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綠樹濃陰夏日長
皇帝駕臨永和宮時,靈璧正在描繪花事圖,青筠侍立一側,緩緩研墨,輕緩而柔曼的女子聲傳來,“夏至到,一候鹿角解,二候蟬始鳴,三候半夏生,木槿榮.”
青筠笑道:“主子說的這些,奴才也不懂,只是奴才聽人說,夏至日時,女子們便互贈物品,如小扇、脂粉,一生風、一散濁氣,主子今年不大用冰,便用奴才所贈的扇子吧?”
靈璧一壁描畫,一壁道:“你那柄象牙雕花小扇也是難得的珍品,不如自己留著,我領你這個心意便是?!?p> 皇帝示意宮人們噤聲,自己默默站立于西次間門口,靈璧一身石綠色輕容紗裳衣,內(nèi)襯松花綠繡竹梅團紋裳衣,一頭烏發(fā)以鈿子挽起,除卻兩朵絹花外,別無珠飾,顯得格外清爽宜人,遠而望之,恰如亭亭凈蓮迎風舞,比之那等媚俗女子,另具一樣清麗之美。王沁心和青筠皆在她身側立著,卻并未掩過她分毫。
皇帝輕咳一聲,眾人回身,忙躬身請安。他卻徑直走向靈璧,伸手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怎么這樣涼?”
青筠帶著茯苓、王沁心等人退下,堯璇亦領了弟妹出去,四下無人,靈璧低眉順眼道:“回皇上,方才熱得很,用涼水凈面,想是因此涼著了?!?p> 皇帝皺眉,“跟前的人太不用心,怎的不去冰庫取些冰庫來?”
靈璧只是微笑,斟了一杯茶來,皇帝只抿了一口,便唾了出來,“怎么是陳茶?妃位上的新茶早就該送來的?!?p> 靈璧的笑容之中帶上了一絲局促,“左不過是忙得忘了,陳茶口味澀,皇上喝不慣,那……奴才去準備些紅棗茶?”
皇帝大為愧悔,握住靈璧的手,“內(nèi)務府這幫奴才一貫拜高踩低,朕當日不過氣急才下了那樣一道圣旨,他們就敢這樣,朕定會重責。”
靈璧忙攔住他,柔聲道:“不過是微末小事,哪里就這樣起來?若說內(nèi)務府的奴才不好,倒不如說是奴才母家無人,才這般,若是宜妃妹妹,有三官保大人在,必定無人敢輕辱?!?p> 皇帝握緊她的手,“你本是正黃旗包衣出身,雖然威武這一支鮮有在內(nèi)務府供職者,朕卻知道你有一個同族的哥哥,出身薩穆哈世系,現(xiàn)下正是內(nèi)務府正五品郎中?!?p> 靈璧含笑看他,“怎么奴才家里的事,皇上卻很清楚呢?”
皇帝垂首看著她白皙修長的手指,“只是無意中看到,朕便記在心中,歡哥已經(jīng)是一品公爵夫人,育有兩子,地位穩(wěn)固,可你的弟弟白啟眼下還是個布衣之身,朕想先在內(nèi)務府為他謀個筆帖式的差事,等他年紀大些,心性稍定,便提拔為佐領,你以為如何?”
靈璧倚在皇帝懷中,纖手覆上他肩頭的團龍紋,語氣低沉,“皇上為奴才家族考慮,奴才自然感激不盡,只是這樣的事若傳到外頭去,怕是說您偏私,對您圣譽有損的事,奴才怎敢去做呢?”
皇帝微笑,溫熱的掌心隔著衣衫傳遞著熱度,那暖是能侵入肌理,深入心肺的,“朕為四個孩子的外祖家做些事,有何不可?”
二人靜默相擁片刻,梁九功卻苦著一張臉,欲進不能,欲退不可,倒是靈璧透過槅扇看到,坐直了身子,道:“皇上,梁總管似有要事,傳他進來說話吧?”
皇帝頷首,梁九功忙不迭地進來,對著靈璧露出感激的神色,“萬歲爺,毓慶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是……說是,皇長孫歿了……”
皇帝怔住,面上的笑意如被烏云遮蔽的日光,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什么才好,靈璧見他神色,便知皇帝此刻心中苦痛,一壁安撫著,一壁看向梁九功,“快去準備肩輿,再有命內(nèi)務府盡快準備皇孫喪儀?!?p> 梁九功忙不迭地去了,靈璧握緊皇帝的手,溫聲道:“皇上,命里一尺,難求一丈,皇長孫自出生起,便格外肯病,此時去了,卻是解脫,請您節(jié)哀?!?p> 皇帝自袖間抽出一條明黃色簽子,“朕已經(jīng)為長孫擬了名字,從弘字輩,賜名弘景,為何?”他站起身,“朕要親自去送皇長孫一程?!?p> 靈璧亦隨之前去,毓慶宮一片愁云慘淡,還未走進西配殿,便聽得王氏悲傷的哭聲,太子立于一側,喪子之痛讓他向來剛直的脊背微微彎下,一手按著王氏,似是在安撫她,又似是在安慰自己。
小金子的一聲唱喏將沉浸在悲傷之中的二人喚醒,王氏慌忙擦了面上的淚,屈膝向皇帝請安。
一張寶藍色錦被蓋在皇長孫身上,皇帝待要伸手揭開,卻被靈璧攔住,“皇上,您不能見這個……”
皇帝看向她,靈璧垂眸,不忍去看他悲傷的眼,“皇長孫……有胎毒之癥,恐怕……恐怕不會好看,請您留一點體面給皇長孫?!?p> 皇帝只得收回手去,面上的哀傷改為悲憤,“皇長孫的胎毒之癥已久,為何治療了兩月有余,還是不見好,太醫(yī)院是何人在照料?!速速鎖拿了人來。”
太子甕聲甕氣道:“回皇阿瑪,是韓院判,此時他正在殿外?!?p> 兩個小太監(jiān)押著韓院判,將他推入正殿,皇帝沉著臉色,“韓中,朕來問你,皇長孫由你照顧多日,卻還是夭折,你這個院判是怎么當?shù)??!?p> 韓院判連連叩首,“微臣有罪,但皇長孫本自孱弱,微臣縱有心,卻也回天乏術啊?!?p> 太子喪子,正是哀慟之時,哪里聽得進他這樣的辯白之言,“分明是你庸醫(yī)害人,卻敢說是本宮的兒子命薄?他是皇上的嫡長孫,怎可能是薄命之人!”
靈璧皺眉,終是沉聲道:“韓中,你此時還不說實話,可就沒人能救得了你了。到底皇長孫的身體是怎樣壞的,你一個人說了不算,皇上,奴才以為須得將照料過皇長孫的太醫(yī)皆都尋來,一個個地問過,才能知道其中細節(jié)?!?p> 皇帝不看她,卻允準了,“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