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在我們?nèi)齻€所掌握的情報當中,王家便已絕對強過天下所有其它的家族了?!倍巫谪防^續(xù)道,“以白蟒山的險峻地形,你們城墻、積糧與人口的絕對優(yōu)勢,加之你們專門訓練于山地作戰(zhàn)的白桿兵、步槊兵、馬槊重騎兵等,天下便絕無任何一個家族能攻下你們王家。更別說…若你們可能還有什么底牌的話,那將更是不可想象。”
“在白蟒山上,王家自保無懈可擊。而若是出山以爭天下,五州大陸也絕對是唾手可得。歷朝歷代皇帝不干涉、不控制王家與秦家的紛爭,也正是出于忌憚,所以希望能借秦家之力,多少削減王家的力量而已。”段宗胤道,“只是碰巧到我們這一代,碰巧出了泉哥與武哥兩個希望戰(zhàn)火平息的成為了當權者,才有了這幾十年間短暫的和平?!?p> “王家與秦家的恩怨與紛爭,便也由此淡化下來了幾十年,如今雖尚有一些小摩擦了,但基本是未再出過人命了?!倍巫谪返馈?p> 這些方面的事,王伊寧還真從未了解過。
但聽段前輩話語中所言,他并不知上古蛇皇的存在。
因為不出山爭霸天下,正是上古蛇皇所留下的‘祖訓’。
也是因它仍然活著,才能通過傳音來監(jiān)督與驚醒每代的王氏族長,不可違反。不過就算不知,以段前輩的這番描述看來,似乎也說得像是王家無論有沒有上古蛇皇,都已是天下最強之家族了。
“這些我都…從沒想過。”
王伊寧疑問道,“那照師父所說…我們王家已是天下最強了,那還能與秦家有何恩怨呢?”
“嗯…說是最強,但其實也并不全對。”
段宗胤點點頭道,“王家雖最強,但對天下并無野心,所以許多年來無論治世還是亂世、逢明君還是昏君,都從不出山爭奪天下。秦家雖不夠王家強,但其實每代族長都一直有進軍大陸做主的野心,包括武哥也一樣,這幾乎成了他們約定成俗的‘族策’了。”
“歷經(jīng)千年的經(jīng)營與發(fā)展,他們做成了海上的霸主。盡管我們段氏與黑翳氏宗族本址也在海島,但與秦家仍是不能比的。”段宗胤道,“在整座五州大陸,四方天下海域,來往商船皆只需掛秦氏令旗,便可安然無恙。隼陽島的海防力量,也如白蟒山之于王家一般,絕不可能被攻下?!?p> 王伊寧聽到這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秦家想進軍大陸,卻忌憚于我們王家的力量,故而千年以來、到秦前輩為止,都在不斷的設法削弱我們。而我們雖也嘗試過還手,卻因海上力量的貧弱,從而一直以來只能是些小廝殺,幾乎無法撼動到秦家的根基…爭斗與冤仇便一代代延續(xù)了下來,是這樣嗎?”
“聰明,正是如此?!?p> 段宗胤點頭道,“但你也知道,七年前,武哥他…去世了。后由他的獨子秦氐繼位,四年后遭到宗族長老的彈劾,換成了他堂弟,直到現(xiàn)在。但無論他們兄弟二人中的哪個,這些年輕后輩一個個都是不明真相、愚笨且魯莽的。他們把武哥與泉哥幾十年的勞苦心思,全都拋諸腦后,都以為對抗王家是唯一最正確的族策,覺得只要能消除王家,秦家就有自此雄起、稱霸天下的機會?!?p> 王伊寧聽著這些話,不免覺得唏噓不已。
除非秦家也能藏著一位類似上古蛇皇的存在,否則當他們進軍到白蟒山下時,他們便會后悔萬分了。
“而接下來,便是我要告訴你的這個秘密的重點所在了?!?p> 段宗胤道,“你應當還記得,七年前在世家武林會上,被你打敗的那個‘秦瑝’小子吧?就是武哥的長孫,秦氐的長子?!?p> 王伊寧不禁撲哧一笑:“這個…當然記得了?!?p> “別笑,再聽下去,你可就笑不出來了?!?p> 段宗胤忽然嚴肅了起來,“秦瑝這小子盡管做事心思縝密,聰敏與智慧過人,又有較高的武學天資,但實際上,卻為人陰毒狡詐,心機與城府頗深。三年前的白翳武林會上,他逢人便打聽你的下落,還記掛著要一雪前恥。我估計七年過去了,他定是仍記掛著你。如此氣量,加之小人之心,絕非成大事之材?!?p> “這小子今年便要年滿二十。如今秦家上下,對這個小人的呼聲與支持卻出奇意外的高!甚至已經(jīng)有許多宗族長老投靠到了他的麾下,讓他與他的堂叔、即當今秦氏族長平起平坐,甚至分庭抗禮了。很有可能就在不久的將來,這小子將成為秦氏族長!”
