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孤絕冷寂的背影,仿佛游離于煙云紛擾的萬丈紅塵之外。
桃花樹下,長發(fā)如雪。
他穿著一襲白衣,橫笛而奏。
低沉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似乎也和那個背影一般清冷靜寂。
桃花燦若云霞,清風拂過,萬千桃花傾瀉而下,落在那纖塵不染的白衣上,白發(fā)間,美得驚心動魄。
“你,叫什么名字?”男子轉(zhuǎn)身,清冷的聲音宛如琴音出弦。
“我……沒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玉笙默默的低下頭,不敢看他。
一直以來她和墨殘疲于奔命,一個名字想了又想,卻怎么都不滿意,每當別人問起她的名字,她就難過的想哭。
她是誰,來自哪里,名字叫什么,父母是誰,所有的一切都不記得了。
名字總該是別人給取得,自己給自己取個名字,總覺得怪怪的。
牡丹倒是給她取過名字,無外乎都是芍藥,茉莉,海棠,碧蓮之類的妖嬈名字,她斷然拒絕。
“玉笙吹徹夜何其,東風落靨不成歸。玉笙,這個名字如何?”他的手指蒼白纖細,指節(jié)分明,握著一支玉笛,輕聲問道。
“玉笙?”她的名字嗎?
抬眼望去,她看到了一雙琥珀色寧靜的眼眸,就好像深澈見底的江水中,映著的寒月。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就是那一刻,她不止有了名字,她還感覺自己的心快跳了出來。
“玉笙,你想留下來嗎?”
清邃的笑眸,溫潤的神情,如同那滿樹的桃花,絢爛了她的眼眸,仿佛讓人沉醉與一場不愿意清醒過來的美夢。
“慕云澈,我看她徒有三魂,少了七魄,雖是年紀小小,卻面色死灰,一副氣息奄奄,行將就木的樣子,能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奇跡,根本不適合走我輩修行之道,你若強行改命,逆了天道,只會死的更快。”
別驚雨很不合時宜的出聲說道,每說一個字,都是在給玉笙打上死刑的烙印。
“......”玉笙從方才的迷蒙之中清醒了過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慕云澈,不是牡丹姐口中那個楚國皇子,手握重兵,要血洗幽云十六州的人嗎?
她記得牡丹姐說過,慕云澈長相俊美,容顏驚世,是無數(shù)少女的夢中情人,怎地會滿頭白發(fā)?
她要不要跪下痛哭流涕的哀求留下?
要知道,這很可能就是她貧苦不堪人生的轉(zhuǎn)折點。
山林里幾天的奔波,玉笙早已是衣衫襤褸,狼狽不堪,頭發(fā)還亂糟糟的,再反觀慕云澈那一襲白衣,纖塵不染,簡直是云泥之別。此時此刻,她真心不好意思去抱人家的大腿。
早知道她好好梳洗一番,就算衣服破一點,鞋子漏了個大洞,也要干干凈凈的才好,別驚雨怎么不提醒她要見這樣的人物?太坑了!
玉笙偷偷的看別驚雨,而別驚雨悠哉悠哉的坐在桃花樹下喝茶,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輕笑,氣氛詭異而尷尬。
“方才我已經(jīng)摸過骨了,她簡直就是廢物中的廢物,絕對不能成才的那種,因為她跟本沒有丹田,無法煉精化氣,更別提煉氣化神。至于命途,你也知道,我算不準的。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也。形神具在,方成大道,有魂無魄,命不久矣。她徒有三魂少了七魄,就是一只腳踏入鬼門關(guān)了,也沒什么好算的。慕云澈,你從來沒收過徒弟,不會想收這樣的廢物做弟子吧?”
面對別驚雨的補刀,玉笙的心徹底涼了,直接從死刑打入萬劫不復(fù)的十八層地獄,人生無望,她要不要從新投胎做人?
