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的山水,蓊郁的密林,如同玉帶般碎玉濺珠的瀑布斜掛在山澗一側(cè),襯合著絢麗多姿的夕陽與晚霞,幾絮或紅或黃的浮云留在天際,再加上暮色之下逐漸深邃的寂靜,山間林宇不是傳來清亮的鳥鳴,得一方空谷回音,在這山城中再添三分雅致。
宇文浩趕著車卻看著景,那般優(yōu)美的景致絕不止是天地得之,反倒更像是有那般巧手細細打理出的。若是能有幸再此依山傍水的好地方結(jié)廬,那該是一種多么超凡脫俗的境界啊。
秦正元也瞧出了這份獨特的風(fēng)水,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那般的和諧,若是能在這里隱居,以山水清溪陶冶心性,拿鐘靈秀逸之氣來洗滌滿腔塵俗,此間寧靜交匯,正是蘊藏著這世間生死陰陽的至理,能在無形之中讓人身形解脫。
那一條細細的流瀑便是從山澗那一處突巖上垂掛下來,水花晶瑩的閃躍著,當(dāng)這些流水落下時,便自然而然匯成了一彎永遠不會平靜下來的水潭,水潭里的水也來不及歇息片刻,便又順著一條清可見底的淺溪往地勢較低的方向蜿蜒流去,水潭旁邊聚著好些女孩兒,她們拿著瓦罐陶壺,在此地取水。
寨門本就是建在嶺巒之際、峽谷之中,只是這段峽谷實在是太短太短,短到再怎么走也不過十幾個呼吸便瞅到了盡頭,應(yīng)著晚霞的夕陽,卻要從那青翠的樹林掩映間緩緩馳過,那條淺溪便近在咫尺了。
這山城應(yīng)當(dāng)是恰到好處借了一處天然的山谷所建,山谷本就不算深,離開這片翠林便能看到遠山層峰之間隱約飄浮的山嵐云霧,這山谷左側(cè)連著蜿蜒的山脊,右面出了這座山卻是又陷下去了好大一塊,哪里似乎是個湖也似乎是個更大的山谷。
若是不走這條棧道,從這里往前直著走,那便是輕功再好的人想要下山也得是大半天的功夫才行,到了這里,才真算得上深山峻嶺之內(nèi)、幽閉寂靜之所。
此處應(yīng)當(dāng)是一處女兒國度,宇文浩心中生奇,只因這走了好些地方,卻是連一個男兒也未能瞧見。反倒是老少婆娘在這山道上騰挪之間,多出幾分輕靈步伐,顯然這里的女子或多或少也是習(xí)得了幾分淺薄的輕功身法。
這里零零散散建了好些個屋舍,都是清一色的白墻紅瓦的小院兒,每家每戶還要再辟出個菜園子,這年景里栽種的最多得還算些尋常菜色,花樣大抵也翻不出三樣。
正中央那是個七進的大宅院兒,這宅院的地基本就要比其他屋舍高上一些,須得要爬上十幾級石階,才能踏足門戶。
寬敞的門戶,寬敞的門庭,極為大氣的演武場庭,就連來往的婢女也要較之外面多些。
宇文浩輕扯馬韁,讓那三匹極通靈性的雪蹄良駒乖乖站定,那一襲幕簾輕輕掀起,一人多高的木匣子卻是先一步伸了出來,秦老爺子將這匣子背在肩上,那般大的力道卻未曾讓他多喘一聲粗氣。
“老先生本是咱們何家莊的貴人,如何能讓人家客人在這下力氣?!?p> 那位美婦在前面引路,見此情景,自然是輕皺眉頭,朝著身旁的婢女吩咐道:“你們便是這樣看著么?還不速速去替老先生搬拿?!?p> “這倒不是不勞煩各位了,”秦正元笑呵呵地推辭道:“老頭兒這匣子里都是能要人命的寶貝,還是莫要讓這些小女娃娃碰著得好?!?p> 那位何夫人也未強求,只是輕輕瞄一眼秦正元,再看看那壓低了斗笠的宇文浩,當(dāng)下引著他們進了正廳。
秦正元虎目橫移,目光如電光石火般在這廳堂之中橫掃一輪,只覺這廳堂之中盡是一片富麗堂皇,正廳浮壁上雕刻著的卻是一副孔雀開屏的妙景,左右各自擺了一副木聯(lián),不過這木聯(lián)所雕刻的文字著實是糙了些,一時間也難以辨清。
這正廳規(guī)格都是按照禮數(shù)排得的,每一塊磚石都有各自的講究,迎面是左右的主座,然后便是這兩排的座椅,算一算,這正廳之中也不過就是六個位置。
何夫人是主家,自然是要上座,只是她踱步走去,卻是坐在了右側(cè)的主座上,而左側(cè)的主座卻只是空著,未曾有人坐下去。
秦正元雙眼流露一分毫光,按照禮制,這迎賓逢客自當(dāng)是要主人家坐尊位,而陳景王朝八百載風(fēng)霜之下,歷來都是要以左為尊的。
換句話說,這何家莊第一位的人物還不是這位何夫人。
她那閨女也是位知禮數(shù)的大家閨秀,雖然是走在秦正元的身前,卻極為自然得走到右側(cè)第一個客位上坐下來,如此以來這左側(cè)兩個位置便是要秦正元與宇文浩兩人坐著了。
初一坐定,那些素衣女婢便是端著一盞盞清香的碧茶擺在四人的身側(cè),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便于照料,待到這上好的茶湯敬呈罷了,這些婢女干脆恭恭敬敬站在他們的身后,默然站定。
