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傷愈歸來時已經(jīng)是八月份了,離八月十五的中秋宮宴越來越近,雨煙和鄭德妃也陸陸續(xù)續(xù)從齊王府和宮里送出大大小小的不同消息。
晉王回府沐浴更衣后,便直接去了書房,完全忽視了端著一碗蓮子羹等在房間里的許知君。此時,段墨寒已在書房里候著了。
晉王徑直走到書桌前,很是熟練的攤開桌子上的密函和紙筆,隨口問道:
“宮里情況如何?”
段墨寒立于一側(cè)答道:
“皇上已經(jīng)命人布置好了宴席的地點,目前是定在錦樂宮旁邊的邀月樓。據(jù)德妃送來的消息,陛下的安排是在一樓宴請諸位王爺及各家世子、郡主、縣主,二樓最宜賞月觀景,皇上和各位妃嬪以及皇子、公主們會攜家眷在二樓共度良宵。德妃還說,陛下認為劉淑妃頗通藥理與烹飪,又會做藥膳,所以這次宮宴上的食譜由劉淑妃來安排?!?p> 晉王長眉微蹙,魏王生母李才人就是因劉淑妃設計的那桌運用了食物相克的“好菜”才喪了命,如今陛下讓劉淑妃來安排食譜……
晉王伸出右手拇指抵住眉心揉了揉,認真思索起來,宮宴那天,每張桌子上的菜都是一樣的,只要菜有問題,幾乎所有人都會出事,況且皇上既然讓劉淑妃來安排食譜,一旦那天有人因飯菜問題而喪命,劉淑妃必定是第一個被問罪的,所以,這種時候諒她也不敢作妖。
這樣想著,晉王又問道:
“齊王那邊呢?有沒有新的動靜?”
“雨煙說,齊王最近三番五次的邀請孫欲挽的大哥二哥去府里做客,三個人茶余飯后常常聊到通宵,據(jù)我的推測,他們應該是開始商討宮宴那日的行動計劃了?!?p> “許晟那邊可有消息?拿到了宮宴那日北宮門和永安門的守衛(wèi)名單了嗎?”
“北宮門名單暫時沒有,永安門的名單已經(jīng)送到許妃娘娘手上。”
“所以……名單呢?”
見晉王刨根問底了,段墨寒無奈道:
“許妃娘娘不肯將名單給我,云川也旁敲側(cè)擊的去要過兩次,許妃始終不肯松口。表兄,自打你遇刺之后便一直冷落著許妃,許妃興許是想讓你親自過去看看她,這才一直不肯交出名單?!?p> 晉王強壓下心中怒火,平靜片刻后,冷笑道:
“興許是許晟教她借著永安門名單爭寵的,我現(xiàn)在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p> 輕輕擱下紙筆,晉王站起身道:
“差人去告訴許妃,本王今晚去她那用膳?!?p> 晉王去見許知君時,月亮都升的老高了。推門而入,抬眼便可見許知君端坐于桌前,只著一件水墨色長裙,三千青絲挽了一個低髻,用一支銀釵固定,桌上,并沒有擺上晚膳,只是平常用的茶杯和一只茶壺。
晉王原以為許知君會盛裝打扮好等著他的,可她沒有。
看著許氏憔悴的面容,有些責備的話語,終究沒忍心說出口。
坐到許知君對面,晉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面前的茶杯下壓著一方紙箋:
“這是……”
“這是王爺要的名單。”
白凈修長的手指移開茶杯,白紙黑字漸漸展開于掌心。中秋宮宴那晚永安門守衛(wèi)是孫欲挽二哥的兵馬。也就是說,如果不出所料,齊王應該會從永安門攻入。
輕輕將名單收于袖中,晉王露出了一個禮貌又得體的微笑:
“知君,謝謝你?!?p> “王爺嚴重了,本該早些交給段公子的,可妾身……還是想見王爺一面。”
只是想見一面,只要能看一眼。
