墨,這是接到了你心中的玫瑰?”
這里的人們,秉持著最浪漫的情懷,用玫瑰來代表他們心中熱愛的姑娘。小鎮(zhèn)上淳樸的人們,開懷大笑中有著揶揄,卻又有真心實意的歡喜,替年輕的警官歡喜。
馬車持續(xù)前行,秦若終于看到了用原木制成的牌匾,高懸在鎮(zhèn)子入口。樂園鎮(zhèn)三個字歡脫奔放。
秦若低咒,挺起胸膛。她道是什么鬼地方,原來是這!
星際里最出名,最荒誕無稽,最無法無天的失樂園。號稱所有星際公民的暢想樂園。
她想罵娘。
她沒來過,可聽過太多關于這里的傳說,當然僅僅是傳說,她不能確定有多少虛假的成分在內。只是此刻想起,還是另她毛骨悚然,心驚肉跳。
這個星球被巨資打造,耗時兩百年,耗費了無數(shù)人力物力,只求營造出歷史長河中早已覆滅的一段過往,肩負著星際人心中夢想的天堂。混雜著所有人種的樂園星,就是他們按照夢想營造出的絕世樂園。
樂園星劃分了出無數(shù)洲際,每一個洲際都有自己獨特的歷史。生于此長于此的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不知道這里只是全星球用來度假,發(fā)泄,消遣的圣地。
他們就像是蒙住了雙眼的傀儡,供賓客享樂玩耍。
只要你有錢,只要你有時間,失樂園就是天堂。這句話是響徹全星際的廣告詞。
住在這里的人們可以肆意被殺害,被凌辱。權看來到這里賓客的心情。
響譽星際的戴米樂公司,正是這座星球的主宰。他們從被拋棄的新生兒中挑選出合格的孩子,一批批送到這里,填充著此處不斷消減的人口,真正將這些人圈養(yǎng)成理想中的無知狀態(tài)。
當然有時候殺戮太多,會造成一片區(qū)域的徹底滅亡。戴米樂公司自有規(guī)范嚴謹?shù)膽獙Γ粋€洲際死亡的人數(shù)超過他們預設的上限,這片洲際自動封閉,以求在時間中重新達到飽和。
開放中的洲際,統(tǒng)一叫做樂園洲,開放中的鎮(zhèn)子,統(tǒng)一叫做樂園鎮(zhèn)。
司潯的少年時期,竟是在這樣的鬼地方渡過的?
“夫人,您的臉色很難看?!北唤凶鲈S墨的年輕警官,眼睛始圍著秦若轉悠,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
他輕輕覆上她的手,擔憂的看著她。疑惑著為什么夫人在看到鎮(zhèn)子的牌匾時,會有這么大的情緒起伏。
她漂亮的眼睛蒙了塵埃,白里通紅的皮膚此刻也只余蒼白在上。
秦若拒絕了他遞出的善意,只覺如鯁在喉,無處可逃。她突然發(fā)現(xiàn),此次的任務難上加難。若是不能在游客動手之前弄死司潯,她只怕……
初冬的寒風刮開她系著的玫紅大氅,粉色裙角,白色的花邊統(tǒng)統(tǒng)迎風起舞,寒風中她幾乎摳碎了馬車木制衡量的一角。
許墨作為當?shù)氐木?,確有可取之處。至少從他住處可見一斑。馬車后來經過的路途,秦若無心觀看,只等到了許墨家中,她才稍作觀察,得出結論。
他的房屋是由石頭堆砌而成,大塊的石磚層層疊加,在初冬的天氣里顯得格外溫暖。屋中燃著壁爐,客廳里是栗色的長沙發(fā)和涂了漆的桌椅。比秦若初來乍到的那間屋子,不知高大尚多少倍。
地板上撲著厚厚的羊絨毯,即便是赤腳踩著也不會覺得寒涼。
“夫人,這段時間您就在這里安心住下?!痹S墨引領著她,尋到房中唯一的臥房,早以將牛仔帽掛在外間的衣架上,脫了馬甲露出里面的白色襯衣。
屋中陳著一張兩米的雕花大床,米色的床褥看上去溫暖舒適。匿大的臥室里除了床,只有床頭柜和一面貼墻的衣柜。
秦若卻越發(fā)心神不寧。這樣的安逸寧和,最終要被怎樣的打破。這里,對這些土生土長不知真相的人來說,只是他們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