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越下越大。
比澤羅斯往屋內(nèi)的磚爐里添加了四根柴火。他雖然已在這片冰原生活多年,但寒冷是老人的天敵,他已越來越受不了這種令人絕望的寒冷。
或許是時候應(yīng)該遷移去大陸的其他地方生活了,聽說南方的大城市白城氣候宜人、四季如春,最適合他這樣的年邁老者頤養(yǎng)天年。
比澤羅斯暗暗下定了決心:“待此間事情完結(jié)之后,我定要離開這絕望的冰原!”
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下類似的決心了。
“撲撲撲,撲撲撲?!庇腥嗽谇瞄T。
“都這么晚了,難道佛休有什么緊急的事嗎?”比澤羅斯心頭一緊,他知道若不是有緊急情況,佛休是絕不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的。比澤羅斯披上厚重的外套,打開了房門。
站在門外的人帶著頭套,比澤羅斯一時沒有看清對方的面容。
“預(yù)言家大人,方便聊兩句嗎?”門外之人放下了頭套,原來竟是撒坦。
比澤羅斯道:“唔,你有什么急事嗎?”
撒坦見比澤羅斯并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便說道:“能夠進去談嗎?”
比澤羅斯道:“夜已深了,若非緊急的事,能否白天再說?!?p> 撒坦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些交易談判不能在白天進行?!?p> 比澤羅斯聽他話里有話,微一沉吟,讓撒坦走進屋子里。撒坦進屋之后,左右掃視屋內(nèi),顯露出濃重的警覺之心。
比澤羅斯皺眉道:“這里沒有其他人,有事便請開門見山地說吧?!?p> 撒坦從懷里拿出了一壺酒來,說道:“邊喝邊談,如何?”
比澤羅斯從櫥柜里拿出兩個小杯,放在桌子上,撒坦在杯中斟滿了酒,二人碰杯一飲而盡。然后撒坦說道:“我也是預(yù)言家?!?p> 比澤羅斯一驚,道:“你是預(yù)言家?”
撒坦道:“我曾經(jīng)是圣光村里唯一的預(yù)言家,得到過所有人的尊重。”
比澤羅斯道:“曾經(jīng)?”
撒坦道:“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失去了村子里所有人的信任?!?p> 比澤羅斯:“……”
撒坦重重地嘆了一聲:“預(yù)言家是不能犯任何錯誤的,只要有一次查驗錯誤,就會失去所有的公信力?!?p> 比澤羅斯道:“你犯過幾次錯誤?”
撒坦道:“就犯過一次錯誤,不過那次錯誤,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損失,從此村里再沒有人把我當預(yù)言家看待。”
比澤羅斯皺眉道:“究竟是什么錯誤?你是驗錯了人,還是忘記了驗人?”
撒坦道:“我謊報了查驗的結(jié)果,導(dǎo)致了一個好人被推入圣光的制裁?!?p> 比澤羅斯吃驚地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撒坦道:“因為我要包庇狼人。”
比澤羅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在說什么?”
撒坦搖頭苦笑道:“都說預(yù)言家是狼人的天敵。而我身為預(yù)言家,竟要包庇狼人,你能相信這種事么?”
比澤羅斯靜靜地看著撒坦,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撒坦獨自飲了一杯酒,然后說道:“圣光村雖然地處偏僻的塔雅冰原,但在以前卻是個相當熱鬧的地方。許多來冰原修行的魔法師和戰(zhàn)士,都會來到這里來歇腳休整,而村里人的熱情好客也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口口相傳,久而久之,圣光村成為了冰原修行者們必到的一個據(jù)點,每天村里都會接待幾名外來的旅客。這些外來的修行者們在村里高談闊論、切磋較量,令我們村里人也增長了不少見識。這些過路的魔法師和戰(zhàn)士們偶爾也會傳授我們一些戰(zhàn)斗的技法,更是令我們受益匪淺?!?p> 比澤羅斯想起白天撒坦以火球術(shù)制止住魯歐和費托的互斗,卻不承認自己是魔法師,原來竟是這般緣故。
撒坦繼續(xù)說道:“三年前,村里像往常一樣來了幾批修行者。我招待了其中的一撥人,這撥人中,有一名女劍士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位女劍士身形婀娜、皮膚白皙,有著金色的秀發(fā)和蔚藍的眼睛,我與她眼睛對視的瞬間,全身便如遭雷擊般顫抖了起來。自打見到她后,我便如著了魔一般,每天晚上夜不能寐,腦海中都是她的身影。這位女劍士或許也感受到了我的情意,經(jīng)常主動找我聊天,后來我們相約一起外出打獵。那段時間是我有生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與女劍士在林海雪原中奔馳騎射,當晚便在營帳里縱情歡愉?!比鎏鼓樕下冻鱿蛲纳袂?。
比澤羅斯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說道:“這是愛神施展了魔法。后來呢?”
