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從來不藏奸,史筆如椽惡名顯。
只因心中有大義,哪怕囹圄鎖赤膽。
石敬瑭怎么也沒有料到,只有自己與桑維翰商定的高等機密,李從珂竟然已經(jīng)得知。他反復地問著自己,到底是哪個關(guān)節(jié)出了問題?
“莫非是劉知遠走露了消息?”
他想起那天與他們說起此事,劉知遠明顯有反對之意。但這些天劉知遠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沒有見他離開過。再說劉知遠只是對割讓燕云十六州有些看法,可皇上并沒有問起那十六個州的事,這說明皇上還不完全知道,也許只是風聞到自己給耶律德光上拜帖一事。
想到這里,他心里稍微輕松了些,但很快又緊張起來,心想:“李從珂認定了此事為真,轉(zhuǎn)奏給太后,后果也不堪設(shè)想呀。萬一太后下道懿旨,群雄憤而討之,自己將何以應付。
“他是怎么得到這個消息的?”石敬瑭反復揣測著。
原來桑維翰第二次受命密訪契丹的前一天,河東通判趙自理前去拜訪他,見他正忙著收拾行裝,便要告辭,桑維翰急忙把他留下款待。因為二人同是進士出身,雖然不是同年,仍然有點惺惺相惜的感覺。再加上趙自理曾幫過桑維翰打贏了一場官司,心里一直很是感激他。今日見他來訪,不敢怠慢,忙吩咐手下置辦了一桌酒席,二人便推杯換盞地喝起來。趙自理問起桑維翰出使契丹有何公干,桑維翰便借著酒性,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說出了駙馬讓他去契丹上拜帖的事,二人為此還大笑了一場。桑維翰道:“駙馬爺能忍奇恥大辱,定能有一番作為?!边€囑咐他好好跟著駙馬爺干。
趙自理得知這個消息也沒有多想,權(quán)作了個笑柄,在與他的同年密友韓昭胤的書信中,把此事告訴了韓昭胤,當時,韓昭胤正在鳳翔,接到此信后曾提醒過李從珂。這便是石敬瑭認賊作父一事泄露的始末,前面已經(jīng)寫到,此處不再詳述。
石敬瑭哪里知道這回事?直到現(xiàn)在方聽公主提起,故而心里很是害怕,他怕這個不要命的阿三會因此興師問罪,僅憑這一點就有殺他的理由。桑維翰至今還沒有回來,仍然得不到契丹人的消息,石敬瑭不禁有些亂了方寸。經(jīng)過一夜的苦思冥想,他決定先給皇上上道辯折,為自己開脫,反正此事只是口傳,并無實據(jù)。于是,他很快書就了一道措辭很委婉的辯折,說是小人誣陷,決無此事,請皇上明察云云。立刻派人送往京城。
韓昭胤到底沒有挨過這個月,皇上看望他后的第四天就撒手西去了。李從珂痛失這位密友、諍臣,心里很是傷感,若不是大臣們阻攔,他非要親自去參加韓昭胤的葬禮。沒有為摯友送行,心里很是不忍,責令從大內(nèi)拿出一萬兩帑銀,厚葬了韓昭胤。
韓昭胤死后,范延光更覺得孤獨。皇上身邊除了那些武將功臣外,再無其他人了。皇上新任命的幾個朝廷中樞,都是些明哲保身的平庸之輩,尤其是中書侍郎平章事馬裔孫,雖然無能卻喜歡獨斷,只知署名不懂其他,加上又極少會見賓客,所以人們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三不開”,即口不開、印不開、門不開。先皇手下的老臣大都年事已高,李襲佶也老的很少出門了。李從珂提拔的那些鳳翔起兵的將領(lǐng)們,大都耽于玩樂,從來不理朝政,只有范延光苦苦支撐著。
辦完韓昭胤的喪事,范延光進宮面圣,把喪事的儀程給李從珂做了稟報。李從珂正沉浸在悲傷中,哭得眼睛都紅腫了。范延光看皇上如此傷心,好言勸慰道:“皇上,韓大人能遇到皇上這樣知情重義的君主,死也瞑目了?;噬锨f要節(jié)哀,還有很多大事等皇上呢?!?p> 李從珂抬起紅腫的眼睛,看著范延光道:“這么好的人,天不假年呀,莫非上天有意滅我大唐,早早奪去朕的左膀右臂……”
“皇上言重了,生老病死,乃天之道?;噬喜灰氲锰嗔?,韓大人多謀善斷,是個大才,然其短命,實屬無奈。”范延光說到這里,偷眼看了看李從珂,“皇上還記得韓大人臨終前說過的話嗎?”
