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軒窗下,少筠正在執(zhí)筆畫眉。
傍晚的落日時(shí)分,她這舉動(dòng),鬧得茗雪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yīng)。
她是書看倦了,想找些事做??蔁o奈她這眉,自己如何都畫不好,真是煩悶。
滿桃剛剛回來,帶了納蘭敏源送的一應(yīng)物品,她也是無力揮手,叫人抬了出去。
這次不好再回了,既然是吃食和用具倒也是可以收的。
額娘自那天聽得阿瑪?shù)氖潞?,又臥了床,晝夜難眠,心口疼的厲害。
這一系列的纏心事情,將她害得日漸郁結(jié)。
“小姐……小姐……”
少筠剛要嘆氣,外院的小伍子竟然連滾帶爬的進(jìn)了門,嚇了她一跳。
“這是干什么?如何這么沒規(guī)矩,小姐沒傳喚你這外院的小子,怎么還進(jìn)了內(nèi)園?”茗雪疾言厲色,指了小伍子一頓好罵。
“小姐……聽我爹說,世子爺立功歸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御前得完旨意,往府里回了!這是天大的事兒,奴才……嗚嗚嗚”
小伍子說著叫著,激動(dòng)的哭了出來。
世子爺回來了,我們小姐的好日子就回來了,太好了。
少筠這下驚的一個(gè)趔趄,揮落了一盒石黛。
黑色的粉末,散落空中,霎時(shí)間飄散的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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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公府前院的大正廳,滿府的人全都得了消息擠了過來。
圖海是第一個(gè)得到準(zhǔn)確消息之人。
他穿戴妥當(dāng),朝服出席,端坐于正廳的太師椅上,不怒自威。
諾敏突然的立功還朝,他是又驚又喜。
驚的是二兒子前腳剛出發(fā),后腳他就回來了,難道實(shí)屬巧合?
還有就是圣上是否會(huì)相信諾敏的一面之詞?是否即使帶了大將的首級就會(huì)打消圣上的猜疑?
想了想,旋即他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差點(diǎn)忘了,諾敏也是同圣上一起長大的,也是有著難以割舍的記憶。
如若不然,恐怕……就沒有諾敏今日的得勝歸來了。
心中寬慰,臉色也就沒有那么緊繃了。
少筠原想在正門迎接,被祖父攔了,低聲說道:“你阿瑪既然沒事,還白讓我們擔(dān)心許久,哪能得了全家都去迎他的大禮?不去,就在這等!”
老頭兒倔的很,氣兒子的無心無情。
拋家棄子,音信全無,還想得這臉面?可不能驕傲了他去。
約等了一刻鐘,諾敏一身蒙古裝扮,臉色黝黑,風(fēng)塵仆仆的闊步走了進(jìn)來。
看見阿瑪那一刻,少筠無聲的哭了。
“兒子諾敏,給阿瑪、額娘請大安,阿瑪、額娘吉祥!兒子回來了,兒子終于回家了……”
諾敏紅了眼睛,叩首在地,滿心的話要說,卻在見到自己阿瑪?shù)哪且豢?,變成了無言的俯首。
久久沒有等到圖海的聲音。老夫人也是面無表情,且等圖海的吩咐。
“哼,你知道回來?你還知道回來?你心里還有這個(gè)家?有我這個(gè)阿瑪嗎?你走了近一年時(shí)間,為何不給家里來個(gè)信,你看你媳婦,病的都不能起身了!我哪里都不安!”
圖海越說越氣,氣的手指亂抖,直接拍的桌子,嗡嗡作響。
“兒子也是有苦衷的,亂軍之中,撿了條命,還因著有木依娜母子的幫助。才全了兒子的盡忠之心,自是失了孝道?!?p> 諾敏又連叩三首,話說的滴水不漏,還牽帶出了他身后也行著跪拜禮的母子二人。
少筠淚在眼中,可心下一陣緊迫,微妙難言的感覺是眼前那對母子帶來的。
富察氏雖先前大喜過望,可見了那女子后,心又似被刮開了一樣,該回來的還是回來了。
少筠的角度,是看到那少年之后,才有了不好的意識的。
那少年身高人壯,一臉憨態(tài)的笑容,還有著和她一模一樣的梨渦。
“是,你是為了盡忠,阿瑪也說不得你了。禮你也行了,人也好好的,自是該為皇上分憂的。我老了,管不動(dòng)你了……哎,都散了吧……”
圖海忽然的低眉淺說,發(fā)了話的散場之語,弄得眾人摸不到頭腦。
這呼啦啦一大家子,在這等了一晚上,就看這爺倆說了兩句埋怨話?這蒙古母子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誰也不動(dòng)腳步,全都注視著正廳跪著的三人。
少筠有那么一刻,覺得阿瑪變了。阿瑪從進(jìn)屋到現(xiàn)在連一個(gè)眼神都沒有給過她,這是為什么?
好似地上跪著的三人才是一家子。
“阿瑪,您留步!”諾敏起身,攔了圖海,還有話說。
“我不想聽!”圖海怒道,因?yàn)樯眢w不支,雖然有余永攙扶,可還是蹣跚的腳步。
圖海知道,兒子要做什么,他就是不想讓他說。可怎奈,他已經(jīng)老了,已經(jīng)不是從前那個(gè)說一不二的圖公爺了。
“阿瑪,兒子今日之事,必須當(dāng)著全家的面說清楚。木依娜不僅是兒子的救命恩人,更是兒子孩子的額娘……這笙哥兒,是您的長孫哪……”
圖海要走,諾敏大步過來,并拉著木依娜母子,跪在了圖海腳下。
廳內(nèi)眾人皆屏息驚嘆,落針可聞。
少筠驚詫的眼里噙滿了淚水,看著那跪在祖父腳邊的阿瑪,仿如陌生人一般。
轉(zhuǎn)首看向額娘,沒想到的是,額娘竟似蘭花一般,淡然柔靜,眼里沒有一絲波瀾。
“混賬東西,胡說什么?我就一個(gè)嫡孫女,哪來這么大的孫子?滾回你的園子,別以為你立了功,你就為所欲為了?哼,咳…咳…咳…”
圖海氣得滿臉通紅,不停地咳了起來。
老夫人見狀,趕忙過來,替他順著后背,也譴責(zé)了諾敏幾句。
“老大,你就別氣你阿瑪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說完,還不忘睨了那木依娜一眼。
這下可好,圖公的位置成了香餑餑,哪里來的野女人都要橫插一杠子,老三以后的路是更難了。
“阿瑪,兒子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笙哥兒,是兒子那年去送吳善蒙古親王時(shí),與木依娜留下的……”
諾敏木著臉,一心為了這個(gè)找回來的兒子鋪著歸宗的路。
為了他,諾敏不惜當(dāng)著全家的面,說著自己當(dāng)年的荒唐事。
“你……你……”圖海語囈不出,歪在了余永身上。
祖父暈倒那一刻,少筠忍不住了,抹了淚水,瞪著自己的阿瑪。
“阿瑪,你太荒唐了……”
諾敏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兒滿眼恨意的瞪著他,煩悶的無所適從,一掌將少筠揮倒在地。
“你是我生的,輪不到你來指責(zé)于我!”
話說出口,又見一向乖巧的女兒滿面淚痕的跌坐在地上,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下了重手。
少筠也在眾人的嗡嗡聲中,恍惚的起了身,前去扶她的祖父圖海。
她知道,明天大街小巷都會(huì)傳開。她也將再也當(dāng)不得這第一閨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