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6
勞倫斯沖了過去,將自己的水囊送到馬口中,十五歲的少年金發(fā)下是他哀傷的藍眼睛,“警官,你究竟干了什么?!”怒氣沖沖的少年還保有著最單純的天真,別說是人就連一匹馬,也見不得它的凄慘。
棕色的馬匹眼中落了淚。勞倫斯順著馬鬃一遍遍溫柔的撫摸,這匹馬已經(jīng)喝不下水,灌進它口中的水都被他吐了出來。
許墨撇過頭,他有一顆和少年同樣柔軟干凈的心,若不是為了鎮(zhèn)子的安危,他怎么會讓陪伴自己多年的這匹馬,活生生被累死。他在沉默中拿住少年的水囊,遞還給他。
“勞倫斯,別費勁了?!彼f不下去,這匹馬已經(jīng)不行了。他抽了別在腰間的槍,對準(zhǔn)馬頭扣下扳機。
砰,槍響。
黃昏將樂園鎮(zhèn)渡成橘色,荒野的風(fēng)從未停止的呼嘯。樂園鎮(zhèn)就像是這座荒野上唯一的樂土,此刻鎮(zhèn)前的牌匾下,淌了一地深紅的血,刺目驚心。
勞倫斯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置信。他開始大叫,被風(fēng)沙侵染的馬甲上沾著一層灰,他臉上淚痕刷出膚色本身的白,怒吼得像只倉皇焦慮的幼獸。
許墨只是沉默著,任他捶打在他身上。
不少歸家的居民都瞧到了這一幕,默默搖了頭。
彼時的槍響,驚動了不少尚在家中人們。他們步出房門,沿著鎮(zhèn)中那唯一寬闊筆直的大路,找到了鎮(zhèn)子口。秦若也是其中之一,馬車從她身邊掠過,駕車的男人微笑著沖她擺擺手,露出一口白牙。
幾個穿著華麗裙裝的婦人圍住了年輕的警官,任著那個十五歲的男孩子一拳又一拳捶在許墨身上。
秦若推開了她們,走向他。
她近乎野蠻的制止了勞倫斯的撕扯,將這小獸一樣的少年摟入懷中。只是輕輕的問,“勞倫斯,如果警官不殺了它,你還要眼睜睜的看著它熬死嗎?他只是,讓它早日結(jié)束痛苦罷了?!?p> 金發(fā)少年詫異的止住了淚,從她懷中滑入地上,其實他都懂。秦若的話和許墨的做法,他全都懂。只是,他不愿意去懂……他還不能真實的面對現(xiàn)實的殘酷。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匹馬,和他的關(guān)系很好。年輕的警官經(jīng)常帶著他,騎在馬上看荒野中的月升日落。那曾是他很喜歡的一段時光。
孩子的難過來得快,去的也快。勞倫斯哭了一會就變成了抽噎。堵住去路的婦人微仰著下巴,從他們面前高傲的走開。
秦若這才有空同許墨說話,她身上還有勞倫斯蹭上的淚,胸口被孩子的手扯松不少,微微露出里衣的白色??雌饋砑炔欢饲f,也不美觀。
只有她的背,始終挺拔如一,“你回來了。”她的眼角彎著笑,瀲滟的唇能看出因他安然無恙而放松的好心情。“我很高興,你能平安歸來?!?p> 溫柔,美好。
在她黑曜石般的眼瞳注視下,許墨攬住了她的肩,久久不語。
酒館二樓的陽臺上,男人狂野的吻住了女人。
多棒,他不止看了場好戲,還找到了更多了樂趣。
“周邊的村子我跑了八處,只有一處遇襲,其余的人我都通知過,讓他們盡快來鎮(zhèn)子里集合。”許墨在這幾天中,做的事情繁瑣而重復(fù),在荒野上永無止盡的騎行,然后通知他所碰到的每一位村民。也曾一遍遍向村里的長者講述幾個村莊被襲擊后的凄慘,力所能及中使盡了他的全力。
他將自己的身體仍在柔軟的沙發(fā)上,聽著屋中壁爐里噼啪的火焰聲,長舒了口氣。很累,但是很充實。他知道他的能力并不大,在有限得能力中哪怕只是多救一個人,都能夠另他滿足。
“哦,對了。我傳了消息去別的洲,他們拍來的電報你接到了嗎?”出發(fā)之前,他將洲里的情況通知了臨近的洲,以求能得到更多的幫助。
許墨干涸的唇,是因荒野的烈陽照曬,失了水分。一回到家,他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覺,若不是還要和秦若說上兩句,這個精疲力盡的少年此刻不會強打精神。
秦若為他倒好牛奶,加了糖塊。玻璃杯上映出她勻稱的手指,修剪得整潔漂亮。她不留指甲,微短的指甲蓋泛著健康的光澤像是天然的指甲油。
她遞了玻璃杯,安慰他道:“還沒收到。不過我想就快了吧?!痹谶@還用最原始電報機的洲際里,一封電報來回的時日可并不會短。
加了糖塊的牛奶喝上去甜滋滋,滑膩膩,口感極好。許墨初時并不覺得渴,也因為這杯溫度適宜,口感甜潤的牛奶一口將其喝了個干凈。
“還有,我發(fā)現(xiàn)上個遇襲的村子里,開始留了痕跡?!?p> 一提起這件事情,他的神色自然而然便帶了嚴(yán)肅。鎮(zhèn)子的安全是他的責(zé)任,每次被襲擊的村莊他都有反復(fù)勘察,企圖多找到一些蛛絲馬跡。這次,他在那座被燒毀的村莊里,找到了尸體上留下的劃痕,使用利器在人還活著的時候一下下刻上去的。簡單的五角星標(biāo)志。
他向秦若形容著尸體上人為的痕跡,詳盡細(xì)致。
認(rèn)真的面龐,掛了奶胡子的嘴角,奇異的有種反差萌。
此刻,他胸前的警徽倒影出屋中壁爐的焰火,卻讓人感覺不到溫暖。
秦若抽了紙巾,指指嘴角,那里正是許墨喝過牛奶后留下白漬的位置。
“洲里還有多少位警官?”
