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春刀的刀刃轉(zhuǎn)向姜慕白之前,鶯春先在沈鴻左腿脛骨處踢了一擊。
沈鴻接連招架兩刀,盡管有護(hù)臂格擋,可刀身所攜的巨力還是讓他左臂一片酸麻,這時失了重心,整個身子向著左側(cè)栽倒,左臂卻無法做出支撐動作,只能以肩部著地。
等他從劇痛中緩過勁來,姜慕白的處境已是危急萬分。
眼看繡春刀就要斬下一顆大好頭顱,鶯春的動作忽然出現(xiàn)一霎停滯。
幾乎在姜慕白出招的同時,魔化細(xì)犬也撲向鶯春想要撕咬她的腳踝,鶯春抬腿躲過了細(xì)犬的尖牙,可細(xì)犬并未就此放棄,而是趁著鶯春分神時再次進(jìn)攻。
這次,上下四顆犬牙咬住了鶯春的臀尖。
普通獵犬傷不了秘藏境修士,但茍哥是魔化細(xì)犬。再者,鶯春畢竟是女子,對身體敏感部位極為重視,因此,她揮刀的動作稍有停滯。
緊接著,似乎是惱羞成怒,她竟不顧面前的姜慕白,而是轉(zhuǎn)身將繡春刀劈向魔化細(xì)犬。
“茍哥,走!”
沈鴻雙目圓睜,高聲呼喊,但為時已晚。
刀鋒掠過,細(xì)犬一分為二。
只剩一個腦袋的茍哥非但沒有松口,反而咬得更緊,刀光映照之下,那雙赤紅的眼瞳爆發(fā)出鮮艷色澤。
鶯春對這條死狗無可奈何,只好把左手背到身后,摘下掛在臀后的狗頭,隨手拋向沈鴻。
沈鴻眼睜睜看著那顆腦袋甩著連串的紅珠飛向自己,怒、恨、哀、悔,種種情緒皆在心頭洶涌,令他不能自已。
“殺!殺她!??!”
他猛地從地上跳起,發(fā)瘋似地狂喊,可他的喊聲都被槍聲蓋住。
二十發(fā)子彈傾瀉而出,一把手槍在他手里竟打出了微沖的氣勢。
顯然,秘藏境修士還沒有肉身擋槍或刀劈子彈的本事,鶯春在槍響之前就閃身躍入一間荒宅,以掩體庇護(hù)身形。
槍聲停后,鶯春剛要現(xiàn)身,卻又被幾顆子彈逼退。
先前姜慕白抓住茍哥用命換來的一線生機(jī),不顧姿態(tài)迅速向后翻滾,此時他已站起身,對著鶯春所在方位接連扣下扳機(jī)。
以他的視力和槍法,自然射不中鶯春,否則先前他會用槍,而不是劍。
開槍,只是為了爭取時間。
沈鴻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果然沒讓姜慕白失望,短短一個呼吸的功夫,他已換上滿彈的彈匣。
只是,這時他的手槍已沒了用處,因?yàn)檫h(yuǎn)處傳來了一聲怒喝。
“小賊,束手就擒,饒你不死!”
秦長老聲如洪鐘,話音未落,他的身影由遠(yuǎn)及近,攜著明亮劍光,沒入鶯春藏身的荒宅之中。
追蹤鶯春之前,姜慕白已掰碎劍牌一角,向秦長老求援,缺了一角的劍牌仍然具備定位功能,以秦長老半步通玄的修為,此時趕到并不算快,想來或許是在出發(fā)之前先去知會了嚴(yán)建淳。
鶯春的實(shí)力勝過那名疤臉匪首,但不及半步通玄的秦長老,既然秦長老及時趕到,那么結(jié)局便已注定。
不過,到了這時還沒有其他人現(xiàn)身或逃離,看來宋承望私建的鑄劍池并不在這條巷子里。
很可能是鶯春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于是把他們引到無人的荒郊舊巷,打算一并殺了滅口。
不過倒也無妨,鶯春與宋承望關(guān)系密切,只要拿下她,就算拷問不出線索,也可以由令狐主事帶著她去府衙與宋知城當(dāng)面對質(zhì)。
宋知城當(dāng)?shù)氖且坏馗改腹伲瑧?yīng)該不會為了一口劍胚或是為了保住顏面而拒不承認(rèn),到時,宋承望要么乖乖歸還劍胚,承受責(zé)罰,要么離開定武,叛族外逃。
若他真的逃了,那倒更好。
留在城里,還有宋家庇護(hù)。
出了城,宋家公子也不過是山野流民。
想到這兒,姜慕白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向沈鴻。
沈鴻屁gu貼著腳后跟,跪坐在地上,雙臂環(huán)繞細(xì)犬的腦袋,將之抱在懷中,他臉上既沒有淚水也沒有鼻涕,可從他泛紅的眼白和癲狂的神情里,顯現(xiàn)出了比涕泗橫流更加深沉的哀傷。
或許于他而言,茍哥不是寵物,而是戰(zhàn)友。親眼看到親密無間的戰(zhàn)友被斬首,該是何等悲痛?