“當然記得。朕就按他所說的去做,先不去招惹那些藩鎮(zhèn)節(jié)度使,讓他們好生管好地方的事情??墒窃鯓优c契丹交好呢?這幾日朕也在為此大傷腦筋,已經(jīng)失去的機會看來是不好彌補了。和親的事情,不行咱依了他……”
“良機已去,恐怕是覆水難收了,若現(xiàn)在答應他們,他們反會認為我們害怕了,倒助長了他們的氣焰?!狈堆庸饪嘈χ?。
“那該怎么辦?”
“既然已經(jīng)得罪了他們,要硬就硬到底。只要我們上下一心,將校同仇,諒他不敢輕舉妄動。臣最怕的是朝廷內(nèi)部生隙,讓他們鉆了空子。韓大人臨終前說的駙馬爺一事,臣很是擔心……”
“哦,你說這事呀,我看八成是道聽途說。朕昨日接到了他的辯折,請范先生過目?!?p> 說著,李從珂把案上石敬瑭送來的折子交給范延光,范延光很是詫異,看了一遍道:“駙馬爺這么快就來了辯折,他是如何知道的?”
于是,李從珂就把那天回宮見公主的事情與他說了一遍。范延光聽罷,急得直跺腳,搖著頭道:“皇上呀皇上,不該與公主說起此事呀,公主雖說是陛下的阿姐,但也是駙馬的妻子呀,這不是給了他起事的理由嗎?皇上怎么就……”由于著急,范延光竟不知說什么好了。
李從珂看他急成這個樣子,小心地問道:“范先生,有這么嚴重嗎?”
“皇上太急躁了,您想,如果駙馬真想做出此事,他看事情已經(jīng)敗露,肯定會加緊準備。如若沒有此事,皇上豈不是冤枉了他?這分明是對他不信任,他怎能善罷甘休?說不定他會把這事當成起事的理由。皇上怎么能這樣做呢?”范延光簡直有些氣急敗壞了。
李從珂也意識到自己做事太操切了,但又不愿承認,只好訕訕地笑笑道:“范先生不必太急了,也許是子虛烏有。朕也沒有責怪駙馬,只是讓阿姐回去問問?!?p> “皇上,依臣看,這絕非是子虛烏有,駙馬這樣急不可待地送來辯折,這說明他是心虛了,反倒證明此事是真的。皇上若不信,給他下個旨意,讓他進宮當面說清此事,臣斷定他不敢前來。他若敢來,那就說明此事真的是子虛烏有,若不來那就是心懷鬼胎了?;噬喜环猎囋??!?p> 李從珂聽完范延光的話,覺得很是有理,沉思了一下道:“好,就按范先生的話做,傳旨駙馬石敬瑭,讓他接旨后即日進宮?!?p> 卻說石敬瑭派人六百里加急把辯折送往京城后,突然又后悔起來。他也意識到了如此著急反而是不打自招了。他與李從珂共事多年,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是很難看出這一點的,怕就怕他身邊的范延光。果不其然,剛過去兩天,傳旨的御使就到了河東,要他即日進京,把此事當面說清。石敬瑭一時陷入了進退兩難之中。若奉召前去,生死難斷;若不奉召,李從珂肯定會派兵討伐他。
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正在此時,桑維翰從契丹回來了,同行的還有兩個契丹的使臣。石敬瑭聞知很是害怕,沒想到桑維翰居然把契丹人帶到了晉陽,萬一讓朝廷得知,豈不辦他個“私通外番”之罪?他忙把傳旨的御史安排在驛館,把那兩個使臣安置在晉陽西北的軍營里。
辦完這一切,他把桑維翰叫到密室,急不可待地問道:“你怎的帶契丹人來了,朝廷的傳旨御史也在晉陽,萬一被他們知道,這要闖大禍的。虧得沒有讓他們見到。事情辦的如何?契丹答應出兵嗎?”
