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治引著那道人來到舍內(nèi),早有鄉(xiāng)吏備上了暖爐,兩人相對而坐,劉治感慨萬千的說道:
“連日來,多虧了諸位道長治病救人,活我鄉(xiāng)人無數(shù),還請受劉治一拜?!?p> 說著,劉治站起身子,鄭重的朝道人彎腰下拜,那道人沒想到劉治會有此動作,愣了片刻也急忙站起,將劉治扶起,說道:
“我等方外之人云游至此,治病救人乃是本分,游繳不必如此。”
“對了,還未請教道長尊號?”
聽到劉治所問,那道人搖了搖頭,說道:
“在下如今亦不曾脫了俗心,豈敢妄稱尊號,游繳叫我張沅即可。”
“原來是張道長,嗯....還請恕在下無禮,敢問道長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聽到這話,張沅深深看了劉治一眼,輕咳一聲,緩緩開口道:
“敢叫游繳知道,在下自幼修行,也有些微末道行,幾日來卻見鄉(xiāng)亭上方有一抹血云,故而特來查看,如今見了游繳面相,恐此血云乃是伴游繳而生,或有刀斧加身之災(zāi),還望游繳小心?!?p> 聽到這話,劉治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睛緊緊盯著張沅,卻見張沅面色誠懇,不似作偽,如此神色,倒讓劉治有些躊躇不安。
要說穿越前的劉治雖然沒有宗教信仰,但對那些鬼神之事也一直持保守態(tài)度。
他始終牢記孔子的名言“敬鬼神而遠(yuǎn)之”,雖然不迷信鬼神,也不會口出不敬之語,人還是要有一顆敬畏之心。
劉治不確定張沅是不是真的有道行,由于這些道士之前的善舉,劉治對他們甚有好感。
見劉治沉默不語,張沅也不著急,只是靜靜等著,不曾開口說話。
良久,劉治回過神來,目光復(fù)雜的看著張沅,問道:
“我自問上任以來,巡查緝盜,不曾懈怠,如今鄉(xiāng)間少盜,鄉(xiāng)民安居,何以會有刀斧加身之災(zāi)?”
張沅聽到這話,微微點(diǎn)頭,高深莫測的說道:
“在下連日來在鄉(xiāng)間行走,自知游繳所言非虛,然游繳卻不知......“
說道這里,張沅頓了一下,看著有些緊張的劉治,接著說道:
“禍因不在此間,而在泉山?!?p> 聽到這話,劉治的臉色不由一頓,然后馬上恢復(fù)如常,不過,之前有些緊張的心情已經(jīng)慢慢平復(fù)下來,同時,開始對眼前的道人心生警惕。
只見劉治不動聲色的說道:
“張道長的意思是,泉山上的賊寇會對我不利?不知道長能否斷定,禍根就是在泉山?”
張沅卻是皺起眉頭,要知道他之前都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游繳未免太過大意,你除了賊首,賊人豈會輕易放過你,若我所料不差,數(shù)日內(nèi)便有賊人前來,還望游繳多加小心?!?p> 結(jié)果,話剛說完,張沅突然悶哼一聲,蜷縮起身子,面容扭曲,臉色煞白,表情痛苦,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劉治有些措手不及,顧不得其他,急忙攙扶起張沅
“道長怎么了!”
只見張沅被劉治攙扶著,猛吸幾口氣,似乎在平復(fù)痛苦,過了會兒,擺了擺手,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對劉治說道:
“無事,剛剛對游繳所言,有泄露天機(jī)之嫌,萬物自有命數(shù),我既多言,自然要吃些苦頭,不礙事的?!?p> “?。窟@........”
