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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言江湖曲

第五章:回春

戲言江湖曲 天不渡 3385 2019-04-02 11:28:00

  這世間最為荒謬的事情是什么?

  江湖中人往往都有個大心臟,無論是多么荒謬可怕的事也能裝得下容得住。

  但若是要讓他們今夜在這塔中待上一夜,只怕也要搞出幾個嚇瘋嚇傻的。

  老和尚盤膝端坐,就在那石床邊上,兩只手臂平舉于胸前,上面盡是鮮血淋漓,卻是那兩只手臂上皮都讓人剝了去,至于剝?nèi)プ髁耸裁矗瑓s要看躺在石床上的釋鴻生那補好的肚子。

  這舍利塔的第二層依舊沒有佛骨,也見不到半塊像樣的佛門舍利。為了救治釋鴻生這位半死不活的弟子,羅相寺將這些年積存的所有藥材都擺在這里,一排排藥箱藥盒被翻得亂七八糟,最后也只是混出一瓶五顏六色的粘稠藥散。

  這樣一瓶齊聚‘酸、甘、苦、辛、咸’五味混雜的藥散仔仔細細敷滿他的全身,一塊塊宛如皸裂的疤痕布滿了他的身體。

  這模樣,就好像有一位性情惡劣至極的歹人拿著一柄剔骨的小刀在人身上剜出來的一般,每一塊巴掌大小的皮膚同其他皮膚之間都有著極為明顯的傷痕,那傷痕毫無疑問就是刀疤,你拎過來任何一個熟悉刀法的人都能一眼看出來。

  若是你帶來這位眼力好些,還能看出這些皮膚并非同一個人,更是能更進一步看出這個人的皮膚沒有哪怕一塊待在它應該待著的地方。

  秦正元雙手輕輕按在釋鴻生的身上,這一次他手中綻放的卻是乳白色的華光,是那種更為柔和溫潤的光芒。

  雄厚的內(nèi)力源源不絕,就像是在干枯皸裂的大地上滴落的甘露,不知是這滿身的藥泥還是這一手滋潤生機的內(nèi)力流轉(zhuǎn)手段,亦或者兩者皆有其因,只是這內(nèi)力漸漸灌注的時候,釋鴻生慘白一片的臉龐也漸漸浮現(xiàn)出幾乎不可分辨的紅潤。

  再看禪師洪信,兩只手臂幾乎看不見半點皮膚,剩下的只有鮮紅跳動的肌肉,秦正元倒也沒有辜負他那個‘醫(yī)仙’的名頭,這兩條胳膊剝得干凈利落,不僅沒有傷到半分血肉,也同樣沒有浪費哪怕一點皮膚。

  老和尚仿佛沒有感受到那兩只手臂的傷痛,只是一味低聲誦經(jīng),聽那經(jīng)文含義,卻是再為他這最小的弟子祈福。

  “他能拜入你的門下,卻不知是他幾世修來的福分?!?p>  秦正元晃晃瓷瓶,這里面的藥散多少還余下個底兒,掐兩粒五味子,摸幾枚紅枸杞,選幾樣滋補養(yǎng)人的藥材,一同和著這剩下的藥散煎了,將那漿糊一般的烏黑藥泥敷到這兩條血淋淋的胳膊上,雖不知藥效幾何,但老和尚的面色卻是緩和了好些。

  “貧僧一介麻衫和尚,說白了也可喚我一句禿驢?!?p>  兩只胳膊上都被剝了皮去,老和尚反倒能打趣幾句:“若不是天底下餓肚子的太多太多,又有幾個真的愿意皈依佛門呢?”

  這話自然也是有道理,這天底下的世道就像是這話本里的故事,能被寫下來的盡數(shù)風流人物、盡是傳奇故事。

  佛門傳入中原不算長,那數(shù)百年的歷史如何能與千載道門分庭抗禮?