桑維翰見駙馬爺這樣急,顧不得行禮,忙回道:“請駙馬放心,事情已經(jīng)談妥了,但他們又提出幾個條件……”
“什么條件?不就是那十六個州嗎,還有什么?”
“唉”,桑維翰嘆口氣道:“駙馬爺有所不知,契丹人真是步步緊逼,一步也不讓。若只是那十六個州在下也就做了主,可他們偏偏又提出了幾個附加條件,在下不敢貿(mào)然答復,所以耶律德光才派了兩個使臣隨在下一同回晉陽,要與駙馬爺面談?!?p> “什么附加條件?有這么重要嗎?出行時我不是給你說過,要你相機行事,只要他們肯出兵相助就是了。”
“事關(guān)中原安危及百姓們今后的生活,在下不敢貿(mào)然答復?!?p> “你說,什么條件?”
桑維翰呷口茶道:“第一,事成之后,他們可以把中原的皇位給了駙馬,只稱臣還不算,但必須向他們稱兒臣。第二,歲貢帛兩萬匹,銀三十萬兩,若遇慶典還要追加。第三,中原百姓要認契丹人為正主子,每個契丹人家,可隨時征用中原百姓服勞役。第四,此次出兵的軍費要我們?nèi)砍袚?。燕云十六州要我們馬上交割,不能等到事成后,要我們現(xiàn)在把駐扎在那十六個州的人馬全部撤回。你看這……”
“好了,好了,全答應他們。他們何時能出兵?”石敬瑭想也沒想,痛快地答應了他們的條件,連桑維翰也感到不解,說道:“駙馬先不要急,您再考慮一下。這些條件也太苛刻了,有些條件還可以談。耶律德光派來的使臣就是要與駙馬爺談的。”
“哪還顧得談,先答應下來再說吧,只要他們能很快能出兵就行。你不知這里發(fā)生的事情,十萬火急呀。”于是,石敬瑭把李從珂?zhèn)髦家M京的事說了一遍。
桑維翰聽后,也感到事情的嚴重,無奈地搖搖頭道:“既如此,那就盡快在約定書上畫押吧,在下保證他們會很快起兵的?!?p> “好,你去與那兩個使臣說,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我只有一個條件,必須在下月初五出兵?!?p> 桑維翰答應一聲剛想出門,石敬瑭突然想起那兩個契丹使臣,忙對桑維翰道:“關(guān)于那兩個使臣到晉陽的事,一定要嚴守機密,不能讓人得知,把好營門,任何人不得進入大營,告訴他倆,不要讓他們出門,等我把傳旨的御史打發(fā)走后再去見他們。”
“是?!?p> 石敬瑭當夜就在約定書上畫了押,并寫了一道卑微虔誠的信函,準備讓那兩個使臣帶回。
卻說永寧公主自從京城回到晉陽后,很少看見石敬瑭回府,對他這些天的所作所為很感疑惑。石敬瑭推說軍務繁重,吃住都在軍營里,這在平時很少有的,況且眼下并無軍情,怎的會這樣忙?石敬瑭的所為讓公主起了疑心。于是,他忙把自己的奶公、老管家魯順貴叫來,開門見山地道:“您老人家是父皇的心腹之人,又是我的長輩,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有些事心里解不開,想與您老說說?!?p> 魯順貴曾是李嗣源住在晉陽時的近鄰,平時兩家走動的很近,那時李嗣源只是晉軍中的一個騎將。永寧公主剛出生時,曹夫人奶水不足,李嗣源又常年征戰(zhàn)在外,無暇顧及自己的女兒,餓得女兒皮包骨頭。魯順貴的夫人也剛生下孩子,于是魯順貴就把小月嬌接到自己家里,讓自己的夫人喂養(yǎng)她。這夫妻倆很是疼愛月嬌,每次吃奶時,都先讓小月嬌吃飽后再喂自己的兒子,三個月后,小月嬌吃得白白胖胖,魯順貴的兒子卻又黑又瘦,這讓李嗣源夫婦大為感動。李嗣源做了太尉后,就讓女兒認他們夫妻做了乳父母。并把魯順貴接到太尉府。
魯順貴為人忠厚誠懇,心里只裝著主子,李月嬌出嫁時,他們夫婦跟隨她到了石敬瑭的府上替她料理府里的一切,不料前年,公主的乳母去世了,魯順貴便成為公主唯一信得過的娘家人。
老管家聽公主這樣說,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忙問道:“孩子怎的這樣說,有何事解不開?”
