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見梁越的時候,是在一座廢棄的宮殿里面,殘敗的宮墻一隅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他似乎在哭泣,瘦弱的雙肩不停的聳動,隱隱有嗚咽聲傳來,就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我走上前,低下頭輕聲問他是誰,怎么會在這里。
他一抬頭便將整張臉暴露在我的面前,縱橫交錯的淚痕,涕泗橫流,真叫一個慘不忍睹。不過很明顯他被我這個不速之客嚇了一跳,瞳孔緊縮,身體不自覺的往后退了開去。我看見他驚恐的眼神,愣了一下,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右眼及以上的額角。那里有一塊紅色的印記,乍看之下卻是十分的可怖,也難怪他會像見了鬼一樣。
苦澀一瞬間染上了眼眸,而后不在意的笑了笑“你怎么會一個人在這兒?”
依舊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我,充滿戒備。
嘆了口氣,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他的面前,而后轉身快步的離開。
在即將轉過拐角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側過臉,用眼角的余光看著那個瘦小的身影,試探著將食盒打開。
看見里面精致的糕點以后,有些手忙忙腳亂伸手一手抓一個,迫不及待的塞進嘴里狼吞虎咽起來。
也許是感覺到了不遠處注視的目光,那孩子猛然間抬頭和正在觀察他的我的目光不期而遇。
兇狠,貪婪,以及洶涌的渴望。
盡管他還只是孩子,可是他那時的神情卻讓我心都在顫抖,就像被一只地獄爬出惡鬼盯上一樣。
所以我還沒出息的趕緊轉過了臉,快步離開了那里。
走在長長的宮道上,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空,從來沒有那一刻覺得自由是那么重要的東西。
轉眼我已經來到這里三年了,從最開始的憤怒不甘再到現在的平靜接受隨波逐流,這并不能算是一個愉快的過程。哪怕再來一次,我可能最終還是會選擇這一條路,因為自己太過弱小,因為自己無能為力,只能任人魚肉。
當我再次遇見梁越的時候,是在一個寒冬的晚上,我打著燈籠打算回房睡覺,卻在回去的路上碰見了跌得撞撞朝我走來的梁越,單薄的身影在寒風中隨時會倒下。
思緒剛落我就看見他直直的倒在了冰冷堅硬的地板上,快步上前便看見他的臉色有些發(fā)青,身體冰冷僵硬。這么大冷的天,他居然還穿著一件秋季的衣衫,而且顏色陳舊似乎已經有些年頭了,袖口的地方都有些磨損。
好不容易將他帶回了上次遇見他的那座宮殿,我聽人說這里以前似乎是住了一位美人,只是后來因為生孩子難產死了,皇帝同時愛妾悲傷欲絕從此再也沒來過這里,當然也就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剛出世的孩子。
借著微弱的的燭火,仔細的看著他蒼白的側顏,明明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可是卻已經經歷過人世間的人情冷暖。沒有母妃依仗的皇子,在這攀高踩低的深宮高墻之中,連個下等的的宮人也不如。
明明已經十多歲了,可是看他的樣子卻好像只有十歲孩子那樣高,四肢也瘦弱的可憐,就像枯朽的樹干,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斷。
看著他小小的樣子,想著妹妹也是和他差不多大小,可是性子卻不是一般的刁蠻任性。搖頭笑了笑,便給他掖好了被角。
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張放大的俊顏,一雙如墨般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我,似刀似劍,我被嚇得一瞬間睡意全無。
雖然他的這張臉長得確實俊逸不凡,可是深深凹陷的臉頰,讓他原本就明亮的眼睛顯得更大更圓,再加上枯黃的臉色,讓人怎么看怎么覺得詭異。
再加上他現在故意瞪大了眼睛,一副驚訝惡心又厭棄的模樣,著實沒有半分美感,活像一個餓死的小鬼。
看著他一臉繃著一張臉,身體也硬邦邦的像個石頭,有些不明白他為什么這個反應。轉眼看著一下我和他如今的樣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來不知不覺當中,我竟然跑到了他的床榻之上嗎?縱然是一個落魄的皇子,但是始終是皇家貴胄,隨手處理一個不懂規(guī)矩的太監(jiān)宮女的權利還是有的。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驚出了一身冷汗,連忙翻身起來,跪在了冰冷的地上。
冬日的寒冷,透過冰冷堅硬的地板,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
頭頂上一直沒有任何的聲響,恐懼像是一條冰冷的毒蛇,攀附著我的腳踝,順勢而上,依附在了我的背脊之上。
“去拿些吃的來”
頭頂上終于有些動靜,但是我有些錯愕的愣在原地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他竟然不責罰我嗎?
似是沒有得到我的回應,他有些不悅,聲音也帶上了森冷的寒氣“怎么,你是來耳朵都有問題,聽不到我說的話嗎?”
我這才驚醒一般,連連磕頭“奴婢不敢,奴婢這就去。”
拿著食盒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整理好了衣衫,端坐在了桌前。飯菜十分簡單,清淡可口幾樣小菜,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米粥。梁越伸手將那碗米粥抱在手里,我只覺得那一刻他的眼眸的墨色更深,隱隱泛著霧氣。
我一直站在一邊伺候他用完了早膳,將東西收進了食盒里,準備離開的時候,梁越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明早也準備一些”
我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讓我明早也送早膳過來。低頭答了一聲是,便離開了。
只是轉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這個小皇子人還真是別扭,明明對今日的早飯還算滿意,卻裝作一副不過爾爾的樣子。
看他今天早晨吃飯的表現,明明只是一些粗茶淡飯,但是他卻吃的異常香甜,眼里溢出絲絲滿足。想來之前伺候他的人并不怎么盡心吧,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人伺候他。
在這個深宮大院,這種陽奉陰違的事情簡直不勝枚舉,畢竟誰會在意一個爹不疼,娘早死的孤兒稚子呢!
第二日送早膳過來的時候,并沒有在房間里看見梁越,將東西在桌上擺好之后,便到處去尋他。
人是沒有尋到,倒是看見了上次遇見他時,他身上穿的那件破舊的衣裳。拿著那件衣服上下比對了一番,最后還是拿起針線歪歪斜斜的縫了起來,中間還好幾次扎到了手指,看著慢慢冒出來的血珠,別無他法的將手指放在嘴里吸吮掉多余的血漬。
都說食指連心,真是鉆心的痛。
要是被母親知道了,指不定又要怎么說我,大概會責罵我笨手笨腳吧,畢竟女紅之類的手藝,妹妹學得甚是好,她向來是比我聰明的。
我只顧著忙著自己的事情,心里想著一些有點沒得,自然沒有注意到殿門口不知何時站在那里的淺灰色身影。
花費了半天時間,最后出來的樣子也是不堪入目,思索著什么時候將衣服帶回去讓云姐姐幫忙重新縫補一番。
只是等我后來重新找那件衣服的時候,卻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應該是扔掉了吧,畢竟那件衣服被自己弄得有些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