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門內就傳來壽伯急切的聲音,連聲道:“來了,來了....”
看到壽伯氣喘吁吁的打開門,任青不禁有了幾分歉意,對壽伯笑著點了點頭道:“壽伯,我回來了。”
“你....老....老爺?”
壽伯不可置信的表情僅是一瞬,下一秒就變作了狂喜,甚至有些喜極而泣的樣子,看起來很激動:“您終于回來了!”
老爺這個稱呼是任青一開始開府就要求的,她以女子之身掌府開戲班,所以對內對外都要有威嚴。
以往在府中,明面上的大管家是從青衣樓跟著過來的初夏,可實際上行使管家之職的卻是門房管事的壽伯。
自從別院一晚過后,名義上的管家初夏便直接回了青衣樓,留下幾個兇神惡煞的大漢在府外日夜輪守,直到前日才撤去。
任青低沉的語氣叫壽伯精神一振,好似從中汲取了不少力量,鎮(zhèn)定了不少,他四下看了一眼,輕輕錘了下自己的掌心,連忙道:
“是老奴糊涂了,讓這么多人看笑話,老爺快快請進!”
任青回過頭,這才發(fā)現府宅之外不知何時已經圍滿了人群。
四周人頭攢動,竊竊私語不斷,不時還有人指指點點,也有平日里與任青有過接觸的,明白這位好心的姑娘并不像尋常那等高門大戶一般的趾高氣昂,高人一等,反而很是平易近人,對鄰里街坊也多有幫助接濟。
有些膽子比較大的,對府上近況比較關心的當即就喊了一句:
“二爺,您沒事了吧?這幾天城里頭風言風語的亂傳,大伙都惦記著您吶!”
別院刺殺一案驚動了城中的五城兵馬司以及禁宮侍衛(wèi),當日全司兵馬浩蕩出城圍捕,動靜可當真不小。
任青身處天牢這些日子來,民間有無數版本在流傳。
本就是京城里別具一格的名角兒,任青這趟回來雖說也算低調,可任府本就是市井百姓們日常關注,討論閑談的地方,任青又是姿容絕世的玉人兒,所以敲了幾遍門就吸引了周圍目光,聚成了光景。
“謝過諸位關心,任某已然無事,待來日閑暇再與各位敘舊!”
任青大方得體的笑著四處拱了拱手,應對自如的講了一番客氣的場面話,然后不緊不慢的邁進了宅門。
開玩笑,京城名角兒任青也當了好久,這樣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說話也沒有什么壓力,反而更能把握其中風度輕重,可能這就是前世常說的鏡頭感和舞臺感吧。
壽伯是自打建府就跟著任青的老人,甚至這位女老爺的脾氣,不用吩咐就領頭帶著任青往后院惜福的居所而去,一路上不停的將這幾日府上的事講給任青聽。
壽伯年紀大了,任青不在這段時間外頭風言風語的傳什么的都有,他只是個下人,沒什么手段人脈,所以這幾天雖然時間不長,老人家確實頂著莫大的壓力的,眼下見了任青自然難免激動,嘴里將的事情也頗為瑣碎,左右也不過是些家長里短,財米油鹽的話。
任青聽著壽伯將那些瑣碎的事情一一道來,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反而覺得格外溫馨真實,只因一直以來他從未有過如此自由的的時候,只覺人生光明,大道坦途也不外如是。
“自二爺失蹤后,這府中上下都好似沒了主心骨,外頭也是風言風語傳的厲害,鬧得人心惶惶。
初夏管家一早便不知去向,所幸的是沒有卷走府中銀錢,各大青樓妓坊不知從哪得的消息,都認定二爺回不來似的,花了重金來挖平日府中學習戲文的弟子,許多下人也見識不妙,沒有簽下賣身契的大多都領錢溜之大吉了....”
難怪一路走來,感覺府上冷清不少。
任青對此也不意外,只是來時沒有想到而已。
這種樹倒猢猻散的人情冷暖,從來只有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才會感嘆,自小就吃盡苦頭,見過人性丑惡的是不會因此感嘆的。
可事到如今任青也難免有些失落:“我親授的那四個徒弟可還在?”
“您說的可是黃藥師,洪七...”
“對!沒走是吧?不枉我一番心血教導,稍后一道吃飯的時候叫上就是了?!?p> 到了后院居所,任青一邊吩咐一邊推開了門。
后院居所裝飾并不豪華,反而樸實平凡,沒有天南海北的精致風氣,更無上乘手法的排園布景,這就是一處普普通通的尋常農家小院。
任青與惜福的小院。
惜福許是聽到了開門的響動,正打開窗戶從里向外的晃著顆腦袋沖外探看,見到任青立刻發(fā)出一聲驚喜的歡呼,竟光這一雙腳丫就往外跑。
“阿青!”