公主四周看看,小聲說道:“這些天我總覺得不對勁兒,石郎好像有什么瞞著我,心里很是不安呀。上次進宮,皇上與我說,石郎認了契丹王耶律德光為父,我起先不相信,回來后我問他,他神色慌張,不敢正臉看我,我料定這事八成是有的。好端端地去認一個比自己小二十多歲的人作父,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可告人呀。那個軍師桑維翰不是個好東西,一臉奸臣相。平時他常來與石郎在書房里說事,一說就是幾個時辰,這半年多來就不曾見過他,神出鬼沒的,一走就是幾個月,不知他去做什么了。我看這里面定有隱情,我怕石郎起了二心呀……”
老管家聽后也吃了一驚,心想駙馬爺有七八天不曾回府了,這確實是有些反常,但他不敢按著公主的思路想,也許是公主多心了。于是,他打斷公主的話,小心地道:“敢不是孩兒多心了?駙馬爺也許是忙公務,顧不上回府……”
“若是那樣也就放心了??晌铱偸怯X得事情不那么簡單,石郎對潞王繼位很是不滿。還說母后偏心,怎的給潞王下旨起兵?總之,我覺得他心里有事,容不下潞王。若真的鬧起來如何是好?咱們這一家可沒得安寧了。母后都這個年齡了,怎經(jīng)受得起這般鬧騰?”
公主說到這里,掩面而泣,老管家忙勸慰道:“孩子先不要著急,待老奴前去打聽打聽,也許是錯怪了駙馬。老奴覺得還不至于如此,現(xiàn)在大位已定,天下已安,相必駙馬不會有二心的。”
“但愿如此。你前去軍營打聽一下,千萬不要露聲色,暗中打聽一下,看駙馬在做什么?”
“老奴這就去?!?p> 老管家辭別了公主,叫了兩個家人,抬著一頂涼轎向位于晉陽西北的大營走去。
轉(zhuǎn)過幾條街市,遠遠看見了大營,魯順貴讓抬轎的家人放慢了速度,他看見大營門口放了許多崗哨,還有一隊隊巡邏的兵勇不停地走來走去,戒備很是森嚴。他也感到納悶,曾不止一次到軍營里來過,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正在疑惑間,就聽門口一個軍士呵斥道:“你們快些離開這里,否則看打?!?p> 老管家畢竟是見過市面的人,不慌不忙地從轎子里下來,陪著笑臉道:“軍爺請個方便,老漢想進去看看?!?p> “你這老兒好不曉事,這是什么地方?說進就能進嗎,還不快滾。”
老管家仍是不溫不火地道:“軍爺,老漢有個親戚在這里當兵,我想去見見他,給他捎個口信兒……”
老管家的話還不曾說完,就被那軍士推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不由火起來,大聲罵道道:“好個狗奴才,竟敢這般無禮,駙馬爺也不敢這樣對待老漢,你是吃了豹子膽了……”
那軍士并不示弱,脖子一梗罵道:“你個老不死的,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竟敢在這里撒野,弟兄們給我拿下,著實給我打一頓,看他還嘴硬?!?p> 話音剛落,立刻上來七八個軍士,就要去扭老管家的胳膊,正在撕扯中,一個小校走過來,一眼認出了他,忙對他們吼道:“住手,你們簡直要造反了,你道老人家是誰?是駙馬爺府里的管家,公主的奶公。你們是不想活了?!闭f罷,又趕緊轉(zhuǎn)身對老管家道,“老人家,小的們冒犯您老人家了,小的好好替您老人家教訓教訓這些不長眼的東西,實在對不起了?!?p> 那些軍士一聽立刻慌了神,忙跪倒在地,磕頭搗蒜地求饒。老管家看他們服了軟,靈機一動道:“罷了,都起來吧,人不知不為過嗎,老漢不與你們計較。待我問你們,駙馬爺可在營中?”