她沒有過多的要求,甚至直接將名單拱手奉上。晉王到底還是有些心軟了。
“……無妨,是本王這段時間太忽視你了。”
他說的很坦然,就像那戲臺上的角兒,仿佛只是在背誦一段熟練的詞本,背的很熟,反應很快,可是,沒有什么感情。
許知君輕輕牽起唇角,低聲道:
“妾身今日沒有備好晚膳,王爺請自便吧?!?p> 晉王聽的出,許知君在下逐客令。
緩緩站起身,向門口走去,可步伐卻有些沉重。走到門前,晉王忽然轉(zhuǎn)過身,道:
“借喚月生子之事……本王知道是你父親的主意,本王可以不怪你,但是下不為例?!?p> 許知君并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
“多謝王爺。”
輕嘆了一口氣,晉王推門而出。
知君今天的態(tài)度,很是奇怪。
但他沒有深思,接下來他還要去和蕭立言譚光舒段赫在書房籌備要事。
永安門是齊王的突破口,而北宮門那邊是太宗皇帝當年逼宮的地方,因此太宗很介意別人提起此處,更不許閑雜人等從北宮門進出,所以,北宮門那邊應該不會有什么動靜。
再一個便是劉淑妃的兄長劉和通,據(jù)鄭德妃送來的消息,劉淑妃那邊倒是暫時沒有什么大動靜,但晉王認為許是淑妃已經(jīng)開始懷疑德妃了,這才隱匿了行蹤。
說到劉和通,蕭洛忽然想到了劉和通的部下趙將軍,如果按那日在洛陽時丹青客所言,趙將軍算是丹青客的大舅哥,他二人也是在鳴鶴書院結(jié)交上的,按說應該交情不淺。趙將軍既是劉和通的得力下屬,也許知道些劉和通的近況和行蹤,甚至是整個行動計劃。若是讓丹青客來京,借著敘舊主動邀約趙將軍,那么……能不能套出什么話來?
晉王一開始聽了蕭洛的想法,并不敢完全認同,畢竟丹青客是江湖人,應該不會愿意插手皇位之爭??墒捖鍏s說,丹青客的女兒就是那個被齊王命人亂棍打死的雪茹,是劉和通和劉淑妃害了雪茹,如果能給女兒報仇,丹青客未必會拒絕。
見蕭洛這樣說,晉王終于決定冒險一試,如果丹青客能幫他們套出劉和通的行動計劃,那他們幾乎可以萬無一失了。
邀請丹青客來洛陽的書信是蕭立言寫的,蕭立言只是于信中說可以幫他給女兒報仇,但有些事需要他深入其中,否則會有些棘手。
丹青客是個急脾氣,再加上女兒的事對他打擊不小,一聽說可以給女兒報仇,丹青客立刻放下了手頭的活計,快馬加鞭三日不到就趕到了京城。
負責接應他的是段墨寒,他二人在洛陽見過,而且段墨寒可以來去自由,不像蕭洛等人要處處隱藏身份。段墨寒見了丹青客并沒有急著帶他去見晉王,而是先將他送入了驃騎大將軍府,說是段赫在洛陽的舊友來訪,直至天完全黑下來,這才用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將丹青客送入晉王府。
此時,晉王已按照蕭洛提供的信息弄到了那位趙將軍的具體住址。丹青客聽了晉王之意,明白了晉王是想讓自己幫他登上皇位,心中似有些不滿,但是,一想到這樣可以給女兒報仇,可以讓劉和通和劉淑妃償命,丹青客猶豫再三后終是松了口:
“好,草民可以幫殿下套取劉和通的行動計劃,但還請王爺也答應草民一件事?!?p> “韓畫師但講無妨?!?p> “來日殿下登基,能否讓草民親手斬了劉淑妃和劉和通,以及……齊王?!?p> 晉王想了想,正色道:
“劉淑妃和劉和通可以交給韓畫師,但齊王乃皇子,事關(guān)重大,必須由本王親自處置。”
丹青客咬了咬牙,說:
“那好!一言為定!”