還不如被地獄佛陀收了算了。
枉她還自作多情,以為別驚雨拉她的手就是高看她一眼,卻原來人家正摸她的老底。
“我亦飄零久……問人生至此凄涼否?!?p> 那一雙如寒月般眼睛靜靜的望著面如死灰,已經(jīng)快要哭出來的玉笙說道:“我從不收徒弟,你是知道的,她是我救的,命就是我的,以后落月樓洗衣做飯,端茶遞水,鋪床疊被,灑掃庭院的事務(wù)都交給你了?!?p> 玉笙終于又感受到那種冷寂如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息。
“這樣的感覺才對,也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找個丫鬟而已,居然弄得跟勾搭人似的,還吟詩作對?!?p> 別驚雨狐疑的看著玉笙,很不屑的自言自語,可是那聲音誰都聽到了。
“六師姐,她就交給你了,煩你多費心,將她安排好,從今日起,我要閉關(guān)修煉。”
慕云澈不以為意道。
“我很好奇,你說你的落月樓什么時候需要丫鬟了?想要丫鬟外面多少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甘愿俯首帖耳?這次回來你靈血全失,修為折損了九成多,又是為了什么,你再說,你向燕國宣戰(zhàn),要血洗天下,卻為了一個乞兒,拼著自己滿身是傷也要擋下萬道流火?堂堂見死不救的冷面閻羅怎么就大發(fā)慈悲的救了一個乞兒,這個乞兒到底是誰,值得你冒死去救?”
別驚雨指著玉笙,不遮不掩,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玉笙那顆心也跟著顫啊顫,她是誰,不知道啊,她真心不知道,慕云澈為她擋了萬道流火?什么是萬道流火?完全聽不明白,但是她知道別驚雨這把火已經(jīng)燒到了她的身上,著實燙手。
“我說我滿頭白發(fā)是因為作孽做的太多,遭了天譴,被雷劈了,以致修為大減,你信不信?我說我救她只是因為我生死之間對天發(fā)誓,日行一善,贖我之前的罪過,祈禱上天待我下次歷劫之時,念我心有善根,莫要被雷劈死,至于那天我看她眼神與他人不同,那是因為她又臟又臭,惡心難當,我想把她丟出去,卻又怕上天怪罪我善心不誠,毀我道行,這個解釋可以嗎?”慕云澈面無表情的回答,不急不躁。
玉笙偷偷聞了聞自己,果然有股味道,這也忒丟臉面了。
幸好,幸好方才她沒有痛哭流涕的撲過去抱大腿,要不然估計早被有潔癖的慕云澈一腳踢出山門了。
“贖罪,居然用這么拙劣的借口?你倒不如說我們楚國需要籠絡(luò)一個渡劫期修士,順便救一救弱小的好,施恩圖報,一向是你們上位者的慣用伎倆,你還嫌你做的孽不夠多?”別驚雨握了握拳頭,恨恨說道。
“六師姐說我作孽太多,那六師姐想想我做過什么孽?”慕云澈慘笑道。
“……”別驚雨皺眉語塞,她似乎想不起慕云澈到底做過什么孽,但總感覺他滿身血債,償還不完。
“六師姐放心,我做的孽我會還,這輩子還不完下輩子還,可是現(xiàn)在的我和普通人無異,用不了避塵決,洗衣做飯的事總不能麻煩師姐妹,六師姐知道這些可滿意了?”慕云澈咳出一口鮮血,俊美的臉閃現(xiàn)一抹痛色,慘笑道。
剎那間,桃花紛紛而落,如同下了一場花雨,那棵桃花樹竟顯出殘敗的跡象,別驚雨臉色一白:“心魔劫?你這個樣子當真像是遭了報應(yīng),怪不得落月樓連個結(jié)界都沒有,還以為你變了性子?!?p> 青袍廣袖一揮,花雨如同幻影般消失,落月樓變得朦朦朧朧,仿佛與外界隔離開來,自成一個世界。
“多謝師姐?!蹦皆瞥翰亮瞬磷旖堑难?,道謝。
“果然變了性子,你何時說過一個謝字?!眲e驚雨輕嘆一聲又問:“你可知云昱去了哪里,怎地也沒個消息?”
“云昱?他一直在鳳凰城閉關(guān),母后不讓我們打擾他,大師兄的事我來處理?!蹦皆瞥赫f道。
“大師兄不止是你的皇兄,也是我們的大師兄,放心,我設(shè)下的結(jié)界,除了師父,誰也不能自由進出,包括你,你閉關(guān)吧,銀狼面具借我一用。”
別驚雨抬起素手,手中多了個猙獰可怖的銀狼面具,廣袖一揮,銀狼面具藏了起來,便拉著玉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