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牡丹錦雞圖
太皇太后才出了永和宮,便見惠妃跪于宮道之上,一身素衣,烏黑的發(fā)間亦無珠飾,顯得格外凄楚可憐,太皇太后命肩輿先停,垂眸看向惠妃。
惠妃跪行至太皇太后身側,眼角濕紅,“驚擾太皇太后,奴才罪該萬死,只是……”
太皇太后看她又要流眼淚,皺眉道:“有事直說,若再哭,哀家沒功夫聽?!?p> 惠妃忙道:“皇上忽然下旨,說要將大阿哥送至內務府總管大臣噶祿大人府中,噶祿大人自然是好的,可胤禔才十二歲,讓他幼年離開額涅,豈不是……”
太皇太后揮手示意她住口,“皇帝三歲的時候就養(yǎng)在宮外了,同為皇子,皇帝幼年時在宮外住使得,難道大阿哥便使不得嗎?”
日已西斜,幾片單薄的疏云懸在天際,被那夕陽映得一片橙紅,惠妃怔住,滿面的淚珠在那一瞬顯得尤為軟弱無力,“……只是,為何偏偏是奴才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呢?若說阿哥,德妃的四阿哥不也大了嗎?”
高居于肩輿之上的太皇太后顯得那樣高緲,昏暗的天光照不亮她陰翳的面色,“你不必攀扯四阿哥,一切皆是皇帝的決定,有功夫在這兒找哀家哭的,不如回去低倒頭仔細想想,皇帝為何忽然要把大阿哥送出宮去?”
儀仗隊伍遠遠兒地去了,在那樣冷清的秋末,惠妃跪伏在冰冷的磚地上,似是還能嗅到金香爐內淡淡的貢香味道,紫琳將惠妃攙扶起來,“主子,方才太皇太后所言是何意?”
惠妃倚在紫琳懷中,眼中的慌亂之色早已退去,“我本以為是德妃進讒言害本宮,沒想到其中另有緣故,據(jù)明珠大人所言,經筵大典之上,胤禔表現(xiàn)得極為突出,為何會驟然惹得皇上不悅呢?”
紫琳思忖一番,才小心翼翼道:“德妃娘娘備受寵愛,想必明白其中緣故,要不要去問她呢?”
惠妃瞥了她一眼,“德妃對本宮怨懟早深,如今本宮就算肯低聲下氣去問,也必是遭到她冷嘲熱諷,本宮可沒空在她身上浪費功夫,等天晚了,趁著夜色,你去尋衛(wèi)貴人來,讓她去問明珠大人?!?p> 紫琳應是,“既然明珠大人有心輔佐大阿哥,為何不親自與您接觸,非要事事透過衛(wèi)貴人呢?如此……”她看向惠妃,“豈不是授人以柄?”
惠妃撫著酸困的膝蓋,“那自然是不過信得過本宮,總有一日,本宮要讓明珠看到我的手段!”
榮妃既已被禁足,便不能管理六宮事務,太皇太后有心鍛煉靈璧,便等著她出月,將六宮事務慢慢移至她手中。
靈璧雖在月中,卻也少不得勞神,所幸她底子好,倒也不妨。這日正是十月初九,太醫(yī)院院判周寧周太醫(yī)是照料貴妃皇嗣之人,因他預料貴妃這一胎該是這幾日生產,靈璧便處處謹慎起來,將姥姥大夫、乳母等皆安排入景仁宮后院西配殿內,以備不時之需。
這日,茯苓領了靈璧的吩咐,往內務府南果房去領水果,南果房與延禧宮甚近,天色尚早,初冬的天仍是暗沉沉的,想來是有大雪,曼冬跟在她身后,提著一籃柑橘,二人一行說,一行往昭華門去,卻見給貴妃接生的姥姥大夫劉氏往延禧宮去了。
曼冬伺候靈璧的時日尚淺,又非近前伺候之人,自然不知惠德二人之間的齟齬,便也沒多想,道:“這貴妃娘娘和惠妃娘娘的關系可真是好,自貴妃娘娘有孕后,大多是惠妃娘娘在照顧她呢?!?p> 茯苓看向她,“你如何得知此事呢?”
曼冬道:“奴才和惠妃娘娘身邊的紅珠是一起入宮的,后來被分別指派給兩位娘娘,也是聽紅珠所言,不過這兩日紅珠不大出門了,我想見她都見不著。”
茯苓皺眉,這丫頭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和延禧宮人來往了這么久?她緩和了臉色,溫聲道:“你與紅珠雖有情分,但延禧宮和永和宮畢竟分屬不同,你若和她往來太多,不說咱們主子,怕是延禧宮娘娘不會太喜歡,你看如今紅珠不就不大能出門了嗎?”
曼冬頷首,“多謝姐姐提點我,往后我一定會注意的。”
惠妃請了姥姥大夫來,笑著讓她坐下,“貴妃再有幾日便要生產,如今自然你更為辛苦了。”
劉氏笑著接過茶盞,“奴才為宮中許多娘娘接生,早已是熟練的人了,貴妃娘娘這一胎很是安穩(wěn),只是夜里須得守著,多有勞神,所幸德妃娘娘體恤,送下了提神的鼻煙壺來,倒也不妨事?!?p> 惠妃笑著伸出手,“德妃的東西大多是御賜之物,都是好的,拿來我瞧瞧。”
劉氏忙自衣襟里掏出來一枚上好的鼻煙壺,惠妃接過看了,上頭內畫著錦雞牡丹圖,顏色鮮艷,“確實是難得的好物,嬤嬤常用嗎?”
劉氏頷首,“自然是用的,若沒這個,一夜夜熬著,那可不成。”
惠妃將鼻煙壺遞還給她,與劉氏閑話一陣,便讓她回去了。
茯苓洗了水果,細細切成小塊,又插了銀挑子上去,靈璧見她欲言又止的,便笑道:“怎么?在本宮身邊這么多年了,還是不能有話直說嗎?”
茯苓跪坐在床邊的腳榻上,纖手覆在床柱一側,那鸞鳳紋路烙印在手心,生出層層的微痛,“奴才今日看見惠妃娘娘將接生嬤嬤劉氏叫到了延禧宮,據(jù)曼冬說,這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六宮事務是主子在主理,貴妃娘娘這一胎又是主子接手后的第一胎,若……”她遲疑一瞬,“若惠妃娘娘起了什么壞心眼兒,主子,您如何防得住呢?”
靈璧捻著銀挑子,一時沉默不言,“貴妃娘娘即將臨盆,她難道敢以皇嗣作怪?那不是毀了大阿哥的前程嗎?”
茯苓道:“從旁的來說,惠妃娘娘自然不敢,但若是為了將您從四妃之位上踩下去,以泄昔日之憤,那惠妃娘娘可就有可能做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