對方拿出的新姿態(tài)是挑釁,挑釁洲里所有警官。
這是秦若當(dāng)機立斷所能給出的第一反應(yīng)。洲際里除了警徽是五角星,還有什么是這樣的形狀?
許墨也在她的意有所指下,很快認(rèn)清問題的嚴(yán)重性。他的食指觸上了胸前的警徽,聲音比往日低了一成?!耙还擦??!?p> 聽起來,真是少的可憐。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別說六位,就是六十位,只要對方有防御措施,他們依然是毫無勝算,只能被動挨打的一方。
她沉默下來,許墨也安靜下去。
誰都知道,這樣的局勢他們根本就是送到狼群口邊的羊羔。六個人,就算都來援助,對他們也沒有幫助。
“不行,我得先去拍電報。”許墨懊惱的抓了把頭發(fā),長如跋涉后的少年此刻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警官同伴的生死。他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拿了掛著的外套沖出門去。
他意識到,正如秦若所言,現(xiàn)在對方改變了游戲規(guī)則,他們這幾位僅有的警官,成了對方新鮮的獵物。
秦若會心一笑。
這位年輕的警官,有著赤誠善良的柔軟內(nèi)心,另她向往。
她眼中盈滿的笑意還未落下,司潯便打開了大門。
他襯衣的扣子一顆未系,別在腰間的那節(jié)衣擺被胡亂扯了出來,皮帶也無影無蹤,只有牛仔褲松垮垮的穿在身上,狂野隨性。
看到秦若的瞬間,他別開頭。
她的笑,真丑。
是為了許墨啊……
酒館坐落在通向鎮(zhèn)口的大路邊,透過玻璃窗就能鎮(zhèn)口發(fā)生的事情一覽無遺。
司潯身上的酒氣很快填充進了整間客廳,秦若本無意和他說話,只在心中默想,這幾日司潯是在酒館里醉生夢死嗎?可他哪來的錢去買醉?
她沒有錯過他鎖骨上性感的吻痕。
不,也許不只是單單喝酒,還兼帶和女人爬上了同一張床?
秦若的笑意消退,不管司潯是用搶的還是偷的弄到的那些錢,都不會是個小數(shù)目。
她的神色歸于平靜,黑曜石般的的眼眸黑沉起來。
姑姑,你是真的很討厭我啊。
可我卻奢望姑姑眼中只能看到我一個人。
秦若轉(zhuǎn)身,司潯的自暴自棄和許墨的熱忱善良相比,只讓人不喜。她無意與他多說,寧愿在臥房中等著許墨回來。
司潯微涼的手搭上她的肩,用他冰涼的體溫凍住她。
酒氣沖天,他周邊的味道刺鼻,秦若的耐性在難聞的酒氣中,消失殆盡。
她矮身,企圖錯開他放在自己肩頭的那只手,聽見他比寒夜還冷的聲音,凜冽而至?!拔以賳柲阕詈笠淮?,你跟不跟我走?”
這次,他沒再叫她姑姑。這次,他也沒在提讓她為逃跑做準(zhǔn)備,他只是問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如果只有他們兩人,她是不是就會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是不是也能對他像對許墨那樣專注溫柔?他迫切的想要抓住她,想在她眼中看到只有自己。
這種強烈的感情幾乎另他喪失理智。
那份急迫濃烈的渴望,只要看見她就會焚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她是他的親人,她的所有溫情只應(yīng)該留給他才對!
所以,他只有在她轉(zhuǎn)身背對自己的時候,才能問出來,她愿意跟他走嗎?
他想,這時候的自己一定很難看,他控制不住小心翼翼藏起來的渴望,那會讓他面目扭曲,猙獰。
愿意跟他走嗎?
秦若是不愿的。她答的很干脆,干凈利落毫不拖泥帶水?!安弧?p> 一個字,足以將她的意愿表達出來。
若說司潯是塊冰,那秦若就是千年寒鐵。在對待他的問題上,比他更狠,比他更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