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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江湖曲

第四章:小沙彌與大和尚

戲言江湖曲 天不渡 3508 2019-01-12 14:30:00

  兩卷陳舊的竹簡被板板整整得排在石桌上,老槐的幽幽花香悄然逸散到這里每一個角落,暖烘烘的午后驕陽透過老槐樹枝葉的間隙傾瀉到院子里,忽有幾只夏蟬飛過樹梢,帶起一陣陣嘈雜擾人的蟬鳴聲。

  一簇簇槐花槐葉之中突然冒出個白白胖胖的小腦袋,再定睛一看,是一個穿著麻竭短衫的清秀小沙彌。這七月的天正值青黃不接的時候,小和尚也省去整日挑水施肥的活計,不等看兩眼那些佛經(jīng)注傳,便幾個縱躍上了這老槐樹頂上薅些槐花來吃。

  適逢初夏,槐花正是清甜的時節(jié),還有不少尚未綻放的槐米一簇簇聚在一起,而那些在陽光下悄然綻放的槐花則是顯露出自己淺牙色的花瓣,那些聚簇作一團團、一串串的淺色小花帶著沁人心脾的清甜味道悄悄地綻放著。

  輕輕捻住一簇,扭扯下來,含在嘴里頭細(xì)細(xì)嚼著,一股子清香伴著細(xì)潤的甜意涌上心頭。

  依靠著粗壯結(jié)實的槐樹枝干,釋鴻生愜意享受著午后的陽光,自那次拜師收徒的大會已經(jīng)小半月了,前來賀禮的各路人馬也走脫干凈,寺廟里沒了生人之后,那種緊張與膽怯也逐漸褪去。

  “復(fù)次阿難。云何六入,本如來藏妙真如性。阿難。即彼目睛瞪發(fā)勞者,兼目與勞,同是菩提瞪發(fā)勞相。因于明暗二種妄塵,發(fā)見居中,吸此塵象,名為見性?!?p>  將手中的笤帚往墻邊一靠,一位清秀的青年僧人順勢坐在石桌邊上那圓滾滾的石凳上,纖細(xì)修長的手摸上了桌子上的佛經(jīng)簡書,竹條間橫縱串作的麻繩早已經(jīng)被磨得起毛,聽聞山下的竹簡似乎都用牛筋做線,何其殘忍。

  “青薈師兄來啦?!?p>  小和尚歡呼一聲,從老槐樹上跳下來。

  那青年僧人微笑著將撲上來的小和尚攬進懷里,指著那鋪開的經(jīng)書調(diào)笑道:“每每見你,鮮有認(rèn)真研習(xí)佛經(jīng)的時候,不知何時被師父看到了,莫怪我不護著你?!?p>  “佛經(jīng)太無聊了,青薈師兄不如教我習(xí)武練氣,再不濟學(xué)學(xué)青薈師兄那手濟世救人、普度眾生的禪醫(yī)秘法也好過天天賴在著讀那些東西?!?p>  小和尚正是懵懂好動的歲數(shù),一卷卷佛經(jīng)典章縱然再過高深莫測,對于半大的孩子卻沒有多少吸引力。釋鴻生小眼珠子咕嚕一轉(zhuǎn),賴在釋青薈的懷里說:“師兄帶我去練武罷,要不然我就將你偷看女子畫像的事告訴師傅?!?p>  “真是怕了你了,走走走,咱們找你普恒師兄去練武如何?!?p>  釋青薈起身拿墻角的笤帚兒,一只手輕輕牽住小和尚的手,慢慢向院外走去,只是那眼角閃爍的絲絲晶瑩在日光下熠熠生輝,只余下一句囑托的話:“鴻生要好好研習(xí)佛經(jīng),好好練武,這醫(yī)術(shù)學(xué)學(xué)也好,卻不可癡迷其中……”

  “自古醫(yī)者難自醫(yī)!”

