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既然該有的客套也維系不下去了,那么便是刀槍棍棒的主場了。
泉公公練得《六戒天魔功》不知是個什么來頭,聽師父曾經(jīng)說起過那些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人物,這位泉三絕對是其中之一,別的不敢說,單單是這七重天的功力便能在這中原大地上站得住腳。
若說天下武功如同恒河之沙,那其中半數(shù)都被朝廷淘到手心里,聽聞朝廷曾經(jīng)連筑十六州江湖閣,每一處都藏有各門各派的武功秘籍,而這泉三修煉的《六戒天魔功》也是出自數(shù)百年前的一代魔道巨孽之手。
朝廷富有四海,年年都會從這各州各道招納數(shù)萬根骨奇佳的孩童悉心調(diào)教,功法秘籍也是任人取用,金銀財寶、靈丹妙藥那是要多少有多少,時至今日早不知暗藏多少高手,便是個閹人也不是好惹的。
如今上三重高手對決,雖然迫于局勢的兩人都有所克制,但其招法之凌冽、功力之深厚都遠超之前元妃同蔣宣政交手時的威勢,一招一式雖然算不得什么精妙之法,但攜著那上三重的駭人內(nèi)力便化作最可怕的武器。
“泉老三兒,我還當你修煉到了何等地步,卻只是這般不堪。”
抬手抵住泉三憤然一拳,那人反手拍出一掌結(jié)結(jié)實實得印在那泉三的胸膛上。泉三也不是易與之輩,拼著硬挨這人一掌的機會猛得揮出一陣掌風,卻也生生將那灰麻斗篷的帽檐扯個粉碎,一張花里胡哨的伶人紋面映入眼簾。
這臉以黑為底、拿白為章,黑者猙獰能駭鬼神,白者為云能穩(wěn)精靈,兩個窟窿觀四方風雨,眉心處點一斑紅紋熠熠生輝。
“京伶南?”
泉三看著那醒目的伶人假面,一雙眼里充滿殺氣:“你一介布衣也敢摻和朝廷之事,不知你這一人之愚,還是百曉生都不要命了!”
“不要命?”
那京伶南自腰間扣出一枚環(huán)狀的玉勾,上面刻滿了慶云白日的祥和圖樣,一個張狂大氣的‘南’字赫然其上。
供奉令?
泉三面色一凝,突然覺得這梁王冢的買賣比自己想象之中還要棘手得多。江湖百曉生之中排行如此靠前的京伶南宗菰竟然和真武觀扯上了這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他的功力顯然在自己之上,真要交手也不知自己能撐下幾個回合。
“你這閹鬼,路子走得窄了,何德何能來此——駭我——”
既然掩蓋不住,他南宗菰也就懶得再作那掩耳盜鈴的小伎倆,帶著那繞口的戲腔開了嘴,那臉上的假面不知何時化作一張青面獠牙的厲鬼模樣。
“一個伶人也敢這般叫囂?還是這天下武林無人,竟讓你這個戲子得了幾分聲勢?!?p> 泉三雖然頗有涵養(yǎng),卻也架不住他一介戲子將那閹鬼宦官的掛在嘴邊,這自古以來戲子算不得是什么有頭有臉的行當,他南宗菰再高深的武藝也就是個戲子,如何能瞧不起自己這位司行大監(jiān)!
不過面子上說著歸說著,背地里卻是悄悄給那些夜巡司的以暗語通令,打著現(xiàn)將元妃帶走的算盤,說到底元妃頭上掛著的是皇帝妻妾的名頭,分量比自己這個做奴才的還重上三分。
“泉老三,咱也別玩這些個虛頭巴腦的玩意兒,”
南宗菰抬起那泛著靛青氣韻的右手,這右手似乎也隨著那假面變得猙獰幾分,整只手都是青筋暴起的駭人模樣:“你硬接我三招,咱們今兒個這糊涂事就這么揭過去了,怎么樣?!?p> 上三重高手的較量大都牽扯甚廣,可不是中三重那般鮮衣怒馬的便是快意恩仇,如今他拿著真武觀的供奉令,便是以真武觀供奉的名號同朝廷的司行大監(jiān)較量,真要死得人多些了,指不定又是什么事兒呢。
泉三當然也知道這么個規(guī)矩,當下運轉(zhuǎn)天魔內(nèi)力,整個人沿著經(jīng)脈血流衍生出玄紫紋絡(luò),陰邪之氣從丹田運至奇經(jīng)八脈最終匯聚于琵琶骨,周身內(nèi)力運轉(zhuǎn)自如,顯然是武學修煉達到了某種程度才能呈現(xiàn)的景象。
“姓南的,我也懶得和你廢話,既然是說合好了的,便這么辦吧?!?p> 似乎是那內(nèi)力灌入琵琶骨的效用,泉三的聲音渾厚不少,倒不像是個被人閹了的宦官,反而像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
他那身子骨經(jīng)內(nèi)力所激生生鼓脹了三四分,遠遠看去倒也是個魁梧的漢子,那身寬大的朝服被這鼓脹的身子撐得緊巴巴的,一個文縐縐的閹人宦官就在這數(shù)次呼吸之間化作一個魁梧的大漢,較之那些軍中沖鋒陷陣的武將還要威武三分。
“你這《六戒天魔功》的修行倒是頗有幾分火候,”南宗菰那青面獠牙的臉越發(fā)猙獰,那股靛青之氣也逐漸融于體內(nèi):“便是靠著這闕一補五的邪門法子,你的修為也就止步于此了?!?p> 南宗菰見泉三已將內(nèi)力催發(fā)極致,手中便帶起陣陣青煙,身體恍若消失卻又似乎依舊站在原地。
但聽一聲沉悶的轟鳴聲,卻見他早已站在泉三身前,兩人拳掌相交泛起一股凝而不散的煙氣,泉三的右臂炸出一陣類似爆竹的聲響,半身的衣物也在此次交手之際被四散的勁氣撕成了碎片,那大半邊的身子便是赤膊上陣,露出大塊鼓脹的腱子肉,那玄紫的經(jīng)脈紋絡(luò)也附著其上好似鬼魅上身。
“喝哈!”