撒坦的表情變得陰郁起來:“后來事情的發(fā)展出乎我意料之外。說來也巧,自從這撥旅客來了后,連續(xù)幾天村里都發(fā)生了血案,每一個死者皆是開膛破肚,被掏走了心臟。”
比澤羅斯放下酒杯,冷冷地道:“是狼人!”
撒坦道:“不錯,這是狼人殺人的特有手法。村子里遭到狼人入侵,大家都非常震驚。村子里暫居的戰(zhàn)士、法師和部分村民立即組成了一個警戒小隊,展開查殺狼人的工作。由于我曾經(jīng)學過查驗狼人的本領(lǐng),眾人皆知,便被大家推舉為警長,領(lǐng)導(dǎo)這支隊伍?!?p> 比澤羅斯道:“每當遇到查殺狼人的任務(wù),預(yù)言家都必須責無旁貸地成為領(lǐng)頭人?!?p> 撒坦道:“初任警長時,我信心滿滿,自付預(yù)言家終于到了大派用場的時候。當晚,我查驗的第一個人便是那位女劍士,我本想給她一個好人身份后,我們兩人并肩作戰(zhàn),可萬萬沒想到是……唉……”
比澤羅斯道:“她是個狼人?!?p> 撒坦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萬分痛苦,他以低沉的語調(diào)說道:“當我得知真相后,那狼人……女劍士跪在我面前說道,自己并未參與殺人,所有的事皆是同伴所為,希望我能放她一馬,她與我是真心相愛。聽到她的苦苦哀求聲,我當時真是心如刀絞,整個人亂成一團。”
“本是天敵的預(yù)言家與狼人,竟然產(chǎn)生了愛情,這支愛神之箭真是射得巧妙之極?!北葷闪_斯長嘆一聲,接著說道:“你當時如何抉擇?”
撒坦道:“愛神的旨意致使我散失了理智,聽到她懇求聲,我心軟了,答應(yīng)替她隱瞞身份,但她要供出另外幾名狼同伴的身份。她卻說要堅守‘狼人信條’,不能出賣同伴,但她可以勸說同伴離開村子,不再殺人。在她的一再哀求和保證下,我最后還是從了她的一員。”
比澤羅斯搖了搖頭:“狼人之言怎能相信,你實在是太天真了?!?p> 撒坦道:“次日,我力保愛侶為好人。而大家在失去了預(yù)言家的引導(dǎo)后,錯誤地將一名魔法師推入了圣光的制裁,令其失去了法力。”
比澤羅斯道:“荒唐,荒唐。”
撒坦道:“后來她去懇求狼同伴離開時,不僅遭到同伴的拒絕,而且狼人以背叛信條為由,圍攻于她,致使她身受重傷昏迷。次日,不知何故,她是狼人的傳言在村里不脛而走,大伙集體要求將她推入圣光的制裁。我無法改變眾人的決定,眼睜睜地看著昏迷中的她被放在圣光樹下。正午的陽光,透過神樹,照射在她的身上,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顯出了狼爪、尾巴和毛茸茸的皮毛……”
比澤羅斯道:“這一刻不僅是對你愛情的嘲諷,也是對你預(yù)言家聲譽的打擊。”
