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王伊寧便帶著父親王燾離開了寒冰宮殿。
此時的外邊,是太陽已經(jīng)落山、天色將要入夜的一片昏暗。
帶著父親回到王氏山莊,王伊寧親眼見到了果真如蛇皇所說的殘忍一幕…
千丈峰四周的高山上,傾塌而下的大雪已將整座山莊完全掩埋,僅剩了寥寥數(shù)座修得較高、或位處更高些的樓屋堡壘露出了頭來而已。而在這一片白茫之上的,則是數(shù)之不盡的鮮紅與烏黑…
殘垣斷壁,遍地血污。
許多地方還在冒著焚燒過后的焦炭與濃煙,四處無不散發(fā)著交雜著各種腐朽的腥臭味。
不論是死于被蟒化后的自己屠殺的朝廷聯(lián)軍,還是僥幸從雪災中幸存、卻依然難逃一死的王氏族人們,在這遍滿了一片死寂的白色大地上,都未有任何人來進行打掃過。
無比刺眼的滿山狼藉,看得人直是渾身寒顫,不禁想要干嘔出來…
父子二人都看不下這一幕,遂是,王伊寧便帶著父親王燾離開了。只是,既沒有下山追趕尚未離遠的大軍,也沒有去到安好無事的雪皚峰去與薛大哥、鐘大哥匯合…
只是見到傳移之陣打開,王燾先走進,王伊寧再提著白桿龍鱗隨其后。
陣術(shù)一散,這兩位王氏最后的遺存,便就此了無蹤跡了。
……
天下第一長兵家族‘白蟒山王氏’,因其副族長及前任國師‘王伊寧’被懷疑參與行刺先皇、先太子及太子太保,策動前渚州鎮(zhèn)南將軍晁天云起兵謀反,而遭到朝廷討伐,被朝廷、段、岳、皇甫四部聯(lián)軍滅門。
全族上下三萬余人,一日內(nèi)被斬殺殆盡。
這場戰(zhàn)爭前后雖只持續(xù)了短短十余日,但卻導致了岳、皇甫、焦、薛四家族長接連喪命,王氏族長失蹤,數(shù)萬兵民死傷…
這是比之以往任何一屆的什么天下武林會、或是新國師上臺,都要震驚和轟動的消息。
因此,很快便傳遍了黑翳王朝的五州四海。
王氏的覆滅,并非是一個曾被全天下看好的少年天才的‘傾塌’、牽連了全族人遭殃這般簡單而已,此事的傳開,甚至到了影響整個黑翳王朝的朝局以及國體的程度。
此后數(shù)日,朝廷中原先的王伊寧支持者及手下,紛紛退出京師。而所有的秦氏勢力,也接連在其它幾家所逼迫的壓力、以及秦瑝的暗中命令下,同樣盡皆離開了朝堂。
曾經(jīng)權(quán)勢滔天、一夜架空皇權(quán)的總管太監(jiān)黃氏,也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朝堂上恢復了清凈,小皇帝黑翳炎終于得以重新掌權(quán)親政,在太后的輔佐下、救治起了這個滿目瘡痍的國家來。
而在萬里之外的南方,令所有王家人及其支持者都感到無比可惜與遺憾的是…接過丈夫與父親抗秦旗幟的熒夢,居然在數(shù)日內(nèi)率領(lǐng)余下的晁家軍與焦家軍,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不僅掃清了渚州大陸的亂局,更成功阻擊了開出隼陽島的三路秦氏水軍,與丈夫生前時一般,將之反推了回去,直至在王氏被滅的數(shù)日后、都圍堵回到了隼陽島的近海,差點就要發(fā)起登島作戰(zhàn)了。
然而,王氏被滅的消息傳來,熒夢也不得不選擇了撤軍…
秦氏的勢力從朝堂撤離后,黑翳炎便在母后的提議下,下旨給了熒夢一個‘悔棋’的機會,讓其得以從南海毫發(fā)無傷的全身而退。隨后,又向各大世家作出承諾,秦氏子弟此后三代不得從政,終于,就此避免了接下來南海極有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
隨后,熒夢交還兵權(quán),帶著兒子回到了火龍島。
黑翳炎也從宗室中指派新的族兄來到宮城,封為渚州王,就此也穩(wěn)住了南方的亂局。
接著,赫連氏與西門氏的矛盾也由官員出面調(diào)停,雙方又一次暫止了兵戈。
江州的局勢,也就此平定了。
很快,天下間便逐漸恢復了安寧。
……
平靜的時日,一直維持到了三個月后。
是年七月,東域海州更往東的海上,居住著上萬段氏族人的段家島上,便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某日深夜,一名戴金面、手持巨槊的神秘高手登島,展開了一場屠殺!