“而可怕之處就在于,這小子對于爭霸天下的野望與狂熱,以及對于王家的怨恨,都遠遠超出了秦氏所有的人,甚至超乎歷代的秦氏族長之上!”段宗胤嚴肅說道,“你且試想看看,泉哥目前年歲也大了,倘若將來有一日駕崩后…秦家又由這小子做了主,那時,勢必將戰(zhàn)火重燃,到時無論是你,還是王家上下,多少萬人…都將因他的支配,而陷入血腥的紛爭當中!”
“這、這…”
王伊寧的笑容果然是立即消失了。
在那一瞬間,他想到了許多事。
七年前飛雪飄揚的那天,自己只不過是一時興起,跳上臺修理了一下這個、用三腳貓功夫還能連勝六場的,氣焰囂張的貴公子而已。
誰能想到,竟會因此…牽扯出來這樣一段恩怨,甚至可能重燃起王、秦兩家好不容易平息了幾十年的戰(zhàn)火,將萬千宗族子弟牽涉入這血海紛爭之中,讓他王伊寧成為了害死數(shù)萬同胞的罪人?
他的眼神愈發(fā)呆滯,因為那一幕幕血腥的場面,那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所以,伊寧!”
段宗胤拍一拍王伊寧的肩、讓他從錯愕中驚醒了出來,“我已告訴了你這一秘密,你們王家與秦家,這被泉哥與武哥所平息了幾十年的恩怨。將來你回到大陸,遇到秦家人,尤其是那秦瑝,便可要萬分小心了。你從現(xiàn)在起,有了這般實力,那么保護自己家族中人,也成了你不可推脫的責任?!?p> “是,我明白了?!?p> 王伊寧點點頭,眼神堅定地應承了下來。
然而,雖嘴上飛快答應了,但他心底卻仍在那一時刻產(chǎn)生了猶豫。不為別的,正因自小生長在王家內(nèi)的這十五年,家族中人除了爹與鍥伯,對他父子二人或出于妒忌、或出于什么別的,都是極不友好。
令他過上了十五年常受排擠的、不開心的日子,他難道還要保護這群人…這群家伙嗎?
這個問題,王伊寧一時陷入了猶豫。
不過大敵尚未臨頭,目前救出同伴、報效圣上才是最緊要的,他也無暇去想這些長遠問題,便也就只口頭答應下,容之后再考慮了。
“關于這個秘密,我就只能說到這了。”
段宗胤長舒一口氣罷,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飲盡,后遂道:“啊…伊寧,你不妨再飲幾杯茶,冷靜思考一會,我再接著往下給你說吧?!?p> “好?!?p> 王伊寧應罷,遂也自己給自己斟起茶來。
……
在又飲了三盞茶后,王伊寧已冷靜了約半刻鐘之久。
這段時間內(nèi),師徒二人皆一言不發(fā),皆各自深思著些什么。雖時不時常有目光的對視,但卻也看不透對方的心思,故而又很快移開。
最疑惑的,自然仍是尚且年輕的王伊寧。
當年的世家武林會,三位都坐在臺下,親眼見證了那一幕,卻無一人要上去制止,甚至秦前輩自己也是一樣。
黑翳陛下與段前輩二人,與秦前輩是幾十年的好友,應不至于會坐看廝殺再起、紛爭不休,甚至理應不該讓秦家陷入危難才對。
然而,卻又恰是這二人,到目前為止,給了王伊寧成長之路上最大的幫助。
他們二人到底是站在哪邊,到底選擇幫誰?
段前輩直言著當下的隱患、與秦瑝上位之后可能發(fā)生的危險,卻又絲毫不談及會否完成摯友的夙愿,繼續(xù)將此事控制住。
是否,他們的選擇是保持中立呢?
“冷靜完了吧?我該說下一個了?!?p> “是,師父。”
庭院內(nèi)許久的寂靜,以及王伊寧所深陷的沉思,皆被段宗胤一開口所打破了。
“照剛才所講,這第二個,應就是關于靈山島與我的秘密了?!?p> “是的。”
王伊寧應罷,便見段前輩從桌邊站起了身,背起手緩緩邁步,神情沉斂肅穆,再度走到了樹蔭下的陰影當中,一邊走著還一邊開口說道:“字面上看似乎沒什么…但是伊寧,這恰恰是你所選中的,最沉重的一個真相?!?p> “哦,是嗎?”
王伊寧不禁眉頭深蹙,“我已做好準備,剛才之事已足夠震撼我了。還請師父…有話直說吧?”