“這……”
“在或是不在?怎的不好說,公主殿下要老漢去尋駙馬爺?!崩瞎芗疫呎f邊向軍營里走去。
那小校急忙又把他攔住道:“且慢,老人家有所不知,駙馬爺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營內(nèi),請老人家體恤小的們,駙馬爺?shù)钠饫先思沂侵赖?,若放您老進去,萬一要了小的們的腦殼可就長不出來了。老人家有事只管吩咐一聲,小的們替您轉(zhuǎn)告?!?p> “混賬,老漢是外人嗎?公主殿下是外人嗎?是公主派老漢前去找駙馬爺?shù)?。?p> “實在對不起了,駙馬爺交代過,無論是誰,都不得進營?!?p> 老管家知道這樣硬闖是會把事情鬧大的,即使見到駙馬爺也打聽不到什么。出門時,公主曾說不要露出聲色來,這樣也許能打聽到點消息。他眉頭一皺,心生一計,說道:“哦,既然駙馬有話也就算了,其實老漢找駙馬爺也沒什么大事,公主殿下想問問駙馬爺今兒回府嗎,好準備些飯菜。既是駙馬忙也就算了。”說著一轉(zhuǎn)身,他故意摔倒在地,那小校趕忙去扶他起來,他死活不肯動彈,那小校急切地問道:“老人家哪里不舒服?”
老管家佯作生氣的樣子道:“你問的好,還不是你手下這些狗才把我打成這樣的?!?p> 這些人聞聽,立刻慌亂起來,忙湊過來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道:“老人家,這可不是說笑的,您千萬不要冤枉小的們呀,駙馬爺知道了還不要了我們的命?!?p> “你們說什么?老漢冤枉了你們?適才不是你們推搡,我如何會跌倒?我哪里也不去了,在這里等駙馬爺,讓他給我評評理?!?p> 這些軍校見他突然變成一個無賴,都怕得要死,齊刷刷地跪在地上討?zhàn)??!袄献孀谘剑咸逐埩宋覀儼?,我們只是推了您老幾下,可沒有敢動手打您老呀?!?p> 這些軍士嚇得不知所措,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求饒,老管家心里很感好笑,他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說道:“要老漢饒你們不難,但須與我說實話,駙馬爺?shù)降自诓辉跔I里?我好回稟公主?!?p> 那小校說道:“給您老說實話吧,駙馬爺沒有在大營里,一大早就出去了?!?p> “出去了?與誰出去的?到哪里去了?”
“小的們實在不知?!?p> “好,不知就算了,怎么也快回了,我就在這里等他?!?p> 起先那個與老管家對罵的軍士早就沉不住氣了,忙說:“老祖宗,您老千萬不要這樣,跟您老說實話吧,駙馬爺與桑大人正在宴請契丹來的兩個使臣,根本沒有工夫見您老人家。”
老管家心里明白了,他“哦”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對那小校道:“你這狗才,適才為何不說實話?”
“老人家,小的也是出于無奈,駙馬爺嚴令不讓說,我們也是遵命行事。請老人家不要說出來,否則我們要沒命的?!?p> “放心吧。老漢去給誰說呢?我道什么機密,老漢早就知道駙馬爺正欲與契丹人做朋友,早就與我們說過的。”
老管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轎子走去,那小校追上前去小聲道:“老人家,您也勸勸駙馬爺,燕云十六州是弟兄們用血換來的,怎的說給了契丹就給了呢?雖然說是權(quán)宜之計,可再給他們討要恐怕還得打仗,我們可不愿打仗的?!?p> 小校的這幾句話差點沒有把老管家嚇死,他停住腳步,神色嚴肅地道:“你這狗才,怎敢說這樣的話?駙馬爺怎會做這樣的事?你是聽誰胡說的?當心你的嘴?!?p> 那小校說完已經(jīng)后悔了,以為老管家也知道呢,但事已至此,又不能收回說過的話,只得先把自己洗清,“小的不是瞎說的,是劉知遠將軍酒后告訴小的的,您老可千萬不要外傳呀。”