張沅“強(qiáng)撐”著坐下,見劉治一副自責(zé)的樣子,寬慰道:
“游繳無需自責(zé),更無需為我擔(dān)心,此時的根由乃是為民除害,乃是大功德,理應(yīng)有福報(bào),而非禍?zhǔn)?,如今雖泄露天機(jī),卻也讓我受益匪淺,能搭救你,亦是我的功德。”
見張沅臉色蒼白,還能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勸慰自己,劉治哪怕心懷警惕也不由感動。
緊接著,張沅顫抖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張黃色符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咒印,不舍的神情被劉治盡收眼底。
他把符紙交給劉治,囑咐道:
“此符乃我?guī)熥鹚?,游繳把他和水服下,此次便可化險為夷。”
劉治原想推辭,但見張沅堅(jiān)持,只好鄭重的收下了符咒,而張沅也松了口氣,對著劉治笑道:
“此間事了,在下也要告辭了?!眲⒅瓮炝舨怀?,便親自把他送到門口。
經(jīng)過兀突骨身邊時,張沅好像一時興起,向劉治問道:
“在下雖云游四方,蠻人卻從未見過,不知那位壯士是何來歷?”
劉治看了眼躺在雪地上鼾聲如雷的兀突骨,不曾多想,答道:
“那人倒是我上泉山之時意外認(rèn)識的,原先此人被賊首關(guān)在山上,我見他可憐,便順手把他劫了出來,想他一人孤苦無依,便把他留在身邊?!?p> “原來如此,那壯士能遇到游繳也是他的造化,到了,還請留步。”
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jīng)到了門外,劉治原本還想送張沅回去,但被婉拒了。
看著臉色蒼白,頭上掛滿雪花的的張沅,劉治誠懇的說道:
“有勞道長特來相助,治感激不盡,日后有某能幫上的,絕無二話?!?p> 張沅聽到這話,眼睛的亮光一閃而過,略帶玩笑的說道:
“那以后說不得就要游繳相助了,哈哈!”
兩人在雪中依依惜別,有如多年未見的老友。
劉治站在門口一直目送著張沅離去,任由雪花打在臉上,直到張沅的背影消失在遠(yuǎn)處,劉治才轉(zhuǎn)頭走回了鄉(xiāng)舍。
回到屋里的劉治一臉鄭重,哪里還有半點(diǎn)不舍的神情,從懷里取出張沅交給他的符紙,思索片刻,劉治把符紙疊好,在屋內(nèi)找了一塊隱蔽之處藏了起來。
劉治有心探查這些道人的底細(xì),便去尋傅庸,與劉治等人住在鄉(xiāng)舍不同,傅庸只有白天待在鄉(xiāng)舍,晚上則回家休息,此時的傅庸正在前院辦公,作為本地豪強(qiáng),他們的消息渠道可比劉治要多得多。
待劉治說明來意后,傅庸不曾多想,直接把自己知道的盡數(shù)告訴了劉治。
等劉治走出房門的時候,看著飄落的雪花,猛吸一口氣,一股涼氣直通五臟六腑,接著化作兩道白霧從鼻中涌出。
和劉治猜測的一樣,這些人果然不簡單,據(jù)傅庸所講,這些人都是“青衣教”的道士,平日里就游走于各個鄉(xiāng)間,替人救急,在民間聲望頗高,信教的黔首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而這青衣教的影響力更是驚人,弋陽縣乃至郡里都有人信奉,傅庸說的越多,劉治越是汗毛直立,而侃侃而談的傅庸卻沒當(dāng)回事。
這幾個剛來的道士已經(jīng)去過弋陽縣許多鄉(xiāng),里,并非初來乍到,而劉治所住的安平村他們早就已經(jīng)去過了,只是之前劉治大多數(shù)時候不在家中,這才一無所知。
想到之前母親和自己提起過,說劉治死而復(fù)生,想讓道長看看,有沒有異樣,求個安心,但當(dāng)時劉治正在謀劃泉山任務(wù),全然沒放在心上,為此,母親還生了氣,想到這里,劉治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測
【母親不會信教吧!】
由不得劉治不害怕,這個青衣教讓劉治想起了漢末無比浩大的農(nóng)民起義,張角領(lǐng)導(dǎo)的黃巾軍。
至于能不能達(dá)到黃巾起義的高度,就看青衣教的影響力有多大了。
另一邊,張沅獨(dú)自一人走回住處,路上遇到許多鄉(xiāng)民,皆是熱情的和他打招呼,張沅也微笑著一一回應(yīng)。
走了一炷香時間,張沅來到一處低矮的土屋內(nèi),四面的墻壁上坑坑洼洼,蓋在屋頂茅草上已經(jīng)積上了雪,陳舊的木門裂了許多縫隙。
“吱~~”
一陣刺耳的開門聲頓時吸引了屋內(nèi)四人的目光,他們正圍在一個火堆四周取暖,四人的穿著都與張沅一致,都是青衣教人。
張沅關(guān)上房門,抖掉身上的雪花,與眾人一同圍坐在火堆旁,火堆上還駕著一口鐵鍋。
“師兄,怎么樣?那新上任的游繳可好說話?”