“不錯。那一天,我不但失去了摯愛,同時也失去了大伙的信任。此后沒有人再稱呼我為預(yù)言家,大家把我與狼人的愛情當作笑料,在酒足飯飽之后互相分享,并肆意想象其中不堪的細節(jié)。再后來,村里狼人肆虐,在村民與法師、戰(zhàn)士們的合力下,最終擊殺了所有的狼人,但這一切都已與我無關(guān)。因為這場災(zāi)禍,圣光村的人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歡迎外人的到來,圣光村迅速從曾經(jīng)著名的冰原據(jù)點回到了原來的默默無名,很少再有修行者過路到這里駐足。而我在往后的日子里,便像一個笑話存在于圣光村里,得不到任何人的尊重?!比鎏咕趩实睾裙饬吮械木?。
比澤羅斯道:“這些都是你胡亂行事所需承擔的代價?!?p> 撒坦道:“你知道嗎?我并不后悔愛上她。她死之后,我將她安葬在了山谷外的樹林里,那里是雪鸮成群出沒的棲息地,也是我們第一次接吻做愛的地方。我將她的尸體埋入土坑里,便像將她抱入野地帳篷時那樣動作輕柔,然后在林地里陪了她三天三夜?!?p> 比澤羅斯道:“我可以想象的到你當時痛苦和絕望的心情。”
撒坦道:“在那三天里,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我們并不是錯誤的那一方,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我們不該遭遇到這樣的對待?!?p> 比澤羅斯嘆道:“或許這無關(guān)對錯。愛神之箭將你和她都推向了第三方,你們既不能容于好人陣營,也無法容于狼人陣營?!?p> 撒坦道:“但我們確實沒有傷害任何人,您不可否認這一點吧?”
比澤羅斯雙手一攤,表示不置可否。
撒坦道:“既然我們沒有傷害他人,為什么他人要傷害我們?”
比澤羅斯道:“這是一個哲學層面的命題?!?p> 撒坦道:“不過怎么樣,我都要復(fù)仇。我從榮譽的巔峰跌至谷底,便要從谷底重新爬到巔峰。我要查清楚當年事情的真相,要村里人承認我們的戀情,我要將她的尸骨從鳥獸遍地的森林,堂堂正正地移回村里,葬在圣光村人世代埋葬骸骨的碧潭山洞里。”
比澤羅斯道:“我覺得這些都很難做到。”
撒坦道:“您為什么這么說?”
比澤羅斯道:“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在這三年里,相信你做過很多嘗試,要是能做到,早就做到了?!?p> 撒坦點頭道:“所以,我需要您的幫助?!?p> 比澤羅斯道:“所以,這才是你招呼我們來到村里做客的真正原因。”
撒坦道:“不錯?!?p> 比澤羅斯道:“可是,在六個人中,你為何偏偏要找上我?”
撒坦道:“因為預(yù)言家是魔法師中享有最高聲望的職業(yè),旅法師、女巫、賞金獵人等都無法望其項背?!?p> 比澤羅斯道:“好大的一頂高帽?!?p> 撒坦道:“我是在陳述事實?!?p> 比澤羅斯道:“但是我為什么要幫你?”
撒坦道:“打我第一眼見到您時,便從您睿智的目光中,看到了利益交換的可能性。所以開門見山的說,若您能夠幫我復(fù)仇,我便助您登上圣光村村長之位。”
比澤羅斯道:“我原以為交易是拿自己已經(jīng)擁有的東西來交換,你真是刷新了這個概念。哼,你在圣光村都已經(jīng)名譽掃地,憑什么許我村長之位?再說,一個山野小村的村長,對于‘擁有最高聲望的預(yù)言家’來說,又有何種吸引力?”