老管家笑笑,漫不經(jīng)心地道:“我們是一家子,能傳給誰,倒是你要管好那張嘴?!?p> “是,是,小的一定聽從老祖宗的。”
魯順貴獲知這么大一個秘密,不敢在外耽擱,急忙回府把此事說給了公主,公主聽后,驚得半天沒有言語,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聯(lián)想到石敬瑭認耶律德光為父的事情,心里頓時明白了,她咬著細細的牙齒道:“好個家賊,想不到他竟敢做這等禽獸之事,父皇一生最恨契丹人,那十六個州他……他……”
公主氣火攻心,突然暈了過去,老管家急忙叫來丫鬟,又是喂水,又是捶背,公主總算蘇醒過來。她屏退所有人,對老管家道:“只知道石郎有二心,但不知他敢勾結(jié)契丹人,還把那十六個州割給契丹,這分明就是國賊,皇上饒不了他,我也饒不了他?!?p> “駙馬爺回府了——”
老管家聽石敬瑭回府了,情知不妙,忙對公主道:“孩子,你千萬沉住氣,要裝作不知情,不要說出來。萬一駙馬惱羞成怒,打發(fā)了咱們爺倆。”
“諒他不敢?!?p> 老管家搖著頭,急切地道:“孩子聽我一句話,千千萬萬不要說出來,咱心里裝著就是了。”
老管家說完,忙離開了。
原來正在宴請契丹使臣的石敬瑭得到密報,說公主的奶公,駙馬府里的管家魯順貴前來大營打探他的下落,他知道公主多心了,立即把那個小校叫去,一番嚴刑拷打,那小校只交代了駙馬爺正在宴請契丹使臣的事,沒有敢把劉知遠告訴他的割讓燕云十六州的秘密說出來。一氣之下,石敬瑭殺了那幾個軍士,帶著十幾個親兵回了府,想向公主解釋一番關(guān)于契丹使臣來訪的事。
他一進門,看到公主的臉色不對,心里先自發(fā)了毛,但他故作鎮(zhèn)靜地道:“夫人,聽說老管家去大營找我,莫非有事?”
公主正在氣頭上,看到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了二十多年的駙馬爺,心里卻包藏著那樣大的禍心,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忘了老管家的囑咐,厲聲說道:“好個駙馬爺,想不到你竟做出這等齷齪的事情,認賊作父不算,如今你又打算把我父皇開創(chuàng)的基業(yè)拱手讓給契丹人。你就是國賊,是朝廷的罪人……”
石敬瑭聽到公主罵出這樣的話,嚇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公主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勾當,他額頭上滲出了一層汗,故作鎮(zhèn)靜地道:“公主說什么?怎的敬瑭越聽越糊涂,是誰要把父皇的基業(yè)讓給契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
“哈哈哈,莫非駙馬真不知怎么一回事兒?”
“請公主明示。”
“你還在巧辯。以為我看不出你的野心?哄騙別人也許還有人信,你哄騙不了我。我且問你,那兩個契丹使臣來做什么?燕云十六州是怎么回事?為什么要割給契丹人?你打算做什么?是不是想借契丹的兵鬧事?大位已定,你卻私自與契丹人來往,目的又何在?你說呀!”
