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袖正心急寧硯泠的病情,卻聽見外面已經(jīng)是聲聲漏鼓——宮里各處都該安寢了。于是她求了橙心要在寧硯泠房里守著,橙心道:“不成,你們睡大房的,若少了一個人,當(dāng)值嬤嬤會看不見?你要留下還是得報唐嬤嬤?!?p> 綠袖自是為難,橙心又開解她:“無妨,這里橫豎有我呢,我不走,在這里守一整夜罷?!?p> 綠袖聽了,雖還是不愿,但是看寧硯泠也確實比剛才稍好些,加之橙心也確實像是懂醫(yī)術(shù)的。退一步講,萬一真出了什么事要報上去,她一個五品的司闈總比自己說話要有分量,在這里是能幫上忙的罷。
于是,綠袖道:“那姐姐辛苦了,好歹幫我守著她罷?!闭f完,再三謝過橙心,便掩上門出去了。
房里燭火跳動,橙心拉了個圈椅來,放在寧硯泠的床邊。又從柜子里找了條薄被鋪在椅子上,便坐上去,用被子半裹著自己,不時摸摸寧硯泠的額頭、手心。
寧硯泠自被她針刺穴位放血后,竟?jié)u漸出了一層細(xì)密的汗珠。橙心忙又起來給她擦汗、換衫、喂水,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寧硯泠的熱度漸次下去了,呼吸也平順許多,睡得安穩(wěn)了。橙心見了,也歪在圈椅里瞇上眼,只手還搭著寧硯泠的手。
“阿濯,阿濯——”一聲又一聲輕輕的呼喚,寧硯泠下意識地四處尋找那個叫她的人??墒牵茉夥路鹌痨F一般,所有的景物都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
“孟來哥哥,是你嗎?你在哪里?”她輕輕地喚起來,卻仍然看不到半絲半縷的影子。于是,她著急起來,在迷霧中奔跑,突然一下子被絆倒,“唉喲!”
寧硯泠突然跌倒,她猛地睜開眼睛,自己正躺在柔軟暖和的床上,被子蓋得好好的,只額頭有些汗涔涔。手,被誰握著。
她轉(zhuǎn)頭,看到了一旁的橙心,膝上搭了一條薄被的一個角,一個手支著下巴,好像睡著了,另一個手,和自己的手握在一起。
看著這兩只交握的手,寧硯泠努力回想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卻什么也想不起來,只記得睡倒前自己很不舒服,閉上眼睛前只聽見綠袖帶著哭腔的聲音“姐姐,你怎么了?”
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綠袖呢?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橙心怎么在這里?她這樣睡著別著涼罷。寧硯泠想起來給她把被子圍好。沒想到,只微微一動,橙心就醒了。
橙心睜開眼睛,見寧硯泠已經(jīng)醒了,先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笑道:“可算好了罷?!?p> 寧硯泠道:“姐姐怎么在這里?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橙心道:“方才我正要睡,綠袖那小丫頭急急忙忙地來找我,說你高熱不退,我過來一瞧,果然燒得厲害罷?!?p> 寧硯泠聽了,有些臉紅道:“那是姐姐在這里照顧我了。”
橙心道:“我本想報唐嬤嬤的,但是她今晚上夜,那會兒子不知帶著人跑哪里去了,就算找到她,再宣太醫(yī),耽擱得也怕久了?!?p> 寧硯泠道:“我記不清了,只記得睡前很不舒服罷。其實我這病年年都犯,也不覺得怎么樣,偏這次弄出這個樣兒來?!?p> 橙心皺眉道:“妹妹這病,本來無妨的,但就怕高熱。剛才不得以,我用銀針刺了幾處大穴,妹妹現(xiàn)在退燒了罷。“
寧硯泠聽她這么一說,也覺得自己剛才病得有點險,看橙心在這里照顧自己半宿,又是感激,道:“這春溫時癥,我在家時父親也延請一方名醫(yī)來醫(yī)治過,但是就是斷不了根,年年都犯。這回在這兒,虧得遇上姐姐?!?p> 橙心道:“也是和妹妹有緣法,本來在家時,我母親也年年都犯,那時我照顧得多了,所以略有些經(jīng)驗罷?!?p> 寧硯泠聽了,嘆道:“姐姐真是純孝,侍疾躬親?!?p> 橙心聽了,似在回憶往事,卻突然開口道:“若有人精心照料,又何須我來照顧?母親……也不會去得那般早?!闭f到后來聲調(diào)都變了。
寧硯泠忙起身,找帕子替她拭淚,握住她的肩膀?qū)捨克?。寧硯泠沒有想到橙心平日里看起來簡單快樂,內(nèi)心竟也藏著這些個傷心的事情。
子時已過,四下寂靜,橙心將頭靠在寧硯泠的肩窩處,兩人一同坐在床上。橙心低低地說:“其實,我母親并不是正室罷,我從沒同任何人講過,這里比外頭還要嚴(yán)苛,那起子人哪一個不是一顆富貴心,兩只勢利眼……“
寧硯泠道:“沒關(guān)系的,姐姐。那是她們不懂得,一個人的偏正嫡庶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決定的。”
橙心道:“其實那些我早就都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到了這里,橫豎大家現(xiàn)在都是一樣的人。我只是氣惱,我母親以前受的那些罪?!?p> 這個夜晚,寧硯泠靜靜地聽她哭泣,聽她訴說,聽她講那些傷心的過往。原來橙心的母親是一個商戶家的女兒,原本有自己的未婚夫,對方雖然也是商戶,但好歹也是做正妻??墒且灰怪g橙心的外祖家突遭變故,生意失敗,負(fù)債累累,連外祖也鋃鐺入獄,母親原本的未婚夫便和她退了婚。
橙心的父親那時雖然是個小官,但確有實權(quán),搭救她外祖出獄,可她外祖父身體羸弱,在獄中受了折磨和驚嚇,回家后不久便去世了。她舅父那時還小,她外祖母又是女流,橙心的父親就在生活上對她們家多有幫襯,她外祖母無以為報,只得將女兒送與對方做妾室。
可是橙心的父親比她母親大上許多,家里妻妾都娶了,最大的孩子都和她母親一般大。因此家中的妻妾對她母親甚是不滿,“老爺從外頭弄回來的小狐媚子,聽說家里都快死絕了,喪門星罷?!边@樣難聽的話語每每通過下人的嘴,傳來傳去。
橙心的母親本就是水晶一樣剔透的人兒,在家也是嬌生慣養(yǎng)大的,因此一來二去,心里積了不少氣,人也漸次黃瘦。在冬天生下橙心后,產(chǎn)后失于調(diào)養(yǎng),于次年春分時候得了春溫,此后每年都發(fā)作,拖了五六年,終于藥石無靈。
橙心的嫡母,便等不及地攛掇她父親,送她入宮,好甩了這個小包袱。是以,橙心幼年入宮,沉沉浮浮,這么多年才捱到司闈,和寧硯泠這樣選秀出身,一來就是五品贊善的相比,真是吃太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