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內(nèi)的畫面未曾停下，從眼前一一閃過，那些似曾相識的場景，一次又一次的重疊起來，最終，被漫天火光燒毀。
她身上的力氣游走，連指尖都沒有動彈的勁，眨眼間，一滴水模糊了視線。
是她在哭嗎？
意識模糊當(dāng)中，落子語忽然察覺到，是有人在抱著她。
四五個人影圍繞在她周圍，抱著她的人不斷地抓緊她的肩膀，力氣大到嚇人。
她明明不會覺得疼了，麻木地同時，卻又覺得很心酸。
她還能聽見。
那些吵吵嚷嚷的聲音，在耳邊接替著響起，爭吵、憤怒，彼此之間的埋怨與憎惡。
她很想，出聲制止他們，她已經(jīng)很累了，如果她的離開能夠平息那個人的怨恨，那么就讓一切到此為止吧。
她寧愿，自己就此消失，也不希望讓那么多人、那么多人都陷入痛苦當(dāng)中。
“小語……”最后聽到的，是琥珀的聲音，琥珀明明那么兇悍地一只妖怪，卻哭得連話都說不上，斷斷續(xù)續(xù)地，沙啞地在她耳邊不斷挽留，“不要走……你，你看看我，不要丟下我……”
這樣的話。
聽到了太多太多。
落子語用力蜷縮起手指，想要握住對方的手，琥珀手里的溫度太涼了，從指尖泛出的冰冷，讓她很想溫暖。她想告訴他們，怎么會呢？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與他們一直在一起，在那間不大安靜的小木屋，每天都過著普普通通的日子。琥珀偶爾下山跟人吵起來，不斷有村民上山來爭執(zhí)，每每這個時候，都是冷雅蓉出來當(dāng)和事佬。
他們就這樣吵吵鬧鬧的過，每一天。
每一天。
她明明沒有任何想要丟下他們的想法，可是為什么，每個人都在挽留她？
火光在眼前不斷地?zé)?，那些漫天的哀嚎、痛苦的掙扎，在眼前輕飄飄地閃過去，黑色的魔氣模糊了她的視線，每一寸沾染的天空，都會變得暗淡不清。
她逐漸地開始覺得累了，感覺還有很重要的東西被她遺忘，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沒有見——
“落落！！”
冰涼的觸感從頭頂滑落，打破了那些記憶的波紋，那一瞬間，落子語覺得自己跌回了事實當(dāng)中。
她疲倦地睜開眼，狐貍的幻術(shù)被打破了，鼻息間傳來草木焦灼的味道，秦蓉背后是一片游藍的天空，正在低下頭，抱著她哭，“你撐住，不要睡過去了?！?p> 跟方才不同的是，這一次落子語努力了一下，竟然發(fā)出了聲音，喉間雖然干啞得不行，聲音聽起來，也不是非常的好聽，但她還是因此感到了慶幸。
她有很多話想說，看著那些擔(dān)憂的眼睛，最終，脫口而出道：“別難過了……”
她喜歡的是每個人在一起時，露出的笑顏，不論是人也好、妖也好，魔也好。
而非是兩兩相對時，無話可說，流露出來的只有敵意與憎惡，她害怕那樣的眼神，只想要從那里逃脫出去。
她說道：“會好起來的?！?p> **
懷里的人逐漸失去了溫度，秦蓉眼角的淚水根本擋不住，她拼命地抓著落子語的肩膀，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把她帶回來，“落落，你撐住，別說什么……什么騙人的混賬話！”
“秦——蓉——！”
琥珀從遠(yuǎn)處沖過來，一把推開秦蓉，把落子語帶到自己的懷里，眼眶已經(jīng)紅了起來，瞪著秦蓉咬牙切齒道：“你又背著我干了什么好事？！”
秦蓉說道：“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落落她……”
“我知道！”琥珀握住落子語的手腕，紅著眼眶將她的掌心貼向自己的臉頰，妖怪對彼此的氣息是很敏感的，落子語妖力的流逝根本已經(jīng)到達了極限。
她恨不得現(xiàn)在打死秦蓉，然而卻不是時候，如果不快點……不快點救下她的話，這一次是真的來不及了！
“以后再找你算賬！”琥珀留下這么一句話，揮手一甩，妖界的門就在眼前被打開了。
秦蓉見狀，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想要跟著去妖界，卻沒有趕上琥珀關(guān)門的速度。