任青心腸驀然柔軟起來,她看著小家伙臉蛋因為興奮而變得紅撲撲的顏色,也涌起了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腳下步子一掠一邁就是十幾米,將沒穿鞋子就跑出來的惜福一把抱在懷里:
“小心地上零碎東西扎了腳!”
院中,無數飛鳥受驚而起,撲凌凌的一陣亂飛。
任青抱著惜福,只覺能抱著她的時刻真的是有夠安心滿足,雖然明知余生漫長,自己在外面也總有許多事情要忙,可是內心深處卻總是貪戀兩人相處時寧靜安然的無言幸福感,無論怎樣都抱不夠。
“這么多飛鳥,你又吹笛子了?有沒有想我???”
眼見無數飛鳥掠空而去,在小院上空來回盤旋不肯離去,任青便知這大概就是自家丫頭的手筆了,果然見到懷中的惜福微紅著臉點了點頭,細聲的嗯了一聲。
自從數年前丫頭笛藝有成以來,每每吹奏都會引來許多鳥獸駐足停留,場面玄妙,宛如神跡。
想來是惜福為人純真無暇,笛曲也由人的關系而變得透澈無垢,這才能吸引鳥獸停留吧。
“我在外頭受了大機緣,也算是得了造化?!?p> 任青故作神秘的對惜福說著,一面往里屋走,直把惜福的好奇心釣出來詢問了半晌后她才哈哈一笑,伸手一招,放置在幾步之外的窗臺上,一根樸實無華的竹笛如有絲線牽扯,無聲息的飛入手中。
“你....你練了戲法?還是說....被授了仙法?”
被這一手隔空取物給惜福嚇了一跳,不可置信的看著得意洋洋的任青,在她簡單的世界里,武功就是高來高去的飛檐走壁,劍氣縱橫,像這等隔空取物的花招就只能是戲法了。
任青嘿嘿一笑,伸手點了點惜福的額頭:
“你在想什么呢,現如今我可是正經的二品功力加身,這小戲法可不是人人都會變的!”
“二品功力!”
惜福立時就瞪圓了一雙眼睛,反應可謂是賺足了任青的虛榮感,惜福雖然對世事懵懂,可也知道朝廷對天下武人的分級定品,二品武人意味著什么,就是自小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小丫頭也是知道的。
惜福整個人好像比任青還要興奮,大聲用嬌嫩的嗓子大吼大叫:“阿青,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任青咧嘴大笑,同樣的大聲的回應:“要做一名蓋世的豪俠劍客!”
“真的嗎?真的嗎?”丫頭的臉都叫紅了,整個人都處在興奮的狀態(tài),仿佛回到那在無數個夜里,任青講給她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一般。
“江湖英雄再會!”
任青將惜福緊緊抱在懷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幸福。
午時用飯,全府上下的人都聚在了一張餐桌上。
昔日任青名滿京都,不僅梨園票價賣得好,常常座無虛席,就連家中用飯的餐廳也是如此。
除了平日自己在流民里挑選的弟子外,不少酒樓妓館的下九流行當都眼饞梨園的紅火,又不是賣身賠笑的行當,還能掙錢,誰不想摻和一筆?
不少人巴結送禮的送來不少學藝的弟子,希望能在任青手底下學到點東西后,回來好幫襯老東家。
所以任青在京都九流的行當里頭也算是有一定地位的。
九流行當雖不起眼,但卻代表著一個地方的基層,權貴體面的人畢竟是少數,九成的人都要跟著這些個行當混飯吃的。
所以九流行當也算是江湖,雖然沒有那些門派宗門的江湖那樣高來高去,劍氣縱橫,卻是天底下最真實,也是所有人都觸手可及的江湖。
不管往日如何風光,繁華都已經雨打風吹去了。
任青看著長餐桌上只做了一小半的弟子和下人們,沉默片刻后才輕聲道了句開飯。
以往前來拜師學藝的數不勝數,府中人數也一再添加,就說這餐廳長桌就一連改建加長了三次才容得下人。
只可惜任青只在牢房里待了幾天,再出來昔日那門庭若市的風光景象已經沒有了,滿府上下人手,全都坐下來,也坐不滿長桌的一半。
大家都看出來,今天這頓飯是有事兒的,所以吃飯的時候都是輕手輕腳的留神“老爺”的動靜,生怕錯過了什么。
任青一直等桌上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才放下碗筷開口,她端起桌面上一個盛酒的的小杯,舉起向眾人致敬。
本來這個舉動都是家中當家的男子要做的事情,可任青自打建府以來從來不以女子自居,一來是心中仍然有些抵觸這個,一切言行舉止都是遵照本性使然。
二來任青家里說起來也就自己和惜福兩人,余下的弟子下人都靠著自己撐門面,對這些場面上的東西該來的都得來。
下人們對這個事情心知肚明,內心深處難免也有些敬佩任青以一個女子之身忍受重重‘辛苦’撐起了這個任府,卻不知道其實任青做這些的時候有多舒服和自然。
“我先謝過諸位這段時間還留在任府幫襯的恩情,這事兒到今天總歸是過去了。任某今天就在這里,敬諸位一杯!”