姜慕白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無話可說。
這時,轟隆一聲巨響,宅子里的房屋塌了。
煙塵彌漫間,兩道身影一前一后闖了出來。
先出來的是鶯春,她用來遮擋面容的青銅面具已經(jīng)脫落,左臉頰上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除此以外,她周身上下至少有十處輕重不一的傷勢。
更重要的是,她兩手空空。
刀客若是丟了刀,那么離丟掉性命,也就不遠(yuǎn)了。
見她腳步踉蹌,一副隨時可能栽倒的狼狽模樣,姜慕白并沒有貪功冒進(jìn),而是奔到沈鴻身旁,拉著他遠(yuǎn)離鶯春,免得他報仇心切失去理智,跑去跟鶯春拼命——餓死的駱駝比馬大,鶯春是秘藏境修士,總該有些壓箱底的手段,有秦長老在,他們沒必要以身犯險。
鶯春看見了姜慕白和沈鴻,但她對他們已沒有殺心。
“殺了他們又有何用?劍閣長老來了?!?p> 鶯春一面運(yùn)行透支生機(jī)的秘法,催動失血過多的身軀,一面在心中盤算。
“這兩個蠢貨是生是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生是死?”
“若我活著,劍閣定會押我去府衙,到時公子多么難做?”
“可即便我死了,劍閣也可以拿我的尸首做文章……”
“所以我必須死,必須死無全尸,不,必須尸骨無存!”
“幸好,幸好提前做了準(zhǔn)備?!?p> “本想服侍公子一生,可惜呀,我的命不好,沒有這個福分?!?p> “可惜……”
鶯春停住腳步,伸手探進(jìn)懷里,從上衣內(nèi)側(cè)的暗袋里取出一個圓球。
圓球表面泛有金屬色澤,頂部拉環(huán)處貼有一張術(shù)法符箓,看見她手中事物,姜慕白雙眼瞳孔驟然放大,按著沈鴻的肩膀向地面撲倒,同時大喊一聲:“秦長老小心!不要靠近!”
秦長老恍若未聞,非但沒有退后,反而加速向前。
鶯春轉(zhuǎn)過身,定定地看著步步逼近的秦長老,眼前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的一幕幕。
她的命,是公子給的。
十年前,她還是個快要嫁人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女人這一輩子就該相夫教子,孝敬公婆。
那時鬧了魔禍,魔物與亂兵流匪肆虐冀南。
若沒有公子,她早就被魔物吞進(jìn)肚子,或被災(zāi)民扔進(jìn)湯鍋。
當(dāng)時距今已有十年,但她仍然忘不了那口湯水滾沸的大鍋,更忘不了鍋里沾著浮沫的人臉和手指。
是公子救了她,是公子讓她明白,女子也可以讀書修煉,也可以在這亂世里出人頭地。
為了那個跳下馬車、率領(lǐng)仆從砍殺魔怪和暴徒的,全身像閃著光一般的少年,她愿意獻(xiàn)出一切。
眼前畫面定格在少年向自己伸出手的那一刻,鶯春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
她決絕地撕下符箓,身軀霎那間被烈火包裹。
“公子恩情,鶯春無以為報,若有來世,愿為公子做牛做馬!”
轟隆——
紅光籠罩視界,忽然間,那紅光散成許多片,四處亂飛。
一片包著鼻子,一片包著耳朵,一片包著腸子,一片包著胃……
片片都是殷紅。
溫言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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