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賚的聲音并不算悅耳,也很難稱得上動聽。
無論是因為蒼老而變得沙啞的聲線還是這略帶粗俗的遣詞造句都仿佛能夠勾起一個人心中的不快,但無論是尊重于孫老前輩那層先輩身份的普恒還是忌憚于這糟老頭子這神出鬼沒似得本事的青三爺都不會在意這些。
相反,值得在意的是那話中蘊含的巨大信息,無論是普恒還是千狼幫的那兩位當(dāng)家人都在剛剛那一句話里尋覓到了自己想要追尋到的信息,尤其是這些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賣命人,他們總能像最為精明狡猾的獵犬一樣在每一塊骨頭上舐盡最后一絲肉。
如果說普恒僅僅是作為弟子來聽聞這句話,他所能理解的無非也就是他那位神機妙算的師父似乎早就明晰了自己在這次護持小師弟的任務(wù)之中所要遇到的一切,這或許是唯有像師父那樣能夠?qū)⒎痖T六通都修煉到極深境界的禪宗高僧方能做到的事情。
當(dāng)然,這除了令這個崇敬師父與神佛的和尚更加虔誠以外,這個消息似乎也無法在這個人的心中掀起多少波瀾漣漪。
但在千狼幫這兩位當(dāng)家人的耳朵里,這一切就顯得太令人心驚膽戰(zhàn)了!
其實他們從未懷疑過眼前這個糟老頭子是否只是在信口開河,且不說他那神鬼莫測的詭異身法是何等的驚人,單單論如今的局面也沒有任何一種可能性需要這位老人在他們這些獵犬的面前搬弄是非。
早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一時間,青三爺已然明白了自己或者說整個千狼幫在那位不知名的佛門高僧心中的定位——他的弟子顯然還需要一些歷練來豐富行走江湖的經(jīng)驗,而整個千狼幫其實就是這些經(jīng)驗的一部分。
雖然很不想要承認,但縱然是身為千狼幫其中一員的他們其實也很清楚自己這一身皮到底是個什么來路。
雖然那些攻不下聽風(fēng)谷的武夫與千狼幫的新幫主約法三章,如今聽風(fēng)谷周遭十余縣城鄉(xiāng)鎮(zhèn)之中的俠義道大都是要賣自己幾分顏面,甚至還能混出個‘俠盜’、‘義盜’的名頭給自己臉上擦點金粉兒。
但這黑的終究是黑的,無論千狼幫的新幫主如何粉飾自己執(zhí)掌之后的幫派,亦不管新幫主如何與那些俠義道上的人馬飲酒談心、共謀義事,這千狼幫的皮子下面一直都是黑不溜秋的模樣,它就白不了!
和尚的思維和尋常人大抵是不一樣,而得道高僧的想法也絕非是尋常和尚能夠理解得了的。
前者是因為紅塵世間的清濁二氣,畢竟你不能指望著這些脫離俗世的出家人還能跟山底下那些還在土里刨食的農(nóng)夫一個念想。農(nóng)夫的腦袋里無非就是多開半畝地瓜田、娶來個好生養(yǎng)的大屁股婆娘然后就是養(yǎng)上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娃崽子,百年之后那也是能跟祖宗交代了。
但和尚的想法卻是為了那高舉殿堂的佛和菩薩,天底下的和尚都是一般兒的摳門,但天底下的和尚也都是一水兒的大氣。
虔心禮佛的和尚寧愿自己縮衣少食,也要從自己的嘴邊上摳出最后的一粒米,填進天底下嗷嗷待哺的饑民嘴里。
而這樣的和尚也寧可居住在四下漏風(fēng)的草屋茅舍之中,只為省下哪怕一枚銅板兒,也要融成金液去糊在那些佛相的身上。
而現(xiàn)在,千狼幫只怕就要被糊在墻上了……
顯然,那位不知現(xiàn)居何處的有道高僧絕不是為了將這偌大的千狼幫所感化,才將他這位武藝高強的弟子派來的。至少到目前為止,青三爺?shù)挠洃浝飳τ谟嘘P(guān)于普恒的畫面幾乎都跟那粗壯的金剛杵脫不開干系。
這不是一個禪僧應(yīng)當(dāng)有的樣子,但卻是一個武僧不能缺少的東西。
“這位老先生……”
青三爺松開右手,任由那尚未完全止血的傷口再度綻裂開來,而他自己也只是訕訕笑道:
“千狼幫里這些個人手還算得過去,不知先生到底所往何處,小人不才,卻也能替先生您清一清這山道上的雜草和荊棘。這聽風(fēng)谷的路本就比尋常山道來得難行些,倘若沒有些人手助力,只怕是不大好走?!?p> “那倒不必了,老頭子這點銀子到底是花出去嘍,咱可不興這白費銀兩的一套兒。”
孫賚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也沒有利用這伙千狼幫的匪徒為自己開路的想法,事實上他也的確用不上這些狼崽子,大把的銀子往這些俠義道的腦門上這么一撒,這些個鏢手便屁顛屁顛的跟著上來了。
壓根,也不差什么人手!
此時整個戰(zhàn)局都已經(jīng)平靜下來,受傷的鏢手們在同伴的保護下聚攏在一起,這些人手的傷勢大都是相對輕微的,而他們也一直保持著隨身攜帶金瘡藥的習(xí)慣,現(xiàn)如今大多都能及時處理傷口,保下自己這一條小命兒。
反觀青三爺這邊的匪盜雖然人數(shù)依然保持著巨大優(yōu)勢,但想要讓這些相互忌憚的匪類將自己軟弱的一面暴露出來,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孫老頭倒也干脆,也沒有非得逮著這些個賊盜不撒手的意思,一雙明亮的招子朝兩位當(dāng)家人的身上掃了一眼,心中多少也曉得這傷勢的深淺。
到底是一方賊王,見到這般慘烈的局面,臉上依然沒有什么變化,反倒是對面的青三吳四都被這雙明晃晃的眼睛刺得心里發(fā)慌,竟然都不敢再多說哪怕一句話了。
見此情景,孫賚反倒是笑瞇瞇地開了口:“其實小老兒自己也稀罕這些個江湖傳聞,想來各位山大王能拼著咱這些鏢手不管,硬是要拉出這么一幫人馬票兒,不知到底是為了幾番傳聞,才能搞出這宛如‘富貴險中求’的陣勢?”
青三爺和吳四爺顯然沒有料到這糟老頭子還能問出這樣的問題,這老頭子能雇傭如此多的鏢手,又身懷這般神鬼莫測的輕功身法,照理說不應(yīng)該會缺乏情報的。
更何況,葬寶棺材的傳聞早已流傳天下,誰能料到還有人會對此一無所知?
兩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做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他們甚至不能判斷這個回答到底意味著什么,因為眼前這個糟老頭子雖然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心思卻當(dāng)真是深不見底的,縱然是這兩位常年窺探人心的人物也不知自己到底應(yīng)當(dāng)如何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