“幸好這次有貴人相助,麻煩也過去了,通過這個事情我明白一個道理,在京城混飯吃光有手藝還不行,背后還得有靠山。
可惜我任青是不會給人低頭折腰,舍不得臉皮也放不下身段去討好別人。
這次雖然逃過了一劫,可難保下次不會出事。所以我就想著,是不是該收拾收拾,歸隱田園了?”
“今天我執(zhí)意請府上的所有人過來吃飯,一來是答謝諸位這段時間對任府的不離不棄,二來也是跟大伙吃一頓散伙飯。
京都不好混吶!我打算打著惜福找個地方鄉(xiāng)下隱居,平日里閑了就收幾個徒弟,把我這點本事教給他,余生粗茶淡飯的也就這么過去了。
諸位如果有想要接著跟我的,任某自然歡迎,不想跟我去鄉(xiāng)下的也不勉強?!?p> 任青叫過壽伯:“待會有想留在京城的,私底下找壽伯領三倍工錢,至多一個月時間,我就要啟程動身了?!?p> 安排好了府中下人事宜,任青給自己續(xù)了一杯,看著端坐在自己下首的四名弟子。
這個時代,在江湖九流里頭出道的歌姬戲子都需要給自己起個藝名,因為怕辱沒了自家祖上先人的姓氏。
任青給這四名起的名字也好記,分別是黃藥師,歐陽鋒,段智鑫,洪七,全都是按著前世某五絕的名字起的。
這些年來任青手底下戲劇的手藝沒有傳這些人半點,反倒是秦家風火劍上面的劍譜悉心教了一個遍。
京都城里就是一個平頭百姓也曉得,當下最值錢的園子當屬梨園任府,日進斗金都不足以形容它們的精貴紅火,任青這些年來大半的收益都托人去買了養(yǎng)氣藥材,用來給這四名弟子增補道行修為,可以說是不計代價成本,拼了命的也要堆出一個高手來。
“你們四個都是我收養(yǎng)過來的,跟了我這么久卻沒學到什么本事,不會怨我吧?”
任青端著酒壺給他們一一倒上,后者一個個誠惶誠恐的十分感動,聽到任青的問話后也是死命的搖頭。
“要不是師傅給了口吃的,我們早就餓死了,怎么會怨恨師傅?”
“好啊,我雖然徒弟都被挖走了,但其實只要你們四個不走,我一點都不會覺得心疼損失?!?p> 任青酒杯和四人碰了一下,又說了一會兒體貼關心的話,最后交代后面幾天的安排,讓壽伯去準備一輛馬車在外面候著,還點了洪七隨行。
任青名下的產業(yè)不多,最值錢的要數梨園了,可以說是如今京都里頭最紅火的園子,壽伯不敢擅自做主,于是要先問過任青的意思。
“我隱居之后也是要教徒弟掙飯吃的,這樣吧,就把我要歸隱的消息放出去,讓我名下的那些個弟子們爭取吧?!?p> 好歹是親手打造的一份基業(yè),任青不忍就這么賣了,干脆就便宜了以前跟自己學手藝的徒弟了。
壽伯覺得有些可惜,還想勸勸,可任青去意已決,留個園子在手里或賣個好價錢都不如留個好念想踏實。
這年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不怨那些被挖走了自立門戶的徒弟,世道人心如此,恨也沒用。
任青在京都崛起的太快,看似花團錦簇,其實毫無根基,對這一天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了。
“府上還有什么產業(yè)都一一結算清楚,價錢低一點沒關系,我和惜福先回去歇一會?!?p> 任青吩咐完了就拉著惜福的小手離開了餐廳,剛走了幾步又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家里的藥材還有多少?這回變賣了手中產業(yè)就多買一點放著,不要舍不得花錢,以后隱居住在小地方,在想買就不如在京都這么方便了。你們用了飯先歇會在說吧,不著急。”
府上采買藥材是自打任青收徒之后就一直沒斷過的事情,即便是府中實質性的管家壽伯,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采購這么多昂貴藥材。
不過主人既然吩咐了,自己一個下人照做也就是了。
只不過眼看偌大一個任府就這么星流云散,心中感慨,也有點不舍。
壽伯是京城人士,以往也在別的府上干過管事門房之類的下人,這么多年下來也攢了不少銀子,雖說不至于晚年享清福,吃口飽飯也夠了。
常言道人離鄉(xiāng)賤,何況壽伯這等半截身子都已經埋進土里的遲暮之人?所以他打算幫著任青把府上的后事做好了再開口留下,不打算跟著朱家奔波辛苦了。
任青回到和丫頭的房間后就直接打坐觀神,修為道行到了二品境界完全可以用行功來替代睡覺,他之所以要求吃完飯歇一會兒,完全是為了照顧惜福和忙碌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