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開始,我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軌。師兄會叫我早起練劍,有時也會讓我進他的屋子看看他們擺弄那個水晶球,不過從來都不告訴我他們到底在搞什么名堂,鑒于上次千漪說的話,我并不敢多問,然而他們似乎也并未成功過。
因為許久沒練的緣故,剛開始的幾天,我都沒有辦法完整的打下一套劍法,不過每每有一點進步,師兄就毫不吝嗇他的夸獎。晚上偶爾會和暖煦去散散步,聊聊天,心里的那種不安感也就慢慢消散了。有時會想,這才應(yīng)該是我的生活,單調(diào)卻很溫暖……
因為接連的失敗,千漪有些氣餒?!皫熜?,我打算回老家一趟,找找我爹以前的札記,順便探望探望我爹?!?p> “好,替我向老人家問好。”
白天的生活雖然平靜得如一潭死水,但,夜晚的生活似乎總有些波瀾。很奇怪,近來的日子,我總會做一些奇怪的夢,夢里我穿著古代的長裙,還是個小孩子模樣。有時會夢見我和一個比我高半頭的男孩子,在院子里嬉鬧,有時會夢見我和他一起在池邊戲水,有時會夢見在一片花叢中,他為我做了一頂花環(huán)戴在我頭上,有時會夢見他蒙著眼睛,我躲在樹后,玩捉迷藏。當(dāng)然不總是關(guān)于這個男孩子的夢境,偶爾還會夢見一個女人,她在為我扎辮子,可惜我看不清她的臉。
秋天總是令人傷感的季節(jié),葉子枯黃,花朵萎?dāng)?,就連天,也有些灰蒙蒙的了。每次在院子里舞劍的時候,總會卷起一陣落葉,然后它們從天上落下來,像是一場枯葉雨,也像是暖煦向我表白的那天的場景,每每想起,心里也會像蜜一樣甜。
“想看看我的劍法嗎?”師兄問我的時候,我有點發(fā)愣,之后便不住的點頭。我站到一邊,把整個院落留給他。
師兄一揮劍,地上的落葉便隨著他的劍一起飛起。他騰空而起,劍法迅猛而有力道,讓人難以分清他出招的章法,只是感覺電光火石間一陣旋風(fēng)襲過。師兄落地時,枯葉稀稀拉拉落下來,均勻的攤在地上,走近一看,每一片葉子都分成了大小近乎一樣的兩瓣。我吃驚的表情,應(yīng)該可以吞下一個雞蛋,哦不,鵝蛋了。我原以為師兄接下來會問我怎么樣?想學(xué)嗎?我滿懷期待著即將脫口而出我的答案時,他云淡風(fēng)輕地來了句:“把葉子掃干凈,然后過來吃飯?!庇袝r真的覺得他和他弟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都會捉弄人。自從千漪回家,我當(dāng)下人的身份好像比當(dāng)師妹的身份還要久上那么一點,唉,沒辦法,掃吧!
等我把半院子的落葉堆到墻邊,一陣猛風(fēng)刮過,葉子又回到原位的時候,我完全體會到環(huán)衛(wèi)工人的辛苦了。也不知道,“秋風(fēng)掃落葉”這句話哪來的,它完全榨干了我的勞動成果。我把掃帚往地上一杵,心里想著“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千漪,你趕快回來吧,我一人承受不來?。 ?p> 我走到花壇邊坐下歇腳,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往日的生機,花壇里的花都枯萎了,蝴蝶也不會到處飛舞,只有樹上僅剩的幾片葉子在攀比誰呆的時間長,最后無一例外的,歸根大地。
“如果花朵不枯萎該多好?。 蔽矣檬秩ヅ鰞H剩的枝干,聽到師兄在后面叫我去吃飯,手猛的一抽,被劃傷一個口子,血滴到了土上。師兄快步走了過來,“沒事吧?”
我把手背過去,“沒事沒事?!?p> 他把我的手抽出來,“這么長一道還叫沒事?你去屋里坐下,我去拿紗布?!?p> 離開花壇朝屋里走時,我聽到后面有些窸窣的聲音,往后看時,什么也沒看見?!耙苍S聽錯了吧?!?p> 坐在凳子上看著師兄單膝跪在地上為我包扎傷口,心里難免有些過意不去,“師兄,其實沒什么大事的,不用包扎也可以?!?p> “不行,萬一生了腫瘍怎么辦?”