  秋去春來,時序過遷……

  羅相寺上的槐花采了又摘、摘了又開,不知不覺也度過了近十年光景,只是山上的和尚青燈枯佛般的日子過得慣了,除了每年除夕前后的車來車往時還能記得年關(guān)將至,其他時候倒也不覺得有什么變化。

  山間清溪水正甜,老僧白發(fā)也不覺。要說這些年到底有哪些變化,恐怕要說近些年的天時節(jié)氣害苦了百姓,雖然算不上赤地千里、水澇萬山,但這些年來整個長河道的雨水確實是怪了些,山下莊稼連年歉收,糧價也是一天比一天高了。

  羅相山腳下的百姓好歹還有寺里時常接濟,日子緊巴些也好歹過得下去,可這稍遠(yuǎn)些的地方就鞭長莫及了,到如今朝廷調(diào)撥的賑災(zāi)糧款可謂是杯水車薪,好些個勤政愛民的縣官老爺都勒緊褲腰帶來從自己家扣出幾斤米糧,可縱使如此賣兒鬻女的情況也是時有發(fā)生。

  結(jié)束一天的農(nóng)活,已經(jīng)臨近黃昏。釋鴻生麻利得收拾起農(nóng)具扛在肩上,順手從田埂邊上郁郁蔥蔥的臥藤上薅下幾粒青黃山果塞進嘴里,忙碌了一整天后也就是這般山林野果之類的勉強果腹,要是等到暮食還太早了。

  嘴里頭終歸要含著些滋味的。

  “小師弟?這般早便做完活了?”

  寺門口架個躺椅,三師兄普棲拎一把蒲扇懶洋洋得曬太陽,旁邊拿樹杈擺個粗糙的桌臺,上頭擱上些山野莓果之類的,時不時感到口渴便囫圇捯飭幾枚品品,在配上遮臉的斗笠和寬大的僧袍,一個精壯的漢子卻擺出一副胖彌勒的尊容。

  “師兄總是這般閑散心思,師傅怎么勸都不管用,倒是怕誤了寺里的伙食。”

  在山上生活了十年,一個靦腆膽怯的小和尚也早已經(jīng)成長為干練的佛門武僧,在這山上過日子終究有許多不便之處,就連買些許油鹽都要走半個時辰的山路到郡城,山腳下尋常人家里可是買不到的。

  正因如此,平日里的瑣事慢慢洗卻了小和尚心中的稚氣,只留下一個浮于清濁紅塵的禪僧,往日里看不下去的《楞嚴(yán)經(jīng)》,細(xì)細(xì)誦讀得久了也觀讀出了百般滋味。

  “不過就是十三缸清溪,哪里用得著一整天的功夫,”

  右手掀起遮臉的斗笠,睡眼惺忪得打一個哈欠,普棲瞅一眼自家小師弟嘟囔道:“咱這是干活麻利了,才能有功夫在這修行?!?p>  再瞅瞅天色,普棲好似卸去全身氣力般倒在躺椅上,右手拿著的斗笠往臉上一擺,左手拎著蒲扇有氣無力得晃蕩兩下,囑咐道:“莫要擋了今日最后這點光,師父他老人家在大殿見客,要你過去幫點忙?!?p>  “見客?”

  釋鴻生看一眼自己滿身的泥水,笑問道:“不知見客可否急切,倘若時辰尚可,還是先沐浴更衣得要好些?!?p>  躺著的僧人擺擺手,站著的和尚便往寺里走,再過了半響,似乎是聽見釋鴻生的腳步漸漸遠(yuǎn)了,那位普棲師兄才小心翼翼地掀起斗笠,眼珠子轉(zhuǎn)了一圈。

  沒人!

  噌得一下子站起來,提一條灰褐色扁擔(dān),栓倆木皮水桶,也不管這一攤擺設(shè),瞅著天色便往山下跑了,最里面這嘟囔著還閑不住。

  “無量個壽佛,這日頭過得也忒快了,小僧我這十三缸水可咋整的喲……”

  僧衣都是現(xiàn)成的,倒也不用清洗舊衫,回了房,換身干爽利索的僧衣,拎一桿六環(huán)錫杖,便徑直向大殿去了。

  哪怕過了十年光陰,大殿之中亦無半點變化,既無佛寶增長,亦無俗事消弭。進了大殿,幾個蒲團上列坐著好些個武林中人,各個持兵拿刃,而禪師洪信便位居中堂,照例披一身素舊袈裟,懷里夾拉著一根六寸長的禪杖。

  “弟子普翰,見過師傅與眾位施主?!?p>  錫杖往地上一杵,釋鴻生沖著眾人合十作揖,然后隨手?jǐn)堖^錫杖,想找一個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窩著。