征滅王氏之事尚才過去數(shù)月、加上當日又未曾見到尸體,全體段氏族人都立即猜到了來者的身份…
若是此人不死,那么對王氏的征討,可說是完全失?。?p> 然而,即便都已辨認了出來,這群子弟們卻也在根本來不及思考的時間里,便被瞬間殺滅…
而一座孤島、四面臨海,要逃也是無處可逃。
于是當晚,段家島上便遭遇了一場、絲毫不亞于數(shù)月前白蟒山上那般的,殘忍的滅門慘案!
段氏族長‘段云佩’,都為了保衛(wèi)族人、而被那神秘高手殺死…
持續(xù)一整夜過去,直到太陽將要升起,都仍有許多段氏族人躲到了島上各處、或是成功乘船逃走,那位持槊金面高手才終于放棄追殺,在如血般的晨曦中、施展一道傳移之術(shù)離開了段家島。
此事,同樣轟動了天下。
雖經(jīng)歷了屠戮之災,但段氏卻成功幸免、并未如王氏般因此即遭滅門。由于段云佩之子年幼,作為其親弟、且前段時日有領(lǐng)軍之功,在族中有無上聲望的段云勇便順利繼任,成為了新的族長。
而段家島遭到屠殺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朝廷后,聽到告案人對行兇者的描述,在朝的所有人,甚至就連黑翳炎的后妃們、都立即聽出來了這位不打算掩飾自己身份的兇手是誰…
即便王氏已經(jīng)被滅,可這個名字,依然威懾著所有懼怕他的人們…
那個曾經(jīng)的絕代天才,王伊寧!
只要提起此人,黑翳炎便立時失去了所有作為皇帝該有的膽識。
比起操控他的秦瑝,他還是更害怕這個…連秦瑝都怕他幾分的家伙。
因此,只形式上的派了個官員、赴島‘調(diào)查’一番段氏遇屠案,再安排了一些錢糧方面的救濟后,這位皇帝便也不再關(guān)注此事了。
段氏內(nèi)部也都理解,如今…已沒有任何人能對那如幽靈鬼魅一般的王伊寧有辦法了。
加上也是他們趁勢行兇在先,論理上是虧的,于此,也只有暫且忍氣吞聲了。
然而,這還沒完…
……
一個月后,當年八月。
又是某日的深夜,在段家島往西數(shù)百里的海州大地上,由鴆毒林東出的第一站——石城。在所有人還未從段家遭到報復的驚悸中緩過來之時,石城的最大家族‘岳氏’,便成了他的下一個對象。
雖不在孤島上,但比起段氏要小得多的岳氏,在已有過一次屠門經(jīng)驗的王伊寧手上,自是沒能頂過一晚了。
當晚,石城岳氏火光沖天、血流成河,慘叫連連…
一夜過去,整個岳氏從才選上的新族長,到參與過征討王氏的士兵們,到包括無辜的老弱婦孺、甚至是嫁進來的外姓人士在內(nèi),無一幸免,全都喪生在了那一丈余長的‘步槊之王’白桿龍鱗之下。
那適用于‘大范圍橫掃屠殺’的形制設(shè)計,在這兩個月里被王伊寧發(fā)揮得是淋漓盡致…
這一回,不同于段氏,岳氏是被殺得一干二凈了。
唯有零星部分的族人,因當夜不在城中,而得以逃過一劫,但自那以后,或許改名換姓、隱匿起來,是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數(shù)日內(nèi),岳氏被滅門的消息,便也傳遍了天下。
自此起,接下來的皇甫氏、司空氏與秦氏,便果真如王伊寧所說的般,三族上下數(shù)萬人…皆陷進了深深的恐懼中。
為提防在接下來便遭到報復,至少要大大增加王伊寧殺光他們的難度,三族便皆將族人分散、外派到了天下各處,并嚴令他們流動于各處山林間,幾乎只留下核心高層在本址…
而收到消息的朝廷,這回則是連派官員都未再派了。
……
九月,這有如天災般的人禍便又來了。
這回,則是來到了五州中央、天子腳下的京城。某夜,在那座自從得知段、岳兩家被屠,便時刻燈火通明、戒備森嚴著的皇甫氏府園里,終于等來了那個令他們懼怕了數(shù)個月的幽靈…
一名戴金面、持巨槊的神秘人出現(xiàn),二話不說,便見人就殺!