其實這點小傷,我早就以為常了,以前難免會遇到一些道兒上混的人,出于義氣,我總會替我的小弟們擋拳。拖著一身傷回家,父母也不會看我一眼,就把傷口晾著,過幾天就自己愈合了,只是,心里的傷,到現(xiàn)在也未曾愈合吧。
夏源小心地幫斯璇包扎好傷口,打上結(jié),握著的手卻遲遲沒有松開。如果可以一直握著她的手,該有多好!
“師兄,師兄?”
夏源抽回手,猛地站起來。
“謝謝師兄,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包扎傷口的?!?p> “啊,哦,吃飯吧,菜該涼了。”
“好。”我第一次從夏源臉上看到了局促不安。
千漪回到山間的一處簡陋小屋時,門緊閉著。推開的時候,有很重的塵灰味兒撲鼻而來。他撣撣灰塵,輕咳了兩下。屋子許久沒有打掃了,布滿了蛛絲。千漪有些隱隱的不安,開始大聲喊“爹,你在嗎?爹?”他踢到一個罐子,叮當(dāng)作響。趴在地上看時,他在桌子的下面看到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水晶球,把球放在桌上,上面出現(xiàn)了千漪爹的模樣。
畫面中的人開口了,“喜兒,如果你看到這個水晶球,說明我已經(jīng)不在了,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冒險把暖煦的作為告訴城主。這樣一去只有兩種結(jié)果,一種就是我成功傳達,揭露他的陰謀,而另一種就是被殺滅口。如果是后者,希望你能保護好城主,不要讓他受到傷害,務(wù)必要提防暖煦這個人,另外,我預(yù)感到你的能力正在慢慢浮現(xiàn),你爺爺?shù)木磔S藏在密道的第264塊磚里,里面詳細記錄了使用這種能力的做法和禁忌,會對你有幫助的?!?p> 千漪握著水晶球的雙手,青筋暴起。“爹,我會為你報仇的?!?p> 我一層一層的把紗布拆開,食指重見天日的時候,我的眼睛瞪得溜圓。聽到敲門聲,我搖了搖頭,跑過去開門。
“吃飯了?!?p> “好,師兄,我馬上來?!?p> 師兄離開之后,我又細細端詳了我的食指。奇怪,傷口為什么愈合了?
在通往師兄房間的長廊上滿腹狐疑地走著,我不經(jīng)意地往花壇看了一眼,剛想邁出下一步的時候,“怎么感覺有點怪怪的?”再看向花壇的時候,我感覺身體像被電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一片蕭瑟之中,花壇里的花,開得正旺。
吃飯的時候,我的心總是靜不下來。我能回憶起昨天,我的血滴在了土上,今天,花壇里的花,就又死而復(fù)生了,這么說來,我昨天聽到的聲音,有可能是花朵破土的聲音。還有我昨天那么長的一個口子,今早就愈合了,甚至沒有出現(xiàn)淡粉色的疤痕。
“你怎么了?看起來心不在焉的。”
我皺著眉看著師兄?!皫熜?,你注意到,花壇里的花了嗎?”
“嗯,那種花是一年之中開兩次的,怎么了?”
“???啊,沒什么。”看著師兄淡定的表情,我松了口氣,可能是我多慮了,我就說嘛,哪會有妙手回春的本領(lǐng),又不是在變魔術(shù)??墒牵褪怯悬c太巧了,還有我手上的傷口,本來也想問問師兄,可我的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著千漪的那句話“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險?!敝缓脮簳r擱淺了疑慮。
其實夏源心里也感到奇怪,那并不是一年兩生的花,為什么一夜之間,又重新綻放了呢?
“主人。”
“這么急著找我有什么事嗎?”
“謝斯璇的血,似乎有重生的力量。”
“何以見得?”