她被擋在門外，看著落子語被人帶走的場景，記憶居然和那久遠(yuǎn)的過往重疊了起來。
一直以來，都放在心底里，可以忽視的痛苦再次涌上心頭，她忍不住捂住臉頰，大聲痛哭了出來。
**
妖界，點點熒光從暗黑的深處朝外飄散，一顆老樹盤根交錯地站在角落。
小葉子的柄掛在樹上，感受到結(jié)界的開合，睜眼朝外看了一眼，只聽見非常匆忙的腳步聲。
它晃了晃身子，想探出去看一眼，剛飄了兩步，就看清了來人是琥珀。
她的樣子實在太慌忙了，手里抱著一個人，背對著他，起先看不清模樣，小葉子反應(yīng)了兩秒，察覺到那是落子語！
“老大！”他趕忙迎了上去，葉片在空中一閃一閃，“老大你怎么了？”
“先別廢話！”琥珀停下腳步，說道：“休眠，快點！”
小葉子慌忙點點頭，他一個轉(zhuǎn)身，拍了拍萎靡不振的老樹枝干。
老樹本在沉睡當(dāng)中，他的枝丫都彎下來，形成一張巨大的傘，被敲醒的時候，反應(yīng)還相當(dāng)遲鈍。
“樹爺爺！”小葉子大聲吼道：“不好啦！老大出事了！你快醒醒！”
老樹渾身一個激靈，“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琥珀大人說要快點休眠！你快騰出個地方來吧！”
“哦，哦！”
四周的熒波震動了一下。
枝藤交錯的山面往里凹陷，盤踞在結(jié)界之外的那一層樹葉往兩旁散去，這一處是透明的，若是伸手進去，會察覺到一些透明的膠體，那便是當(dāng)初落子語沉睡的地方。
這個結(jié)界自然不是妖界的產(chǎn)物，是琥珀從神仙那里要來保命的東西，當(dāng)年落子語魂體將散的時候，便是這玩意兒保住了她，可七百年過去，神仙的法術(shù)也漸漸地失去了效用。
“不大好啊……”沉睡中的落子語，臉色蒼白的不像話，幾乎沒有一點血氣，她身上的那些妖力不斷流失，但凡妖見了，不會有人說好。
琥珀氣得把工作圍裙摘下來，一把摔在地上，道：“都是那個半魔！”
“她怎么了？”
“那個畜生，七百年前若不是她，小語根本不會落到這種地步，當(dāng)年妖魔大戰(zhàn)，按照小語的妖力，就算是受了重傷，也不至于妖丹破碎，一定是那畜生偷了小語的妖丹！”
雖然琥珀很生氣，老樹還是說道：“她一只半魔，偷妖丹有什么用？”
“不是她還能有誰？！”琥珀氣道，“我好不容易把小語從生死場里拉出來，那傷勢本來就很嚴(yán)重，沒個幾百年根本好不了，結(jié)果那家伙，美名其曰要帶小語出去解悶，最后把人弄得差點魂飛魄散了送回來！”
“這……”
小葉子猶豫道：“可是我看她，不像是要害老大的樣子啊……”
不如說秦蓉根本就是愧疚。
她對落子語的重視，別說是害對方了，看起來根本就是恨不得能時時刻刻保護著對方。
“呵。”琥珀冷笑一聲，眼中充滿殺氣，“我也曾以為，她對小語是真心的，當(dāng)年半魔流落人間，無處可去的時候，也不想想是誰收留了她。我早就跟她說，魔物這種東西，根本不可能真心，她偏不聽，養(yǎng)著養(yǎng)著，養(yǎng)了兩只禍害！”
不同于小葉子年輕不懂事，老樹對那段過往，雖是一知半解，卻也是不敢多提。
那一件事根本就是琥珀的逆鱗，多說兩句便容易觸怒她。
老樹挪開了視線，心疼地看向落子語。他與落子語雖沒有那么多的交集，但千年前，憑一己之力救下妖界的大妖，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
老樹嘆了口氣，道：“要是有本體就好了?！?p> 琥珀的動作一頓，豎起耳朵道：“你說什么？”
老樹尚未察覺她的意圖，只自顧自地說道：“妖丹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修煉成的，如果有本體的話，把元神投入到本體內(nèi)，鎖住她的魂魄，自然是有救……琥珀？”
老樹話未說完，琥珀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他呆呆地看了一眼，對上小葉子的視線，后者聳了聳肩，道：“她好像知道本體在哪。”
“真的假的？”老樹不敢相信地看向落子語，說道：“那不是早被摧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