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刀光從那遮天蔽日的將旗中斬了出來,與此同時一縷清越笛聲從重重疊疊的沉悶鼓聲中拔節(jié)而起,青云直上!
一名玄甲的大將拖刀而出!
那大將龍行虎步,聲音卻顯得有些過于清脆,按說是與這角色是不合適的,可偏偏她出口的唱詞和唱腔別有一股低沉的豪邁,吟哦誦念金聲玉振,直入云霄,手中大刀配合臺上步法行的是張弛有度,給人一種武而不重的森然威嚴。
陶宜年握刀的手指指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
他想起幼年時他蹭隨著一標五十騎斥候出城接應探刺回的消息,本來不過一場很簡單的護送消息,卻在返回的路上碰上了打草谷的南蠻游騎。
即將臨盆的嬰兒被剖腹吊死在未曾咽氣的母親身前,白花花的肉體糖葫蘆一樣串在木柄長槍上,絕望的哭喊,放肆的怪笑,紛亂的馬蹄....
那天的氣氛也是這樣的壓抑和沉重,幾乎就叫人透不過氣。
陶宜年記得最清楚的是一標五十騎斥候,除了他身邊的二十名護衛(wèi)帶著消息接應回城外,剩下的那三十人一聲不吭的舉刀進了村莊,其中就包括一路上總是對自己冷嘲熱諷的標長。
長刀攪動出的冷光劈碎了臺上那滾滾遮天戰(zhàn)旗所帶來的壓抑和沉重。
笛聲高亢,直入云霄,如白鶴長空厲嘯,竟是開始蓋過了那正在萬馬奔騰的雄厚鼓聲。
陶宜年呼吸沉了沉,他看著臺上闊步?jīng)_陣的霸王,看著他身邊越來越少的士兵,心神竟然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老標長帶著兄弟們一聲不吭的沖入了村子的樣子。
隨著戰(zhàn)事的白熱化,臺上先前的沉重壓抑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高亢入云的熱血搏殺!
“好!”
后方不知誰領頭叫了聲好,緊接著就是一陣炸雷般的叫好聲轟然響徹在整個戲臺會場,仿佛臺下的觀眾也要和那臺上威武的霸王來抖抖嗓子。
在轟然的叫好聲中,早已汗出如漿的楚霸王單臂持刀,翻身斬了數(shù)名大將,這才帶領士卒取得了來之不易的勝利。
日暮下,敵軍敗走,霸王看著褪去的敵人和所剩無幾的手下,像是方才意氣用盡的蓋世雄杰,蕭索而落寞。
他身影步法仍然極重威嚴,唱詞中卻充滿了英雄意氣盡的悲涼雄壯。
唱詞低沉,來回飄蕩在觀眾耳邊,仿佛還殘存有上一刻慘烈豪邁的寥寥余音,下一刻耳中就被這低沉悲涼的洞簫和霸王意氣盡的雄壯唱詞所充斥。
風煙散盡處,有佳人款款而來,盛裝絕美的扮相,步步婀娜,開口清唱:
“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
舞臺方丈地,一轉(zhuǎn)萬重山。
任青飾演的霸王在那一刻身影晃了晃,那個在沙場上所向披靡,頂天立地卻弱小的身影晃動,像是揪著臺下觀眾的心神。
時空徒然撲朔迷離,亦幻亦真。
虞姬舞劍,她撫慰大王,可誰來撫慰虞姬?
笛聲驀然高起,合著她的唱詞唱腔,竟有些凄厲:
“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劍光閃動,裙袖飛揚,虞姬就這么定定看著疾步?jīng)_來的霸王,緩緩倒下。
霸王沖過托住她的腰肢,她的手還緊緊抓著長劍劍柄,霸王低下那雙含淚的火一般明亮的雙眼,緊緊盯著,聽到她忽然低聲輕笑著到了句:
“你還入戲了?”
任青這那一瞬間如夢初醒,她看著自己纖長秀氣的手掌,驀地生出一股酸楚和悲涼來。
英雄故事,霸王項羽,那都是別人的。
下了臺,卸了妝,自己還剩下些什么?
正出神,卻感覺到胸前一痛,突如其來的痛癢差點讓任青在臺上就叫出來,卻見倒在懷中“死去”的虞姬正皺眉盯著自己,這才想到自己是在臺上走神了。
任青調(diào)整心態(tài),很快一身氣勢又是那個沙場豪邁的霸王項羽。
戲,還是要唱下去的的。
一出霸王別姬演完,賓客反應極為熱烈。
古代并未有多少娛樂項目,本來去青樓聽曲狎妓已是最大的玩樂了,何曾又見過如此生動的戲?。?p> 任青這后臺卸妝之時,往后臺送的花籃名帖絡繹不絕,各路的顯貴公子,甚至有的名媛小姐都含蓄的留詩贈字,想著能在府中設宴,請一杯薄酒。
未幾,管事過來,陪著笑臉,有些吞吐的說著她的意思,或者是代那些個樓中觀眾們轉(zhuǎn)達的意思。
“姑娘這出戲唱得真是絕了,姐姐我這青樓混跡這么些年,就沒見過姑娘這樣驚才絕艷的.....”
一連講了好多捧人受用的話,管事方才小意的問:
“如今這臺上風光已是獨姑娘一處絕好,臺下的觀眾客人們都盼著您能再演一回?!?p> 卸了一半妝的任青回過頭來,后者還道任青心中是有什么不滿,連忙道:
“這回客人們送的賞銀與姑娘五五分,勞煩姑娘了實在是?!?p> 尋常姑娘,無論賣藝還是接客,明面上收受客人的賞賜與樓中都是三七分,本來如此大的青樓不該這樣小氣,卻因為前來青衣樓捧人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貴,賞賜也多半豐厚,自然不能全數(shù)都歸姑娘。
戲劇演出任青是下了死功夫,費了許多周折心血的,能夠得到觀眾們的支持,要說不開心無所謂那是不可能的,當下也不覺得麻煩,點點頭也就應下了,倒是叫那管事松了一口氣,只喊著任大家深明大義等等的話。
要知道任青和內(nèi)務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樓中如今更是有所傳聞,說任青就是深雪楠的師妹。
內(nèi)務之人素來清高,眼高于頂,故而管事前來分說才會如此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好被任青回絕,到最后得罪了外面的客人,吃苦頭的還是她們外務的管事。
第二次登臺演出,少了第一次的新奇,觀眾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戲劇的優(yōu)美之處,不說那幕后配樂之人精湛高深的技藝,那戲劇的唱詞,繞梁不絕的唱腔,都是叫人回味不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