“她的血滴在泥土上,可讓枯萎的花一夜之間重新開放?!迸銢]有言語,秋風(fēng)習(xí)習(xí),暖陽當(dāng)頭,枯萎的草不時發(fā)出滋滋的聲響。
把水果端到師兄房間的時候,他正在練字。他的劉海垂在額前,看不到眼睛,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專注。他握著筆的手有力地揮舞著,可以想象寫出來的字該是蒼勁有力的吧!師兄的話,我總是會努力的做到,不知是為了得到他的贊賞,還是出于別的原因。于我而言,我心中給他的定義應(yīng)該是,一個值得尊重的……好人。
“師兄,水果來了?!?p> “放在桌子上吧,會寫毛筆字嗎?”
“不會?!?p> “想學(xué)嗎?”
“想?。 ?p> 我的前面鋪上了一張白色宣紙。
“看好了,握筆要這樣。”
我學(xué)著他的樣子蘸上墨汁,還未等落筆,大滴的黑色已突兀的滴在白紙上了。
“蘸墨汁時要稍微傾斜一點,像這樣?!彼麑ξ液孟駴]有絲毫的不耐煩,最近練劍也是,一步步的教著,直到我練會為止,所以我的劍法已經(jīng)頗有進步了。
“寫字講求的是手腕用力?!彼麚]筆的動作行云流水,我揮筆動作……時斷時續(xù)。他的功法的確不是我這種初學(xué)者可以領(lǐng)略的。
“不是這樣的?!彼叩轿疑砗笪兆∥业氖郑拖癞?dāng)時教我練劍一樣。他和我的距離近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我的手完全由他控制著,在紙上劃出精致的痕跡。握著筆的手心有些濕潤了,手背似乎也潮熱著。他突然停下了,握著的手松開,“你自己先練練?!敝罂觳阶叱鋈チ?。
此刻去把脈,我一定會被評為竇性心律不齊。想什么呢?我拍拍自己的臉,嘴角還是不住的上揚。
這,究竟是桃花運,還是桃花劫?
夏源在秋風(fēng)中靜靜的站著,他不知道那迅速愈合的傷口,究竟是玉墜的力量,還是那個女孩兒,本身就有著不一樣的血脈……
少年在蒙灰的屋子里,面前攤開的是一幅卷軸,上面記載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卷軸的旁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水晶球,閃著透明的光。
今年的初雪來得格外早,只一會兒功夫,院子里就積滿了厚厚的雪。我沖旁邊的師兄眨眨眼,“師兄想堆雪人嗎?”
雪地里出現(xiàn)了兩排腳印和一個巨大厚實的雪球。
“師兄,你還蠻厲害的嘛。不用武功,徒手堆雪人也可以這么快?!?p> 夏源笑著,搓了搓凍紅的耳朵。兩個雪球很快完成了。我找到兩塊石子,插在雪人頭上,“完工啦!”可我笑著臉一點一點縮了回去,恢復(fù)了平靜的樣子。
“哇,今天的雪下得好大啊,璇兒,爸爸媽媽帶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好啊好啊?!蹦菚r的我只有五歲,在雪地里膝蓋都快被淹沒了。我在雪地里攏著雪推給爸爸,他很快堆成了一個大雪球,接著,又一個。爸爸從路邊撿了兩個石子插在雪人的頭上,興奮的大喊著“完工啦!”他一把抱起我,媽媽用手捂著我的臉,“璇兒,冷不冷???”
“怎么了?”
“我小時候,爸爸也曾堆過這樣一個雪人。”
夏源看著斯璇,突然很莊重的來了句“想不想回去看看?”
我也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原因答應(yīng)了他,總之現(xiàn)在,我們正在回去的路上。到達那條熟悉的街道時,已是凌晨四點多,天快亮了,不過街上還沒有行人。我看了看師兄的裝束,再看看我的,拉著他偷偷摸摸到了家門口的一家服裝店。經(jīng)營這家店的,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妻,還是老樣子,他們從來都不關(guān)店門。我進去挑了兩件長款羽絨服,把一套遞給師兄,“穿上吧。”然后從包里拿出來之前準(zhǔn)備的一些首飾,挑了一個質(zhì)地不錯的手鐲,放在了柜臺上,拉著師兄小心翼翼的出去了。
為了較為清楚地看到我家的模樣,我們在我家對面的房頂落腳。我和妹妹的房間向陽,在這里剛好正對著。
“為什么不回去呢?”