  無非就是現(xiàn)如今百姓困苦,口中無糧可嚼,若不然,誰人有原因自家的娃娃作個絕后的禿瓢兒和尚呢?

  可這眼前不就有著一位苦主么,洪信笑著去看秦正元的臉色,但這般也只是看到一雙平靜到不可思議的眼睛。

  “洪信老弟,”秦正元干脆隨便往一個夾角一窩,慵懶地說一句:“如今你已然見到我救了鴻生,該做的我也都做了,你還在試探我?”

  他似乎擺出一副欲泣還休的模樣,不過以他現(xiàn)在這副皮包骨頭的猙獰模樣,縱使真的作出那副表情,也絕對不會好看。

  所以他訕訕得放棄了這個并不明智的打算,但還是擺出一副傷心的模樣瞧著那個和尚,那個按照約定守護自己十年的老和尚。

  “試探,倒也算不上?!?p>  洪信卻是展顏一笑,一身筋骨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就仿佛是那鐵鍋里倒入滾油炒著好些豆子,一雙手蕩出幾重勁力,就連剛剛敷好的藥泥也被震起掀飛。

  “出家人不打誑語,當初你我二人相約之事分毫未變,”

  洪信赫然站起,一雙手臂化作黝黑一片,卻是那敷上的藥泥精華凝結(jié)作了如同人皮一般無二的狀態(tài),他雖然已經(jīng)極為蒼老,卻還是顯露出了極巍峨的氣勢。

  “你當然沒有騙我,”秦正元突然指一指釋鴻生額頭,說道:“你只是隱瞞了一些極為重要的東西,就比如這卷《四闕散式》,亦或者是這古怪至極的凈世白蓮心相?!?p>  剛剛探脈查相,他雖然沒有讀懂所有的東西,卻也挖掘出許多他之前全然不知的東西。就好像這佛門曾幾度禁止的《四闕散式》,亦或是他這個寶貝兒子身上還有近期被下過情蠱的跡象,甚至他的身邊應當是長期有一具‘藥奴’相伴,慢慢化解了他身上根深蒂固的情毒。

  而這些,恰恰是他這十年來閉關幽禁在那地穴之中從未料到的事情。

  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們兄弟四人當初結(jié)拜之時,也如自己兒子這般大的年歲,時至今日,不知在一起度過了幾十個年月春秋,若是他真要害了自己這個兒子的性命,想來自己也絕不會猶豫半分。

  可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秦正元一雙手攥得極緊,手心里仿佛沁出殷紅的血液,但那一雙眼睛里透露出的卻不是質(zhì)疑的顏色。

  當初結(jié)拜,他們的血早就融為一體、不分彼此,自己的兒子當然是自家的寶兒,卻也是這些弟兄們的兒子,更不要說洪信悉心養(yǎng)育自己這兒子長達十年之久,若是說他真是為了害誰,他卻是半句話也信不得。

  人心都是肉長的,卻不說他這位整日就想著普度眾生的二弟,任憑你是個鐵石心腸的人物,從小到大養(yǎng)了十年的娃娃,誰人又能狠下心來害了呢?

  “你當貧僧是要害他?”

  洪信這般反問道:“你以為貧僧會害了你的兒子?你以為貧僧會是個恩將仇報之人?你以為貧僧的心中卻是沒有善念?”

  不會,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

  秦正元的判斷時常會出錯,尤其是跟女人扯上關系的,但在這一件事卻絕不會的出錯,因為與他這般說的人是他當年義結(jié)金蘭、歃血為親的兄弟。

  洪信的質(zhì)問一個接一個,每當他問出一句,秦正元的氣勢就低落三分,等到三句話問完,他便連安安穩(wěn)穩(wěn)站著的氣力也沒有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查清楚,畢竟他是你的兒子?!?p>  洪信輕輕嘆口氣,他伸手攙住那搖晃著的虛弱身子,接著說道:“現(xiàn)如今普翰還未醒來,身體能否養(yǎng)回來還要兩說,正是你救治普翰的關鍵,一應事物且讓這事過后再與你分說?!?p>  洪信不傻,他雖然不通醫(yī)理,但江湖走馬本就是武醫(yī)不分家的,習武之人往往也要學些救死扶傷的本事,保不齊哪天哪日被人往膝蓋上射上一箭,若是自己不通醫(yī)術,那這條性命也要丟棄。

