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老二低頭朝著手里的大刀輕輕一瞥,眼中不禁展露出幾分駭色,卻是他那柄寶貝得不像話的環(huán)首刀口子上讓一?;ㄉ读诉M去,一粒花生米鑿穿了厚實的鐵料,居然瞧不出半分損傷來,照就是白花花、圓滾滾的模樣。
此等手段,絕非是他們這幫子靠著一把子氣力闖蕩江湖的人所能企及的。
內(nèi)家高手!
只是剎那間,圓老二便已經(jīng)琢磨透了那趕車馬夫的底細,也只有那些修煉內(nèi)功心法的高手才能拿著一?;ㄉ拙蛯⒆约旱拇蟮稉敉?,放眼整個燭嵐山也極少有這樣的高手。
若是按他圓老二的性子走,此刻他便該是痛痛快快賠個禮數(shù),撒丫子快跑。只是身后數(shù)百弟兄壓著陣,若是他今日嘛也不敢做得逃了,只怕這輩子他也抬不起頭來了,這寨子里的第二把交椅也就不定兒歸了誰。
圓老二雖說是個惜命的性子,但這寨里交椅排位卻是他拿命拼出來的,此刻更是不愿輕易放下。
當下將那環(huán)首大刀朝地里一插,也不去看那早已脫力倒地的女娃娃,腰板兒輕輕一躬,卻是恭恭敬敬地抱了個拳,道:“不識前面那位高人當面,今日之事實乃我們兩家私怨,卻不當?shù)们拜呏??!?p> 瞧面相,圓老二尚要癡長于他宇文浩幾歲,此刻這聲前輩卻是叫得心服口服,江湖上雖說也有些輩分、格局的算法,但人世間可只有達者為尊的說法,本事差了人家的,自然要在這賣些臉面的。
他此刻將這事大包大攬,便是要先自己打自己的臉皮,按照江湖規(guī)矩,此時他宇文浩自可提些不算太過的要求,算作是這些晚輩的孝敬。誰人知眼前這漢子壓根就不是走得這般江湖,自然也不曉得武林的規(guī)矩。
秦正元不知何時縮回車廂之中,右手盤著一對鐵核桃,卻也是瞇著眼瞧著,壓根沒有接著指點下去的意思。
宇文浩目光橫移,大有一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模樣,他捏起一枚黃澄澄的山果塞進嘴里,當下卻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滿嘴的酸澀讓他的舌頭都有些麻木了,但他也只能強忍著酸澀裝出一副極為自在的神情,生怕讓那圓老二瞧出自己壓根不會武功。
他曾在不少地方走過馬,聽聞那些江湖老手只消搭上眼瞧一瞧那身板架勢,便能瞧出這人的武功路數(shù),他便是學了幾番莊稼把式,卻不敢顯露出分毫破綻,唯恐讓那癸風寨的二當家瞧出甚么端疑。
其實,這卻是他想得多了。
江湖中卻是不乏有那等眼力的人物,可想要練就那樣的眼力卻不是一件多么簡單的事情,且不說想要瞧出各派武功需要學得的那般深厚見識,便是要能在人身架勢上看出端疑,少數(shù)上三百六十五處大穴卻是免不得要學上一學的。
他圓老二一身蠻力難能可貴,一手刀法雖然未曾有甚么名門大家作以指點,但也是當真從斗殺之中練出了幾分火候,按理說一身本事已然極不簡單,只是他從未學過甚么醫(yī)書典藏,更不要說熟讀百家武學,很多東西自己也是似是而非,自然不可能有這樣的眼力見識。
他見那坐在馬車輦架上的宇文浩默不作聲,也看到那宇文浩嘴中嚼食的山果,心中凄苦可謂難以言表。此刻形式他心中清清楚楚,若真是一位內(nèi)家高手當面,自己這幫所謂悍匪還真就不定兒能撐過多少時間。
他很清楚自己那些手下連自己都不如,一個個瘦得跟麻桿一樣,就這些臭魚爛蝦被人家拔劍砍殺幾個就只會甩開膀子逃跑。
當然,真正讓他心中發(fā)憷的卻是這人的打扮和舉止。
宇文浩一身衣掛都是正常的行腳人打扮,無論是外頭披掛的蓑衣還是頭上頂著的斗笠都是極其便利的衣式。江湖中的高人性情難辨,別說他穿一身蓑衣斗笠,便是光著膀子也沒人會感到多么不妥。
但那山果卻是迥然不同,因為這東西酸澀難忍,只有最下賤的貧戶才會偶爾靠著這種既不好吃也不頂飽的玩意兒挨日子,可看到宇文浩這一副甘之如飴的模樣,倒是令圓老二心中暗自叫苦,他怕的不全是一位內(nèi)家高手,更是怕這種腦子都不清明的高手。
他避無可避,只得壓下心中苦楚,接著問道:“不知前輩可是為何家莊助拳而來,還望報個名號,小人也好拿回去交差?!?p> 他說話很小心,生怕因為哪個字節(jié)的失誤激怒這個不知深淺的高手,先不說自己剛剛想得那些,縱使自己這幫手下能逼退這人,他也絕不想要去做第一個死在這人手里的倒霉蛋。
人命這玩意兒,可就是自己這么一條兒,哪里能用來賭博。
宇文浩再捏起一枚山果,遲疑再三卻還是將它放了回去,他知道此刻若是自己再默不作聲,哪怕圓老二再謹慎的性子也不得不上了拼殺,他必須要給他一個臺階下,免得他以后在弟兄們面前抬不起頭來。
同樣,他也不能讓這些人走得太順暢了,這‘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自然是曉得的。
雖說他此刻只是個外強中干的繡花枕頭,但也正因如此他的一言一行都顯得極為重要,稍有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想到此處,宇文浩悄悄瞥一眼那緊閉的幕簾,心中也稍稍安定了些。身邊有這樣一位性情古怪的高人前輩自然不算是多么幸運的事情,不過有這樣一位唐門暗器高手相伴而行,想來縱使出來幾分岔子也不打緊。
也不知是他這動作確實太過隱秘還是圓老二壓根沒敢抬起頭來去盯著他看,宇文浩琢磨著自己應(yīng)當怎樣說才能在不損傷自己‘俠義道’身份的同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他這一沉默不打緊,卻讓圓老二這急性子心頭一稟,心中想到:‘莫不是這一位乃是朝廷的欽犯,這才逃進了這窮鄉(xiāng)僻壤的破爛地方?’
