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故事(下))
傍晚時分,姜慕白解了新買的圍裙,把三道熱氣騰騰的家常菜端上墊了紙殼的木桌。
油香混著菜香,直往鼻子里撲,小米饞得嘴角淌出哈喇子,可還是乖乖坐在桌邊,兩手絞著衣角,沒有往碗里伸。
看來,魏萊的教育工作卓有成效。
姜慕白按座位順序依次盛了三碗米飯,一邊遞筷子,一邊夸獎道:“這才一天,小米就學(xué)會用碗筷了,魏萊,你很有做教書先生的潛質(zhì)呀?!?p> “小米本就會用碗筷,只是流落街頭時間久了,沒了用碗筷的習(xí)慣而已。”魏萊謙虛地?fù)u搖頭,問,“姜大哥,吳狄哥哥后來去了演武場嗎?”
在這個娛樂匱乏的年代,獨(dú)自守在沒有網(wǎng)絡(luò)、手機(jī)、電腦、電視的空房里,簡直是種煎熬心靈的酷刑,姜慕白知道這樣的日子很不好過,所以這些天他回家后都會給魏萊講講外面發(fā)生的事情,為她排解寂寞。
今天在廚房里,他一面做菜,一面給魏萊說著劍閣的月底考核。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以前看多了網(wǎng)文,姜慕白講述時不自覺地用上了先抑后揚(yáng)的打臉套路,先說起劍閣弟子臭屁的神態(tài),再說到鮑興借題發(fā)揮羞辱吳狄,等到氣氛渲染到位后,再把自己對鮑興的反擊娓娓道來。
正所謂“自古深情留不住,總是套路得人心”,用簡單爽快的網(wǎng)文套路來講故事自有其優(yōu)勢,聽眾不會被那些冗長乏味又無用的細(xì)節(jié)分散注意力,代入故事之中后聽到事件一步步朝著自己所期待的方向發(fā)展,自然高興痛快。
聽到姜慕白一招擊敗鮑興使得全場震驚時,一向文靜的魏萊忍不住拍手叫好。
講完這事兒,才做了兩道菜,于是姜慕白又在炒第三道菜時說起自己勸說吳狄勤加練習(xí)的事情。
“嗯,去了。”姜慕白對著碗里顆粒分明的白米飯吸了口氣,說道,“真香!”
“唔?”魏萊并不懂得真香梗,略有些疑惑。
姜慕白笑道:“我在劍閣外邊等了一會兒,然后悄悄溜了回去,他專心致志地跟人對練,沒發(fā)現(xiàn)我?!?p> “噢!”
魏萊欲言又止,提起筷子往小米碗里夾了些菜,過了一會兒,她壓抑不住好奇,又問道:“姜大哥,你給吳狄哥哥說的哪個故事,怎么他聽完就去練劍了呢?”
“這叫心靈雞湯,哈哈,你想聽?”
“嗯吶!”
“好,那我講給你聽。話說,很久很久以前,有兩個交好的文人……”
“咦?”
“怎么?”