這桌案之上擺著精致的茶點,這里的茶點與外界多有不同,烹制時多以淡雅精致見長,于旁人見來卻是別具匠心。宇文浩心中自然緊張萬分,莫說這些茶點,便是觸手可及的那盞碧茶也未曾嘗過一口。
反倒是秦正元擺著個不吃白不吃的性子,三五塊桂花糕、一兩角飛鳳酥,不過幾口下去,便是見了底。
杯盞之中的茶液淺了三分,何夫人卻恍若耐不住性子,問道:“不知兩位貴客現(xiàn)要去往何處,今日您二人替小女解了圍、救了命,我們?nèi)羰呛翢o表示,只怕日后在這江湖中再難站得住腳?!?p> “我們師徒二人的去處倒也沒甚么好隱瞞的?!?p> 秦正元唑一口清茶,卻是說道:“我們二人自潭州而來,這便是要借道燭嵐山前往京都,至于到了京都是尋仇還是報恩,卻是讓老頭兒暫且賣個關(guān)子。”
他說話之時平淡依舊,壓根就不像是說謊,甚至就連呼吸也不見半點絮亂,手中杯盞輕輕放下,一雙眼睛迎上的卻是何夫人那明媚的笑顏。
她沉吟半響,卻是道:“按道理來講,咱們莊子欠了老先生您這般大的人情,理所應(yīng)當(dāng)要護持您進京的,只是妾身一介婦道人家,沒了男人依靠,當(dāng)真是不敢再作那樣的事情了。”
秦正元未曾言語,他此刻前來也本不是為了那所謂的報酬和恩情,自從修煉他獨創(chuàng)的情毒神通,‘情’之一道被他參悟得更是精深,卻不知如今走火入魔,性情也是愈發(fā)乖張怪戾了,這盡是女人的何家莊當(dāng)真是入不得他的眼的。
當(dāng)下,他朝著宇文浩排過去一個眼神,干脆便是讓他代自己應(yīng)酬這些俗事,說句實在話,他眼里頭的何家莊看似巍峨如山,其實連他手里這塊桂花糕也是萬萬不如的。
宇文浩瞧見了這眼神,卻是全然瞧不懂的,但他也不需要瞧懂什么,因為他在那雙眸子里看到最多的只有不屑與不耐。
那如今應(yīng)當(dāng)是該尋個大家都能聊得下去的話頭了。
他是這般想著,卻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到。
說歸本真,他不過一介行腳的馬夫,縱然三十年歲月積累,可這武林江湖與他相距卻是千里之遙,他甚至不知現(xiàn)如今的江湖上到底還有些什么事。
一張嘴,便要露出破綻。
思量少頃,宇文浩咧嘴一笑,卻是想到一份任憑江湖人還是尋常百姓都逃不開的好事情,而這件事正是適合在暮色將近的此刻言表。
他朝那何夫人瞄了一眼,只覺她果然是這世間極美的佳人,那種柔美的風(fēng)情讓他忍不住舔一舔下唇。
心中欲念一起,便再難輕易消弭。
宇文浩輕輕掀起斗笠,當(dāng)下抱拳拱手,唇角微微上揚,笑道:“夫人,卻莫要怪在下犯了這般忌諱,實在是這心思一起便難以收得住?!?p> 微微折眉,他輕聲嘆道:“想來如夫人這般佳婦,應(yīng)也省得的?!?p> 輕輕囁一口糕點,何夫人將長袖攔在自己唇前,低聲疑道:“不知先生說得到底是何事,這何家莊里大大小小的事務(wù),現(xiàn)如今皆是妾身打理,卻不知是何處怠慢了貴客。”
宇文浩緩緩?fù)χ绷松戆?,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卻不知我等……”
“何時方得寢食。”
輕輕舒一口氣,何夫人翩然起身:“卻是妾身怠慢,且隨我來?!?p> 古人飲食就寢,講究食不言而寢不語,自然無什么好說,且讓這邊是非因果都拋開不談,再看那不遠處的山巔平崗上,卻又是另一番景致,隨少了幾分雅致,卻也多出好些不一樣的味道。
夜幕的涼風(fēng)幽幽吹拂,仿佛能將人的骨頭也刮了去,但這席卷的涼風(fēng)卻吹不動這里任何一人的衣角,時間在這里仿佛沒了效力,三個人面面相對,各自臉上擺著的都是詭異的笑顏。
一者赤須藍瞳,一者駝背跛腳,還有一個卻籠罩在一襲黑衣之中,仿佛與這一片夜幕融合在一起。
“兩位,此路不通。”
黑衫之人的聲音極為沙啞,應(yīng)當(dāng)是故意壓低了聲色,但也正因如此,任憑誰也再想不出他到底是誰。
“老兄,我們也不想與你過不去,”
鐵拐杖趙建隆拄著他那常伴身邊的鐵拐杖,輕聲言道:“只消您把這條道讓開,我等二人絕不會對您出手?!?p> “我說,此路不通。”
黑衫之人依舊這般說著,仿佛什么也未曾聽到。
“這就是兄弟你的不對了,”陳立武斥手帶起斑斑火影,道:“咱們就是下去逮個不長眼的糟老頭子,又挨著你什么事端。”
“何家莊,沒有糟老頭子。”
黑衫之人輕輕揚起手,坦言道:“莊子里只有女人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