他的想法自然也有道理,實在是近些年朝廷初現(xiàn)頹勢,許多方方面面得就往往緊張了些,尤其是朝廷根基所在的京州更是如此,近些年不知多少京州武林的風流人士被朝廷扣上大大小小的帽蓋兒,成了在逃的通緝犯。
圓老二見過其他的逃犯,他們大都需要借道燭嵐山前往朝廷鞭長莫及的梁州與秦州,京州進入潭州的路不少,但只有燭嵐山才能讓這些朝廷欽犯得以棲身。
一念至此,圓老二的禿頂光額上登時沁出黃豆大小的汗滴,他當然知道現(xiàn)在好些朝廷欽犯都是被朝廷冤枉的俠士,可更多的依舊是正兒八經(jīng)的惡徒,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這些匪盜不一定會怕那些正派的俠士,卻一定會害怕那些比他們更可怕的惡人。
京都來的逃犯?
只是想一想便讓他感到不寒而栗,若真是個在逃的欽犯,誰知他到底犯了甚么。
如今天底下消息難以互通,再加上他圓老二本來就是個藏身在這燭嵐山里的匪盜,大字也不識得幾個,除了朝廷時常派送張貼的榜文,便再不識得多少事情了。
恰逢近些年朝廷好大喜功,京州里的貴胄子弟又是多些,任憑一件小事也要吹出花來,若是有個小偷小摸的讓這些人逮住,只怕要說成行走江湖的江洋大盜,若是讓那小賊僥幸逃了,那更是要將他捧上天去,要不然怎能掩蓋自己的無能?
是以,京都的榜文想來是寫得極為駭人的。
那些在逃欽犯大都要披上一層極為猙獰的外衣,不是今天殺人家全家上下好幾十口人,就是哪天拔劍屠了哪個不知名的山村,再不就是潛入那位高門貴胄家里偷香竊玉拽著人家第多少個侍妾跑了。
朝廷對于下頭這些個鍍金的貴族子弟也是多少有點底子的,只要他們吹牛時候別涉及到太多朝堂的事情,也就隨他們?nèi)チ恕?p> 可這些玩意兒落到了圓老二這些人的耳朵里,京州欽犯便清一色的大惡人,動不動便要殺人全家、滅人宗族,可謂罪大惡極之人。
再念及剛剛那一?;ㄉ?,圓老二心中褚定,想來是西蜀唐門的暗器高手。
他只得再恭恭敬敬地拱手道:“久聞唐門武功神鬼莫測,前輩可否就此劃下道來,咱們來日再作討教?!?p> 他這話說得倒是靈性,即給足了宇文浩的面子,也保全了自己的面子,若是宇文浩就此劃下這么一段似是而非的冤仇,就等于是說他宇文浩今日稍勝于他圓老二,如此一來他圓老二便成了‘略遜于’中三重的內(nèi)家高手的一位外功高手。
此等身價不但不委屈他,反倒是讓他高攀了許多。
至于日后尋仇之事,那自然是說笑的,人家堂堂內(nèi)家高手,那可是中三重的江湖好手,便是與自己結(jié)怨那也是一段福分,他歡喜還來不及呢。
宇文浩卻不懂得這其中的因果,只是曉得他圓二當家似乎是未曾想要今日便與他動手,反倒是要留著這段冤仇再到他日尋仇。
這擺明了就是認慫了么。
他此刻心中登時安定許多,既然有了這么個現(xiàn)成的臺階擺著,他也就樂得順坡下驢,干脆就這般撂下個胡編的名頭,也算是過一把江湖高手的癮頭。他又瞥一眼那幕簾,心中更是沉穩(wěn)三分,就連一方匪寨的二把手都瞧出這是西蜀唐門的暗器手法,這一位老爺子應(yīng)當是出身唐門的某位長老護法了。
有他壓陣,自己還怕些什么?
殊不知圓老二心中也是踹踹不安,他哪里能瞧得出甚么暗器手法,這燭嵐山中大半都是懈留在下三重的人馬,無非就是山外頭過不下去的順民逃難進來作了山戶,平日里若是真要與人相爭,除了擺出架勢斗殺便是靠著些歪歪扭扭的軟弓稀稀落落來上幾波,其實不甚耐用。
如今見著甚么暗器手法都覺得神幻異常,兩人相互之間竟就此僵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