泉三再生一股勁力,將南宗菰推開三兩步,整只右臂上青筋暴起卻又泛起一陣赤紅,一股熱氣從那周身溢涌蒸騰,竟然連周遭雨點也被這氣力蒸發(fā),整個身子上帶著縷縷白霧,那個蒼白的臉上卻是泛起一陣不自然的紅暈。
“不曾想閣下的功力竟已…臻至八重天,放眼天下能與…閣下交手的卻是見不著幾個了。”
泉三大口大口地吸著氣,好像要將自己周圍的空氣都吸入腹中一般,每次吸氣呼氣便帶起周身皮骨一陣陣起伏脹縮,不過隨著這一口口涼氣被吸入體內(nèi),他那通紅的身子倒是慢慢便會白色。
“就連我這一掌你都撐不住了,若想活命還是就此退去,我看你修行不易的份上便放過你這閹貨?!?p> 南宗菰看著眼前這司行大監(jiān),那張青面獠牙的臉卻不知何時又化作了一副毛臉雷公嘴的殷紅假面,一股駭人的煞氣從他那雙眼珠子里透得明明白白,連帶著手腳之間也帶起陣陣宛如黑風一般的怪氣兒。
“咱家是奴才,這作奴才的可以沒有本事……”
說著說著,他泉三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那些纏繞他身上的玄紫紋絡(luò)帶著一股子肉眼可見的黑氣逐漸變深,一身緊巴巴的腱子肉再度膨脹三分,待到那玄紫脈絡(luò)徹底變作了玄色之后,除了幾大主脈之外那些細密的脈須之間再無半點異色。
他的聲音驟然響亮:“卻不可害了主子!”
一拳!
腥甜的液體泛著醉人的殷紅!
那健碩的胸膛赫然凹出一個拳?。?p> 泉三的身子搖曳幾下,腳下的步子挪動幾回,卻還是穩(wěn)穩(wěn)當當定住了,就像是根針扎在這泥土之中。
還就沒倒!
“第二掌,可算接了?”
泉三滿不在乎得抹一下胸口,殷紅的血涓涓得流出,但很快被那擠在一塊的皮肉扎住了傷口,周圍漸漸多了些眼睛,妄論哪家那戶的探子都只是默默看著這個太監(jiān),那鼓脹的腱子肉被雨點打濕,但那雙眼睛里還有氣,打不散的氣!
蔣宣政看著那太監(jiān),他雖然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卻也是頭一回見到真正的太監(jiān),這一件就是太監(jiān)里頭了不得的司行大監(jiān)。
陰險、奸詐、蠅營狗茍?
或許是有些,但這個太監(jiān)比他見過的很多很多人都要強,不在于修為高低或是功力深淺,他至少維護了一個可能是主子的主子,而他面對的是八重天的高手!
上三重的高手每一重功力都是一重關(guān)亦是一重天若說在中三重之中尚有四重天武者仰仗精深武學和絕世神兵力挫六重天尚有幾分可能,上三重卻鮮有這等越級之事。
上三重者,常人眼中的飛天遁地早已可以憑借精深內(nèi)力作已嘗試,甚至是神怪戲本之中那些御劍飛行、隔空取物也能施展一二。
能夠一步一個腳印爬上上三重的,無論是所學功法秘籍還是修煉所有資源都是一等一的,若是沒有絕世的才情和超凡的根骨絕無觸及這等境界的可能。更不要說這上三重的修為界定極為復雜,卻不是常人想象那般簡單。
“你雖是個閹人,卻是個懂忠知義的,比那些個人面獸心卻全須全尾的強上些。”
南宗菰看著眼前這人,手上有泛起一陣金芒,好似萬千金針環(huán)繞于手掌之間,再看他那張臉,卻化作一張蒼底金云的畫譜:“不過這規(guī)矩還是規(guī)矩,且看你能否撐得下這一招。”
泉三周身泛起黑煙,那是《六戒天魔功》的療傷之法,如今他這七重天的功力能否搏得過那八重天的招法,一切盡是未知。
屈指沖!金芒挫!
剎那之間的光華勝過這世間一切美好,整個巷角只剩了兩個人,一個抱著劍的道士和一個背著手的伶人。
雨,漸漸停了……
“你覺得剛剛那泉三的功力如何?”
在寂靜過后,便是那伶人的聲音幽幽響起,這一地好似差人修路翻過一般,鋪上去的石板在這等高手交鋒之際碎作零零撒撒,滿地的泥濘濺起了水珠。
“泉三的功力應該不至于這般不堪,好歹也是當今皇帝親選的司行大監(jiān),近剛剛一戰(zhàn)他在晚輩所見上三重高手中只能墊底?!?p> 蔣宣政說得很直白,他在真武觀見過好些上三重的高手,便是那江湖傳說中才有的九重天也見到過幾個,若是說剛剛那就是七重天倒不如說更像是遠遠超過六重天的高手,較之七重天卻是還差些火候。
“他那《六戒天魔功》卻不是這般簡單,他不過是為了捍衛(wèi)朝廷的規(guī)矩來委屈自己罷了?!?p> 那伶人看著遠方,似乎是在想剛剛那個太監(jiān)的選擇。
真是個可悲可憐的人呢……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