撒坦道:“大人,從您踏進村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從您熱切的眼神中,判斷出您對這里很有興趣。我相信以預(yù)言家的視角,必然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具有天神之力的圣光巨樹……”
比澤羅斯嘴角邊露出狡獪的微笑:“嘿嘿,說下去。”
撒坦道:“不錯,經(jīng)過三年前那事,我在村里確實已聲名掃地,但我畢竟從小生長于此,對村里的情況了如指掌。您作為外人想要掌控圣光村,若無內(nèi)應(yīng)此事困難之極,如果有我的幫助,事情可就容易得多了?,F(xiàn)任的村長,貪財吝嗇,經(jīng)常魚肉鄉(xiāng)里、壓榨村民,村里人對他早就頗多怨言,我們只要串聯(lián)這些有怨言的村民,找個合適的時機將村長轟下臺,到時你以預(yù)言家之尊,出來競選新的村長,我在一旁拱火,村里并無杰出人士,我們大事必然可成。”
比澤羅斯想了想,搖頭道:“村長的行止或有不端,但他已執(zhí)掌村長之位多年,村民若要反水早就反了,既然多年都能忍下來,也很難在短時間內(nèi)便要造反?!?p> 撒坦也覺得有道理,一時接不上話來。
比澤羅斯笑道:“不好意思,我?guī)筒涣四?。”他站起身來便要送客?p> 撒坦脫口道:“若是村長突然消失了呢?”
比澤羅斯道:“你說什么?”
撒坦道:“眼下冰原時常有狼人出沒,村長如萬一發(fā)生個什么意外……”
比澤羅斯道:“你還真是敢想?!?p> 撒坦道:“凡事皆有可能,您說是么?預(yù)言家大人?!闭f完,他與比澤羅斯互相對視一陣,接著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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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昏暗的燭光下,村長將兜里的銅幣倒在了桌子上,幾十枚銅幣掉落桌面的聲響,在他聽來是多么的悅耳。他按住一枚滾動到桌子邊緣的銅幣,嘴角邊滑出詭異的笑容。
錢財是老人的摯友。
多年以來,他如信奉圣光神樹一般,堅守這個信條。錢是萬能之物。只要有錢,甚至可以指使狼人替他推磨。
今天的斬獲還是不錯的,除了那個蠢笨的老槍和懦弱的雷蒙外,還有這些外面來的客人,他們可是群待宰的羔羊。
村長從桌子下方掏出一個鐵盒,將散落在桌面上的銅幣,一個個收進鐵盒中。在收拾的過程中,他還在喃喃自語,講述著獲取戰(zhàn)利品的光輝事跡。
“這些是村民們交的村里物資采購費用,嘿嘿,按照老規(guī)矩,截留一半下來,余下的交給老實的雷蒙去外面采購物品?!贝彘L將屬于自己的“那份”放入鐵盒中,余下半份放入了另一個小布袋里。
“這幾個是撒坦交給我的,用于招待外來客人的費用,哼,他都已經(jīng)名譽掃地了,卻還是對外面的人滿懷熱誠……”
“這幾枚是從老槍爹那里騙來的,嘿嘿,他始終搞不明白游戲的訣竅,比那個小女孩差得遠了……”講到小女孩,村長笑容逐漸地凝固起來。
“能在短暫的時間內(nèi),就識破硬幣游戲的竅門,夏塔是第一個人,這叫明月的女孩是第二個人。”村長拿著硬幣敲擊著桌面,邊敲邊想:“三年前,夏塔被大家誤認為是狼人,被迫推入圣光樹下接受制裁,明天這小女孩也將被迫接受圣光的制裁。說起來,這兩人還有挺多共同之處呢?!?p> 村長想到夏塔,重重地嘆了口氣,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當年決定將夏塔推入圣光的制裁,雖然是集體的決定,但他身為村長,無疑起到了帶動風向的作用,最后的事實證明他們推錯了人,這個錯誤最終也給村子帶來了重大的劫難。
“當年的錯誤能怪我嗎!我只是個晚上閉眼睡覺的普通人,又不是神民,這鍋他媽的只能撒坦去背!”村長越想越氣,他重重地捶了下桌面,桌上余下的幾枚銅板受到震動,跌落到地上,發(fā)出“哐啷”的聲響。
村長俯下身子,撿起掉落的銅幣:“哼,最后這三枚是雷蒙從客人那里拿來的……”村長注視著三枚銅幣,突然發(fā)出了驚疑之聲。
“原來是這樣?!?p> 村長嘴角慢慢上揚,仿佛又看到了一個生財?shù)臋C會擺在他的面前。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小女孩被人懷疑是狼人了!哈哈哈哈!”村長背負雙手,仰天長笑。
就在村長得意之時,在他的屋子外面,出現(xiàn)了狼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