之后的幾天,丹青客一直住在晉王府,能這么快又見到蕭喚月,丹青客還是很高興的。可是,一聽說蕭喚月為了晉王的大業(yè)將自己嫁給了段墨寒,丹青客頓時就有些不高興了,還是蕭喚月好勸歹勸說了大半天才把丹青客給勸住。
終于等到了趙將軍休沐的日子,丹青客按照晉王給他的地址,給趙將軍寫了一封信,信里訴盡對蘅娘和女兒的思念,以及對往日友情的懷念,還敘寫了許多曾經(jīng)在鳴鶴書院的往事。丹青客畢竟是鳴鶴書院出來的,文采自是不差,蕭洛又幫他修改修改,整封信頓時變得發(fā)人肺腑催人淚下。
這封信并沒有即刻被送往趙將軍的住處,而是由京華客棧的人送往趙將軍府的,京華客棧里有晉王的暗衛(wèi),晉王讓丹青客謊稱自己住在京華客棧,在那里與趙將軍見面,有晉王府暗衛(wèi)暗中保護,自然更妥當些。
這封寄托了不少人希望的信送到趙將軍府沒多久,京華客棧的暗衛(wèi)就將趙將軍的回信送到了晉王府,趙將軍決定兩日后去京華客棧與丹青客見面。顯然,這趙將軍還是念著往日情分的。
晉王為保丹青客的安全,特命幾個身手矯健的暗衛(wèi)喬裝改扮成入店打尖的商旅,坐在丹青客與趙將軍落座的桌子附近,伺機行動。雖說丹青客武藝高強,但這趙將軍如今既已跟了劉和通,誰也不敢保證他不會對舊友使陰招。
然而,讓晉王萬萬沒想到的是,他對丹青客的擔憂是多慮了,可被他忽視了的許知君,卻讓他大吃一驚。
丹青客出發(fā)去京華客棧沒多久,徐以遙就匆匆忙忙跑進書房:
“王爺,王爺!不好了王爺,王妃懸梁自盡了!”
咚……
手中細長的毛筆重重摔在了地上,回想起那日向許知君討要名單時她的諸般反常,晉王恍然大悟,連忙擱下手頭的事務,向許知君的房間沖去,彼時蕭喚月、心兒公主還有譚靈都已經(jīng)聞訊趕來。
許知君穿著她成婚那晚大紅的禮服,鳳冠霞帔一樣不少的佩戴齊全,安安靜靜的躺在一側(cè)的軟榻上,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紅色的勒痕,周邊圍了三四個府里的太醫(yī)。
晉王心頭一緊,側(cè)目看向徐以遙問道:
“怎么回事?”
“啟稟王爺,方才王妃身邊的侍女來奉茶時,一推開門便見王妃已用白綾懸于梁上,繼而四處呼救,恰巧蕭姑娘與譚姑娘途經(jīng)此處,這才將王妃救下,蕭姑娘說王妃被救下時仍有氣息,我等便傳了太醫(yī)前來救治?!?p> 晉王轉(zhuǎn)身看向蕭喚月和譚靈,又看了看立于一側(cè)的心兒公主,便上前面色凝重地問道:
“心兒,你可知這是怎么回事?”
心兒公主的雙手扯著自己的衣角,緊張兮兮的猶豫了片刻,才開口道:
“王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嫂這幾天一直窩在屋里哪也不去,也不穿漂亮衣服了,也不打扮了,更不去看望那兩位有了身孕的侍妾了,我原想著王嫂是不是病了,也來看過她兩回,可她對我卻不冷不熱的,一點也不像之前那樣會刻意哄著我開心,會刻意的討好我巴結(jié)我。我見她如此,也自覺沒趣,就沒管她?!?p> 心兒咽了口唾沫,抬眼見晉王沒有責備之意,又接著說:
“可是昨天傍晚,王嫂突然命人將我叫了過來,給了我一個雕花盒子,我一打開,里面全是她的金銀首飾和一些很值錢的東西,她說這都是她當時的嫁妝,想送給我,我尋思著之前王兄遇刺,我跟她鬧得那么兇,她八成是不喜歡我了,這才想著趕緊讓我嫁人把我打發(fā)走,我心里不好受,也沒多問,就拿了那雕花盒子回去了,哪知她這么快就……”
心兒也不知道許知君到底是為何要走上這條路的,便轉(zhuǎn)身把侍女手中捧著的雕花盒子拿給晉王,晉王將其打開,確實都是些上等的金銀首飾,金光閃閃的讓人很是目眩。
這時蕭喚月也捧出一個相似的盒子,對晉王說:
“王爺,不久前許姐姐也給了我一個這樣的盒子,里面是一些珍貴的珠寶,說是她進宮請安時宮里的貴人們賞賜的,她說就當是提前送了我跟段公子的新婚賀禮,我當時覺得奇怪,便說成親那日再送也不遲,可許姐姐卻說之前是她不對,她不該聽了她父親的話算計我,她還說我若不收下,她不會安心的?!?p> 晉王見蕭喚月這樣說,似乎明白了什么,轉(zhuǎn)身又看向譚靈,問道:
“你呢?你有沒有收到王妃的東西?”