“好吧?!?p> 站在陰影當中,段宗胤轉(zhuǎn)身望向王伊寧,開口說道:“也許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武哥雖在與我決戰(zhàn)之后去世了,但他其實非我所殺。我等已是相識幾十年的摯友,我沒有任何殺他的理由和必要。這可不是推脫的辯詞,而是真相如此。”
“嗯…”
王伊寧點頭應著。
段宗胤繼續(xù)道:“而在這住三個禮拜,想必你也多少猜到了些;當年我們宣布要決戰(zhàn),但只是要比出個結果,而非造勢營名。故而要選在一個世人皆不知所在的地方,無論結果如何,比完之后便退隱江湖。而這個地方…”
王伊寧一點即通:“…就是這靈山島?!”
“沒錯?!?p> 段宗胤點頭道,“七年前,世家武林會結束之后不久,武哥回隼陽島上辦了七十壽宴,傳位獨子,留下遺命,做好萬全準備之后,便履約來到了此地。我等就在山頂?shù)幕鹕娇谶叄幢M全力,使出了各自畢生之全部絕學,從拳腳到刀劍,從外到內(nèi)…”
王伊寧聽著這番描述,想象著那等情景,不由心生一絲羨慕。
這樣的大戰(zhàn),該是何等壯觀?
“打累了便休息,狀態(tài)恢復后再打,我二人就如此一連鏖戰(zhàn)了數(shù)日…直到第七日,我們將所有筋骨的氣力都打完,兵器都打斷,內(nèi)力也耗光之際。那時,已是渾身都麻痹,動作緩慢如龜,氣若游絲,使不出一絲力之時…也未能拼出個高下?!倍巫谪窊u搖頭輕嘆道,“最終,我倆終于是停下了。便皆躺在了火山口邊上,一邊躺著一邊聊起許多陳年舊事,甚至還聊到了你?!?p> “哇…然后呢?”
王伊寧聽得十分期待,但同時卻又聽出了些什么端倪,“既然未能分出勝負,師父與秦前輩也沒再繼續(xù)打了,那秦前輩又是如何…”
“你且聽好。變故,就是在這時發(fā)生了?!?p> 段宗胤突然變得神情凝重、眼神鋒利起來,“我等正悵然回憶青春,感慨萬千之時,武哥他,突然便暴吐一口黑血而出!我反應及時,當即為他傳功治療,卻也被一同感染,瞬間吐血。當時我二人瞬間即明白了,這是有人給武哥下了毒!而此毒兇戾異常,中毒者越是動氣、毒發(fā)時之癥狀便越嚴重。而武哥才剛連續(xù)全力決戰(zhàn)七日,此時,全天下無論什么仙丹靈藥,都已救不回他了!”
“什、什么?!”
王伊寧驚詫站起,“可…可秦前輩是絕頂高手呀,能是什么人給他下毒,還讓他七日都無法察覺?”
“不止七日,此毒當時潛入武哥體內(nèi),已有兩月之久?!?p> 段宗胤搖搖頭解釋道,“而且,此毒之所以讓他無從防備,無所察覺,正因這是他秦家、獨門的奇毒——碎精食魂煙!此毒無色無味,且形態(tài)多變,武哥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自家毒藥所害,故而也不曾防備到…最終,慘死此島。我遵從他彌留之際的遺愿,不對下毒者進行報復追究,而只護送他的靈柩返回隼陽島安葬…誰知又因這一露面,我惹上了不少麻煩?!?p> “天下一時之間,要么把我吹捧作萬古第一人,高呼著要我與泉哥再決戰(zhàn)。要么污蔑我是殺人兇手,懸賞要緝拿我。那時,整個大陸都在討論我,實在是令我煩擾不已?!倍巫谪返?,“忍了四年后,再難以忍受這些,我便制造了‘假死’這一出,到靈山島來求個清凈,呵呵…說起來,這山中還有一處武哥的衣冠冢呢,由于未曾告知你此事,所以不曾帶你去看過?!?p> “這么一想…的確是挺煩擾的?!?p> 王伊寧聽了也覺唏噓不已,“天下似乎許多人都為名聲所擾,阿浩的爹武前輩,還有陰陽八龍杰,全都一一隱退江湖,其中塢柳劍的許前輩甚至還出家為僧了!唉…不過…”
段宗胤接著道:“不過你想問,殺人兇手是誰?”
“是啊,師父果知我心?!?p> 王伊寧點頭道,“我還是疑惑,秦家的奇毒,殺秦家的絕頂高手,誰能有這個本事?而秦前輩彌留之際還能馬上想到,叫師父莫要追究,就好像…你們二人當時就立即明白了是誰干的一樣?!?p> “當然?!?p> 段宗胤仰頭長嘆了一道,而后看向王伊寧,眼神堅定地說道:“害死我與泉哥之好友、秦氏族長、‘天下武胤泉’之首、江湖人稱‘千羽刀鷹’的絕頂高手秦正武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孫子——”
“…秦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