“沒什么,只是,我以為你說的是劍客的故事?!?p> “古有唐顯達(dá)以筆代劍,今有齊朝心畫石作碑,文人與劍士其實(shí)有些相通之處?!?p> 以筆代劍,畫石作碑,都是這個世界的著名典故。
姜慕白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故事里這兩人的名字分別是李征、王冕,李征愛詩,王冕愛畫,外出賞景時,總是李征作詩,王冕作畫,李征很有才氣,不論是寫風(fēng)花雪月,還是寫悲歡離合,總能信手拈來,時不時就作出一首格調(diào)高雅、意趣卓異的詩篇,只是他總覺得自己的詩在某個微妙之處有所欠缺。
而王冕呢,天賦不算出眾,自幼家境貧困,最窮的時候,他用撿來的舊毛筆作畫,用樹葉擠出的汁水做顏料,畫得一塌糊涂,根本拿不出手。
出于對詩畫的熱愛,兩人結(jié)為好友,王冕常常勸李征去參加詩會,可李征認(rèn)為那是三流文人自吹自捧的游戲,不肯參與其中,而王冕迫于生活壓力,經(jīng)常參加各種詩畫聚會,替人作畫,為人填詩。
李征因此對王冕有些看不起,王冕也察覺到了好友的輕視,盡管無奈,但他別無選擇,久而久之,兩人之間的來往漸漸斷了。
后來,王冕聽說李征考上了官,正替他感到高興,又傳來消息,說李征要辭官回鄉(xiāng),王冕寫信相勸,但沒有收到回復(fù)。
十多年后,癡迷作畫的王冕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畫家,而李征仍舊默默無聞。
有天夜里,王冕夢見李征對他說自己時日不多了,希望能見老友一面,醒來后王冕馬不停蹄趕到李征家中,卻見李征面黃肌瘦,目光呆滯,絲毫沒有當(dāng)年的意氣風(fēng)發(fā)。
再見故友,李征激動得不能自已,他緊緊握著王冕的手,一再發(fā)問:‘是什么害了我,是什么把我害成這樣?’
王冕沉思良久,答道:‘是你怯弱的自尊心害了你啊,老朋友,年輕時你想以詩成名,卻不肯投師訪友,也不愿去詩會與人交流切磋,你不敢去拜訪那些知名當(dāng)世的大家,又不屑與凡夫俗子為伍,可你并沒有唐顯達(dá)那樣的天資,不與別人交流的話,又哪里來的長進(jìn)呢?”
李征渾身僵直,突然嚎啕大哭道:‘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如今想來,才華遠(yuǎn)遜于我卻憑磨礪精進(jìn)而卓然成家的詩人,何止一二?只可惜今日才認(rèn)清這個道理,為時已晚?!?p> 說完,李征吐血而亡,死不瞑目?!?p> 魏萊聽得入迷,過了半晌才回過味來,問:“吳狄哥哥,就是故事里的李征,是么?”
“我給他講完這個故事之后,還跟他說了一句話?!苯桨状鸱撬鶈枺拔腋f,就算是塊平平無奇的石頭,做成石雕也比尋常玉器值錢?!?p> 魏萊慢慢咀嚼著飯菜,同時品味著這個故事,若有所悟般喃喃道:“凡人生來皆頑石,久經(jīng)琢磨,即便不成美玉,終歸有別于沙土?!?p> 見魏萊似乎很喜歡這個故事,姜慕白暗自偷笑,心想,以前倒沒發(fā)現(xiàn),原來魏萊還有文藝少女的屬性。
晚飯過后,厚重鉛云滾滾而來,覆蓋定武城上方整片天空。
眼看要下暴雨,姜慕白就沒帶魏萊出門轉(zhuǎn)悠,早早熄了燈,準(zhǔn)備休息。
剛躺上地鋪,屋外驟然亮起熾白光芒。
轟隆——
電閃雷鳴,狂風(fēng)暴雨。
姜慕白剛想到許多關(guān)乎倫理的故事都是在這樣的雨夜里發(fā)生,就發(fā)覺有兩團(tuán)溫軟擠進(jìn)自己懷中。
他驚愕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小米鉆進(jìn)了他的被窩,身上一絲不掛,身子顫抖不止。
這是被雷雨天氣嚇著了?
“咳咳。”
壓抑的咳嗽聲從臥室里傳出,姜慕白立刻起身用被子裹住小米,快步走進(jìn)臥室,關(guān)切地問道:“沒事吧?”
“沒事?!蔽喝R在床頭半坐半臥,目光游離不定,時不時地瞥向門外。
姜慕白松了口氣,說:“我找人打聽過了,同善堂有口皆碑,過幾天我們就送她過去吧?!?p> (PS:我深怕自己本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刻苦琢磨,卻又半信自己是塊美玉,故又不肯庸庸碌碌,與瓦礫為伍。這段話出自中島敦的《山月記》,向大家安利一下。)
溫言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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