譚靈從袖中拿出一支金光閃閃的鳳釵,遞到晉王手上,說:
“這是王妃兩日前給我的,說是答謝我這段時間在王府對她的照顧,她說這是她與王爺成親時宮里司珍房的人打造的,便賞給了我。我原也沒多想,今日見了喚月,她跟我說起王妃贈她珠寶之事,我們才覺得蹊蹺,便趕來看望王妃,結(jié)果,正遇見在不遠處求救的侍女小蝶,我們才知道王妃竟然懸梁了!”
晉王聽了眾人的述說,終于明白了過來。
許知君自打以名單做要挾見了他最后一面后,便一直不吭不響的什么動靜也沒有,原來竟是私下里把自己的家當分給了身邊人。
這時,又有幾名在許知君身邊伺候的貼身丫鬟也交出了許知君送的東西,雖然沒有多貴重,可都是許知君珍藏多年的。
這時,徐以遙快步走了過來:
“王爺!屬下找到了王妃的遺書!”
遺書,只要找到了遺書,就能知道許知君為何要走這條路了。
打開折疊整齊的紙箋,許知君娟秀的字跡躍然紙上。原來,許晟縷縷逼迫許知君哄騙蕭喚月讓她嫁晉王為平妻,許知君不愿傷害蕭喚月,又不愿違背父親。不久前,許晟給許知君下了最后“通牒”,如果她還不能讓晉王答應日后取消蕭喚月和段墨寒的婚約,他便把許知君庶出的妹妹送給晉王。
許知君了解自己那個妹妹是什么樣的人,愛慕虛榮愛諷刺挖苦。從前,許知君才是許晟最寵愛的女兒,那庶出的妹妹記恨了她許久,如今時來運轉(zhuǎn),竟要讓她凌駕于自己之上,許知君不甘受此屈辱,又不愿在許晟和蕭喚月之間徘徊,親情友情左右為難,再加上心兒公主對她的冷言冷語,眾叛親離之感躍然心頭,這才生出去意。
可即便如此,許知君仍在遺書中交代了晉王,讓他在自己去后秘不發(fā)喪,這樣許晟還能助他完成大業(yè)。
緊緊攥住手中的紙箋,難以言說的悲痛涌上晉王心頭。許知君,即便對這個世界再無留戀,可臨別之際,仍不忘為丈夫謀劃好一切,她心中所剩最后的溫存,便是對晉王無私而熾熱的愛。
晉王緩緩閉上了眼睛,他曾因他的江山傷害了蕭喚月,如今又以同樣的原由傷害了許知君,蕭喚月即將成為人妻,可許知君卻是他風風光光迎進門的女人,若說一點情分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走上前握住許知君的手,晉王心痛道:
“知君,你別這樣,本王不想你死的!你心里有什么苦衷,你可以……你可以告訴本王的?!?p> 蕭喚月靜默地站在一側(cè)看著晉王的背影,心中竟莫名的生出一陣反感,帝王家,當真不是女子良配,他們眼中皆是大格局,哪里顧得上情愛?
許知君這一生,太不值了!
江船夜雨
越到最后越怕爛尾,自己寫的還是很慎重的,好怕辜負大家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