“你呢,為什么不和弟弟和好呢?”師兄不再多說話了,有些時候,我覺得我也具備著一點懟人的天賦。
妹妹的房間開了,母親走到她的床邊,細心地為她掖好被角,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我倒也沒什么感覺,因為這種場景我見到過,某一天起夜去廁所,我看到妹妹的房間亮著,母親在為她掖被角,在她額間淺吻了一下,之后悄聲走出了房間。
“我們走吧?!?p> “等等?!睅熜职醋×艘D(zhuǎn)身離開的我。下一秒,我看見我的房門被打開了。母親沒有做什么,只是在我的床邊盯著空床發(fā)呆,過了一會兒,拿起我桌上的相框用袖子擦了擦,又放回原位,用雞毛撣子掃去桌上的浮塵。即使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她依然細心的把我的房間打掃得一塵不染。之后,我的父親走進了我的屋子,站在那兒看著母親打掃,再后來,我母親的動作慢了下來,他走到父親身邊,趴在他身上,身體有些輕微的抖動,像是在啜泣。父親說了幾句話,但我聽不清。從我的角度,還能看到地上堆的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裝得很精致,可包裝紙都一個樣。
“臭丫頭,當(dāng)年到底買了多少包裝紙?!泵妹脕淼牡谝荒晡疫^生日的時候帶我去買禮物,問我要什么包裝紙,我不耐煩的隨便指了一個,沒想到這些年的禮物她都用當(dāng)年的那個樣式的包裝紙包裝好,放在我的房間,只不過,我從沒正眼瞧過它們。
我拉著師兄走了。多年前離,家因為憤恨;此刻離家,因為羞愧。
到經(jīng)常蹲點兒的小學(xué)旁邊,我看到了那幫熟悉的人。小劉最先發(fā)現(xiàn)了我,站起身,嘴里叼的煙掉到了地上。這小子根本不會抽煙,但每次去搶錢時都覺得嘴里叼根煙顯得很酷。
“璇姐……”
后面的人都扭過頭來?!斑@么多年沒見了,沒想到……你們還在這兒?!?p> 只不過兩年,他們好像長高了,又好像沒有。再見到這幫小弟,總會讓我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小弟們非要請我們吃飯,盛情難卻,我們就只好跟過去了,飯桌上,小劉操著口東北嗓音說:“璇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黑哥那邊的人經(jīng)常欺負我們,我們收成總是不好,不久前還進去好幾個?!蔽业哪樕悬c僵住了,回頭看了看師兄,他正埋頭吃飯。
小趙還是很會看臉色,“好了,不說了,吃飯。璇姐好不容易回來,說點開心事?!?p> “璇姐,旁邊那個是姐夫嗎?”看著他們一臉賊兮兮的樣,我擺擺手說:“不是不是,他是我?guī)煛規(guī)熌锏牡艿堋!焙簦铧c說漏嘴了。
“璇姐,你這回回來,又有人給我們撐腰了。”
我放下筷子,“我只是回來看你們一眼,不會留在這里?!闭f這話的時候,我很平靜,對面的每個人的動作都像被定住了,只有師兄仍夾著菜吃,絲豪沒受影響。
“璇姐,你還要走啊?”
“璇姐,留下來吧!”
“我們都很想你?!?p> 跟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我心里也不好受。其實我也很想留下來,但這兩年經(jīng)歷的一些事情讓我覺得我還有使命要去完成,我需要搞清楚永烈欲墜該怎樣取下來,我需要讓夏源和楚楓重歸于好,在那個世界,我還有暖煦,我沒法忘記他,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我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經(jīng)歷的事多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你身上的秘密遠不止表面那些……
離開的時候,我把包里的首飾拿給他們?!澳萌Q錢吧,別再去騙小孩子的錢了,你們應(yīng)該做的,是用自己賺的錢幫助需要幫助的人?!?p> 一對老人互相攙扶著走進店內(nèi),老婦人突然張羅道:“老頭子,快來看看,這是什么?”
陽光下,翡翠手鐲閃著翠綠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