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顧子白布置了功課，隨后便離開了。凌宜公主也回太后那里去休息了，現(xiàn)在天氣還不算甚暖，她一直歇在太后的暖閣中。公侯小姐們也結(jié)著伴回去了，無人理會寧硯泠，她坐在長幾前也未挪動，一時書房里竟只剩下她一人。綠袖來幫她研墨，笑道：“姐姐先做功課罷?！闭f罷，悄悄用手一指公主的座位。寧硯泠會意，便開始寫了起來。顧子白布置的功課并不難，只是練字和抄寫當天所講的篇章，并不用作文。寧硯泠翻了翻公主的簿子，臨著她的筆跡先在稿紙上寫了幾個字，挑著最像的又比劃了幾下，便開始抄寫。她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就完成了。隨后，她又開始寫自己的。剛寫了沒幾個字，綠袖就倒了一盅子茶來，笑道：“還得請姐姐恕我，方才忘記給姐姐倒茶了，姐姐渴不渴？”寧硯泠一口氣喝干了一盅子，笑問：“我說不渴你也不信了?！本G袖嘆道：“我跟著姐姐才算是服侍人，以前只給嬤嬤們跑腿。”
“哦？”寧硯泠道，“我也不太懂，不過你看著像是很小的時候就進宮的罷？”綠袖便告知了她一些有關(guān)自己的身世。原來本朝征用宮人都是由內(nèi)侍省去各州府縣采買，和選秀一樣，也是每三年一次，但是對象是六歲到十歲的民籍小女孩兒，因為小孩兒好管也好教，大約在內(nèi)侍省訓練個一兩年就可以到宮中輪崗，根據(jù)表現(xiàn)選拔最優(yōu)秀的供皇帝、太后二處使喚，其余各處便各按等級分配，當然熱門的地方還是品級高的宮妃那里，只不過今上后宮空虛，因此這幾年宮人間的角逐也不激烈罷。等出了內(nèi)侍省入了宮就是有品秩的宮人了，先是從九品的少使，做到太后身邊的陳嬤嬤那樣的宮令，便是正一品了。寧硯泠聽到這里不禁對陳嬤嬤肅然起敬，原本以為只是一個老嬤嬤，沒想到地位竟如此超然。
綠袖又道，她六歲進內(nèi)侍省，八歲入宮，在萱室殿做少使，本是最末一級的宮人，現(xiàn)在跟著寧硯泠，便是長使了，因此言語中不乏有感激之意。寧硯泠聽了，好奇道：“那末若過幾年，我出了宮，你可怎么樣呢？”綠袖笑道：“姐姐未必出得了宮呢。”她聲音不大，寧硯泠聽了卻是一驚。不知怎么的，“出不了宮”這句話暗合了她心里一直記得的顧菡明的詛咒，“我咒你們這些害人精，生生世世，碧落黃泉，受盡折磨，不得善終！”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對于留在宮里這事是排斥的，她潛意識里覺得如果留在宮里，也許就應(yīng)了顧菡明的詛咒，雖然后來劉一保告訴她顧菡明并沒有死，可是當時顧菡明那怨毒的眼神和那句惡毒的詛咒已經(jīng)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里了。寧硯泠本能地排斥留在宮里，嘴上便不自覺道：“為什么出不了宮？”她的語氣已經(jīng)有些慌亂了，可是綠袖卻沒有察覺，依然笑道：“公主贊善最后都是由太后娘娘指婚的罷?！闭f到這里她抿嘴笑，“不是指給今上，那還能指給誰呢？”她又道：“對了，還有廣林王殿下罷。”寧硯泠道：“廣林王殿下的事情我不曉得，但是指給今上這個說不通，太后娘娘若屬意于我，應(yīng)當直接留下我封嬪冊妃罷，或者就是昭儀婕妤，為什么作贊善呢？不是繞彎子罷?！熬G袖笑嘻嘻道：”姐姐千萬別這么說，叫別人聽見倒像姐姐有多著急似的?！皩幊庛龅溃骸拔抑懒?，前幾年大概如此罷，但現(xiàn)在今上大婚在即，斷不會用這種迂回的法子了。你個小丫頭必是聽那些大丫頭說的，就聽風就是雨了?！本G袖想了想，道：“哪能人人都像姐姐這般聰慧，看事情通透呢？”說罷，托腮作無奈狀，寧硯泠笑著戳了一下她的臉頰，道：“我哪有你說的那么好，只不過是多想罷了?！本G袖道：“沒有姐姐這般七竅玲瓏心，想再多也沒用的?！睂幊庛雎犃?，打趣道：“小丫頭拐著彎罵我，我要真的有這么多心眼兒，還不得多吃點藕來補補了罷?！本G袖笑道：“姐姐要藕也不是什么難事罷，橫豎采買里的小張兒和我最要好，跟他說一聲便罷，一定替你買來，到時候有多少心眼兒補不上的！”
寧硯泠猛地聽到小張兒的名字，心里突突直跳，面上強作鎮(zhèn)定道：“你說哪個小張兒這么好使？”綠袖笑道：“姐姐說笑了，采買行里籠統(tǒng)就一個小張兒，實話告訴姐姐罷，他是我小時候的鄰居，我們也算從小兒一塊長大的，有什么話說不得罷！”寧硯泠來不及思索了，她擔心劉一保已經(jīng)擔心到極限了，此時她什么也不管了，只握住綠袖的手道：“那末姐姐求你一事！”綠袖沒防備，兩只手都被捉住，倒嚇了一跳，只得道：“姐姐說罷，能辦的我總歸去辦?！睂幊庛龅溃骸捌澥麦w大，我既告訴了你，你難免也受牽連，但如今你在我身邊，我們總歸是一體的。”綠袖聽著這話不好，但也只能連連點頭。于是，寧硯泠就把在秀女所和劉一保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綠袖了個大概，但牽扯到粱卓瑋告他們“私通”的部分，她就說得比較含糊。末了，寧硯泠對綠袖道：“我也曾聽劉一保說過小張兒和他要好，事到如今我也只想打聽一下劉一保的下落，畢竟主仆一場，他都是為了保我才……”說到這里，她竟然有些哽咽。綠袖想了想，說：“姐姐重情義，我能跟著姐姐也是什么都不怕了的，小張兒那里我會去傳遞消息，只希望劉公公自己造化好，能有條活路罷?！彼哉Z間已是答應(yīng)，寧硯泠聽了又是千恩萬謝。
話說到這里，寧硯泠也沒有心情繼續(xù)做功課了，幸好公主也不是天天上課，只要下次上課前完成便是了。于是她打疊起心情，先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