公主連珠炮一樣的發(fā)問,把石敬瑭問得無言以對,他怔在那里,一言不發(fā),隨后鎮(zhèn)靜了一下道:“公主是聽誰說的,我怎能去做這樣的事情?定是有人在陷害我?!?p> “陷害?說的好聽。你敢與我去京城面見母后、面見皇上嗎?你敢嗎?潞王繼位是先皇的意思,也是母后的懿旨,他怎的對不起你了?你竟然借契丹的兵去造反。先皇一生最恨契丹人,中原被他們禍害的還小嗎?你竟去引狼入室,認賊作父,你對得起先皇嗎……
石敬瑭見事情敗露,一時惱羞成怒,他“嚯”地站起來,指著公主的臉面道:“住嘴!你太放肆了,竟然如此羞辱我。常言道夫唱婦隨,想不到你心里還惦記著那個賤種。給你實說吧,我就是要打進京城,逼阿三退位,你依然是正宮皇后,母儀天下……”
“呸!你休想。你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為了登基做天下,竟然出賣父皇的基業(yè)。你不怕被后人罵,我還怕呢。你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把那兩個契丹人送回去,不要答應他們的任何條件。有我在,既是皇上知道了也不會怎樣的……”
“哈哈哈,一個平山賤種妄稱皇上,他也配。當今天下是我們沙陀人的,他算什么?漢人不是漢人,沙陀不是沙陀,先皇與母后怎的把江山托付給了他?我心里不服?!?p> 公主見石敬瑭又說出這樣的話,心里很是忿然,她站起來,指著石敬瑭的鼻子道:“所以你才認賊作父,所以你才把燕云十六州割給契丹,是嗎?可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要遭多少人所不齒?要給后人留下多少罵名?這天下是我們李家的天下,不是你姓石的,潞王早就是我們李家的人,論長幼、軍功,也該是他繼位,你……你這個不仁不義的東西,竟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石敬瑭知道是無法勸慰公主的,拂袖而去,對門口幾個親軍道:“夫人瘋了,把她關(guān)在房里,不讓他與任何人見面。還有那個管家,把他關(guān)在馬棚里。誰走露了消息,我殺他全家。還有,一要防著他們走脫了,二要防著他們自殺,你們可曾明白?辦好了差事有賞,辦砸了饒不了你們?!?p> 那些親軍以為聽錯了,一個個呆如木雞地愣在那里。石敬瑭見他們還不動,把臉一沉道:“沒聽明白?現(xiàn)在就去,把公主與管家先看管起來,千萬不要讓外人得知??烊?zhí)行吧?!?p> 那些親軍這才反應過來。他們知道駙馬爺?shù)钠?,從來不敢多問,互相對了下眼色,向?nèi)院走去。
公主見石敬瑭氣哼哼地走了,知道他是鐵了心要造反,她很清楚:如果任之下去,必然又要掀起戰(zhàn)火,既便是僥幸得逞,不僅要留下千古罵名,父皇的基業(yè)將毀于一旦,母后也危在旦夕。她老人家再也看不得同室操戈的事情發(fā)生了。
“不,絕不能讓他得逞,必須設(shè)法將此事告訴皇上,讓他早作準備?!?p> 公主打定主意,拿出筆墨,草就了一封密信,打算找人送往京城。剛要出門,就被石敬瑭的親軍擋住了。
一個臉上有刀疤的親軍道:“公主殿下,駙馬有令,公主不能走出這間房子,請公主回去吧。”
公主吃了一驚,以為是聽錯了,問道:“你們說什么?不要我出房門了?”
“是的,駙馬鈞令。公主有事可吩咐我們?!蹦堑栋逃H軍說完,威嚴地站在公主身邊,像是一堵墻,目不斜視,巋然不動。
公主這才知道自己失去了自由,恨得咬牙切齒,同時也很后悔自己沒有聽老管家的話。但她明白,與這些軍士發(fā)火毫無用處,只是冷笑了兩聲道:“好個駙馬爺,竟敢如此行事,我饒不了你。”
說完,公主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走,突然想起了這個刀疤親軍曾送自己去過京城。于是,她轉(zhuǎn)身問道:“你不是叫秦四兒嗎?曾護送我去過洛陽?!?p> “是的,謝謝公主還記得在下,在下去年曾陪公主殿下回京城?!?p> “哦,我想起來了,你父親的病好些了嗎?”
“謝公主惦記著,家父今年春季故去了。”
“唉,真是不幸。好了,你們只管當你們的差,告訴駙馬,他休想再見到我?!闭f完,公主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嘭地一聲把門關(guān)上。
那幾位親軍聽公主說出這樣的話,想起駙馬要他們防著公主自殺的話,不敢怠慢,急忙跟進去,把桌、凳,繩索以及燭臺剪刀全搬了個干凈,公主看他們忙的不亦樂乎,笑著道:“虧他想的周到,想讓我死?休想,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下場?!?p> 秦四兒不明白公主話的意思,趁那些軍士正在往外搬東西,在一旁勸慰道:“殿下不必與駙馬慪氣,在下斗膽多句嘴,駙馬爺日日忙于軍務,也是為了咱大唐的天下呀。”
公主冷笑了兩聲道:“哼,為大唐的天下?你們哪里曉得他的用心,他認賊作父,要把先皇打下的基業(yè)拱手讓給契丹,他想引狼入室,借契丹的兵造反,自己想當皇上,你難道不知?”秦四兒也被驚呆了,不解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