  老和尚總是有些好手段,能瞧著那些后生,能看著那些晚輩。

  釋鴻生的傷勢可不是鋪上一層皮就能治好的,,他那腸子都流出去了,五臟六腑幾乎沒有剩下多少完整的,就連全身的骨頭都斷的斷、碎的碎。

  不通醫(yī)理,卻也知曉這傷勢是何等得重。

  便是醫(yī)仙,又如何能輕易醫(yī)好。

  秦正元卻是陡然一笑,闡不盡的傲氣在這一笑之間綻放,掙脫老和尚攙扶的手,一掌好似飛鷹銜兔,渾厚的內(nèi)力激蕩出宛如刀劍一般的銳利光澤,他的每一次顫動都能激射出一道劍芒刀光,待到這一掌拍到釋鴻生的心口,卻已然蕩射出九道劍芒與九道刀光。

  刀刀狠辣,劍劍精準,等到那一掌拍下,浩瀚如煙的桃色內(nèi)息便在剎那間充斥了整個舍利塔,將這里的一切都染作了桃色。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竟沁出一滴黝黑的液滴,這么一滴其貌不揚的黑液,卻讓一旁閉目不語的洪信面色大變,因為就在這液滴沁出的剎那間,那引人沉醉的甚至有些甜滋滋的桃色內(nèi)息登時變得苦辣,深入骨髓的苦澀仿佛要奪走一個人的鼻子與舌頭。

  洪信不怕苦,但他知道那液滴是何等恐怖的東西,恐怖到哪怕他知道這是何等不祥之物,卻也沒有勇氣再往前踏足哪怕一步。

  他的身體在本能的恐懼著那液滴,而所謂恐懼的根源卻是自己心底里近乎癲狂的渴求。

  無量壽佛……

  洪信心中低誦經(jīng)書,他在佛前枯坐了數(shù)十載,本就是不卑不亢的性子,卻也是個極端的和尚,自己那幾乎難以壓抑的渴求仿佛就在譏諷自己這些年的佛學根底一般,讓自己無聲無息便犯了貪戒。

  我佛慈悲,實乃罪過……

  他不敢再多瞧一眼,只是雙手合十跪坐在地上,表情極為虔誠,仿佛自己信仰的那位佛陀便站在自己的身前。

  秦正元將這液滴輕輕探到釋鴻生的唇邊,蒼白的唇尚未染上甚么顏色,卻在此刻被這猶如墨石一般的漆黑所覆蓋,干癟發(fā)皺的唇頓時舒展開來,那滿屋的桃色也漸漸退卻。

  恰逢此時,那篇不長不短的佛經(jīng)典章似乎也是終了,洪信閃電般出現(xiàn)在那石床旁邊,一只手輕飄飄地捻起釋鴻生的手腕,極為微弱的佛門內(nèi)息輕輕在指尖閃躍,那張蒼老的臉上盡是心有余悸。

  “你以為我會殺了他?”

  秦正元悄悄蹲坐在地上,包著骨頭的皮膚顯出一種不自然的白色,若非要說甚么,倒像是一副水墨異彩細細畫作的人物陡然間失卻了墨色一般。

  “我沒想到你要這樣救他,”洪信嘆息道:“如今他受你一滴‘渡我’,八年之毒想必便要在肉身扎根,不知到底是福是禍?!?p>  “你們和尚不都說這就是一具臭皮囊么?”

  秦正元面色絲毫未變,卻悄悄橫跨一步,道:“人,我也救下了,該做的也都做到了,也該是你或多或少解釋一下的時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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