  “鴻生,你過來?!?p>  洪信長眉輕佻,那是這位老人睜開眼睛的動作,手里的禪杖擺動幾下,這喚作“應(yīng)施柄”的精短的木頭棍子可謂是寺里頭每個人年少時的噩夢。釋鴻生只好拎著那桿錫杖來到老和尚身前,聽老和尚絮絮叨叨的介紹:“諸位所言似有道理,我羅相寺門人凋敝,卻理應(yīng)出力。我門下弟子之中,鴻生得我真?zhèn)鳎督饎偡鹣唷氛橹恋谒闹鼐辰?,想來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p>  “禪師所薦,我等自然相信?!?p>  說話的是一位年輕俊俏的持劍道士,一身短衫勁裝配著那鵝羽鶴氅往那玄絲蒲團上一坐,滿頭青絲著那一系玄巾盤作逍遙,劍眉星眸、挺鼻薄唇,著實是如同天仙下凡般的飄逸。

  “鴻生,這位便是如今中原武林頗負(fù)盛名的真武觀宣字輩高手,玉曉劍蔣宣政,想當(dāng)年你拜師之際,這位蔣少俠還隨著他師兄來觀禮過。他隨著真武觀神霄道長修行多年,神霄子那點本事都已習(xí)得七七八八,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洪信禪師笑呵呵地介紹著這位道家后起之秀,直夸得那道長都有些羞赧才作罷。然后,禪師指著一身蓑衣還懷抱著一柄樸刀的精壯漢子說道:“我喚你過來,便是要你下山去幫一幫這位田施主。”

  “禪師,”

  那田姓男子似乎很緊張,話說的也是極為簡短:“在下田七。”

  “既然人都到齊了,田施主便把這其中關(guān)節(jié)細(xì)細(xì)描述,也好讓我這呆頭呆腦的弟子多琢磨琢磨,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辦砸了事?!?p>  老禪師沖釋鴻生擺擺手,示意他坐下來。

  “哎,說起來也是我家未曾招惹來的無妄之災(zāi),現(xiàn)如今卻只能厚著臉皮……”

  這剛一開口,田七便是百般猶豫,言語間多是嘆息:“這事還得從近些時候江湖上盛傳的梁王冢之事說起。這梁王冢是家里頭兩百多年前筑修的王墓,其中因果糾纏何其多……”

  田七的話有些顛三倒四的,往往是想起一出便說一出,但隨著他描述得多了,這些陳年舊事也慢慢理得清了。

  當(dāng)今天下,五方爭雄,陳景王朝屹立于天地間八百載,歷經(jīng)風(fēng)雨、國力昌盛。二百多年前,大景第十二世皇帝陳商居封其第四子陳子文為梁王,并將長河、平旌、熙汕三道為其封地,這也是如今這里被稱之為梁地的緣故。

  陳子文雖然性情耿直、樂善好施,但其本人并不為其長兄也就是第十三世皇帝——順昭帝陳子昂所喜,在朝中也接連得罪了不少重臣。相反的是,他在武林之中卻很吃得開,于是便只好磨煉武功來打發(fā)時間。

  順昭七年,陳子文公然與長兄征婦,甚至于不惜三拳打殺了御林軍別部司馬,但他自持有先帝遺詔相護,最終還是抱得美人歸。但開罪皇帝這件事卻徹底撕裂了兩兄弟之間的那點交情,順昭帝下旨縮減梁王府的儀仗,甚至于免去其陳家皇陵之資。

  天下名匠不愿開罪皇室,偌大的梁王府頓時連一處可以安葬梁王夫婦的墓穴都沒有,后有巧工世家雷氏出于道義協(xié)助梁王建立地上冢,這才得以令逝者安眠。但得罪了當(dāng)年的皇帝,縱然是以雷家的聲望受不得,順昭帝下旨將雷氏更姓田氏。

  說道最后,田七臉上早已被心中苦悶憤恨憋得滿臉通紅,哽哽咽咽地念叨著:“可憐我雷氏數(shù)百年基業(yè),只因那老皇帝一紙‘有雷無雨’便被遷地更姓,自此兩百年我族日漸凋敝,還真就做了那無頭人!”

天不渡

關(guān)于玄巾盤作逍遙:俗話說“道有九巾,僧有八帽”,這九巾就是指道巾的樣式,在設(shè)計人設(shè)之初,我也看過很多道巾的樣式,最后發(fā)現(xiàn)逍遙巾和純陽巾最符合我的要求(其實是最好看),但純陽巾相對而言更大,所以還是讓蔣宣政試戴逍遙巾,也便于行走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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