與先前的兩家一樣,所有的皇甫氏子弟在見到他的第一瞬間,雖都能猜得出他是王伊寧,可都還未來得及開口、或作出任何反抗,便喪命在了大槊萬鈞之力的掃擺或穿刺下…
一如先前,皇甫氏滿門上下數(shù)千人…幾乎無一幸免。
而就在皇甫氏將要被殺干凈時,卻見那個肆意穿梭于府園各處、兩手早已沾滿血腥的金面神秘人,在某處宅院里停了下來。
那一刻,望著院里的枯井,神秘人竟呆站著、沉默了許久。
轟!——
接著,便見他一擊打碎井口,跳入井中,居然掉進了一間修筑于皇甫氏府園地下的私牢里…
一來到私牢里,本來兩眼間只剩陰狠與冷戾的神秘人便驚住了…
……
在看似早已空空如也的大牢的最深處,陰暗的燈火下,一處小隔間里依然關(guān)押有著一名犯人。
此人僅穿了件滿是臟污血漬的破舊布衣,披頭散發(fā)。
手腳皆被鐵鐐鎖住,蜷縮在冰冷的墻角里,兩眼灰暗無神,氣息孱弱,正忍著寒冷而瑟瑟發(fā)抖。
在其微弱的呼吸聲中,那道帶著金面、提著長槊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緩緩步行、來到了牢門前。
過于虛弱的狀態(tài),使得這名囚犯甚至沒注意到有人前來。
“你…”
金面人開口詢問,才終于將之驚醒。
“呃?!呃…”
囚犯抬起頭,撩開擋在眼前的長發(fā),隔著鐵柵向外看去,并借著火光與那人臉上面具及手中大槊所俱發(fā)出的金光,清晰地瞧見了來者的外形容貌…
雙方皆微微瞇眼,很快,便互相認出了對方來:
“是…伊寧?”
“…呂大哥?!”
王伊寧驚呼著罷,當即伸出左手一掰,鏘的一聲,輕松的強行打開了眼前這被厚重玄鐵鎖著的牢門,踏入了牢中…
“伊寧…是你,真的是你!”
呂白兩眼抖動著,很快熱淚盈眶,只見他盡全力的要抬起手、卻是已不剩多少力氣…
“呂大哥,你…居然還活著!”
王伊寧當即單膝跪伏、放下大槊,上前將呂大哥攙扶坐起,輕松攥碎了鎖住他兩腕與兩踝的鐵鏈、并讓其擺好了盤膝打坐的姿勢后,當即雙掌按到其背上,向呂大哥傳輸起了自己濃郁的內(nèi)力來…
“伊寧…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你會找到我的!”
“兩年了,這都快兩年了…”
呂白滿面愧疚的低著頭,言語之間很快是激動得不能自已,眉頭直顫、老淚縱橫的說道,“都怪我…怪我當年莽撞,一次失足…便壞了你大事!我…我早就該自絕于世了,卻偏偏…茍活至今!我…”
“別說這些了,呂大哥?!?p> 王伊寧平靜應(yīng)道,“安姐姐與小萬還在流州等著你平安回去,你要是現(xiàn)在去了,反倒是對不起我們了?!?p> “是…”
呂白說道,“這兩年來發(fā)生的事…皇甫家的人,在給我送飯時…都告訴我了,包括…前幾個月的那些事,伊寧,你們…”
“都過去了,呂大哥?!?p> 王伊寧答道,“我會治好你所有的傷,救你出去,把你送回流州與安姐姐、小萬他們團聚,此后,你就只需與我們被貶官時一樣,不必再管任何事,就此平安度日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會解決的?!?p> “剩下…的事?”
呂白轉(zhuǎn)頭疑惑道。
“你不是聽他們說了嗎?”
王伊寧面色平靜的答說,“我已經(jīng)屠過了段氏,滅門了岳氏,今天輪到的皇甫氏,也已殺得差不多了,就剩司空氏與最后的秦氏了。呂大哥你被關(guān)在這里…反倒還是我巧遇的,我原先可是一直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p> 憑著絕世武功,獨自一人屠殺幾大世家、釀下數(shù)以萬計的血腥慘案下來…還能如此平靜,接著又說出下一步…
聽到他的此番回答,呂白不由也沉默的轉(zhuǎn)回了頭去。
近兩年未見,如今的伊寧…居然已成了這般模樣。
只是…想到伊寧近年來所親身經(jīng)歷的一切,他也多少能理解一些。這樣的災難若換做常人,或許早已瘋了。
“對了,呂大哥?!?p> 王伊寧細思一陣、忽然想起什么,便又開始問說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是誰將你送來此處關(guān)押的嗎?”
“…我當然記得?!?p> 呂白深吸一口氣罷、便平靜的答說,“正是那個…被秦瑝刺殺了的,我們曾為之效忠多年的圣上…黑翳泉。”
“秦瑝是行刺了他?!?p> 王伊寧平靜道,“但我以為,他還活得好好的,根本…沒有死。”
“什么?!”
呂白聽罷、目露驚疑,又轉(zhuǎn)回了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