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搓著手,好奇地望著張沅說道。
“此人與我之前猜測的一樣,是個少年俊杰,不過卻沒想到如此謙遜。”
張沅對劉治的評價很高,接著把自己與劉治的交流經(jīng)過告訴了眾人。
“那師兄,依你所言,不光那游繳膽識過人,他手下的蠻人也是一位猛士,如此才俊可有把握勸他入教?”
張沅沉思片刻,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今日雖是我二人第,一次見面,卻相談甚歡,我離開時,其更是在雪中駐足良久,想來他對我教已有善意,我等于此治病救人,也讓他知道我教教意,想來假以時日,勸其入教亦非難事?!?p> 說道這里,張沅突然嘆了口氣
“說來慚愧,他以真性情待我,我卻要做戲欺他,此實(shí)非大丈夫所為?!?p> “師兄無需自責(zé),而且這也算是給他提了醒,雖是騙了他,也并無惡意。”師弟安慰到。
“咕~~”
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談話,扭頭看去,卻見一人嘿嘿一笑,摸了摸肚皮。
“說起來諸位師弟早食過后就無粒米下肚,先吃飯吧?!?p> “我去拿粟米!”
張沅話音剛落就有人自告奮勇,爬起來去拿糧食,不一會兒,就拎著一塊打著補(bǔ)丁的包裹走了過來,當(dāng)著眾人的面打開,只見里面只有三四把粟米。
那師弟望著張沅說道:
“師兄,連日來在鄉(xiāng)里布施,就剩這么多了?!?p> “那今晚就熬粥吧,師傅給的錢財(cái)還剩些,明日,我就去縣里買米?!?p> 聽到這話,邊上四人松了口氣,接著,一人小心翼翼的把米倒進(jìn)鍋里,倒上水,等著出鍋。
半炷香后,鍋里傳來聲響
“咕嚕....咕嚕......”
“咕.......”
鍋里的米粥煮的沸騰了起來,翻滾的氣泡帶著米香飄散在空氣中,光聞味道就已經(jīng)讓人齒舌生津,口水直流,這下肚里更不得安穩(wěn)了。
“行了,起鍋吧?!?p> “得嘞!”
邊上一人立馬掀起鍋蓋,深吸一口氣,結(jié)果突然被那股滾燙的熱氣嗆到,止不住的咳嗽,惹得其他人大笑。
“讓你小子手腳快,該!”
吃飯前的小插曲給屋里更添了一股溫馨,鍋里熬的稀粥,米粒都沉在鍋底,但所有人都沒有攪動這鍋稀粥,而是不約而同的把上層的清水舀進(jìn)碗里。
一口熱水下肚,渾身抖了個機(jī)靈,寒意頃刻間被驅(qū)逐出去,不自覺地吐出一口熱氣,舒服!
先用水把肚子灌個半飽,接著才開始重頭戲,張沅負(fù)責(zé)分粥,把沉淀在鍋底的米粒分發(fā)給眾人,四份持平。
見張沅把米粥全分了,四人皆是一愣,相視一眼,看著張沅,誰也沒有動筷子。
張沅見此,笑道:
“剛剛還一個個恨不得鉆到鍋里,怎么現(xiàn)在又不吃了?!?p> “師兄.....你的呢......”
張沅哈哈一笑
“算你們還有良心,放心,我在鄉(xiāng)舍的時候,那游繳已經(jīng)留我用過飯了,不然豈會耽擱這么久,趕緊吃吧?!?p> 為了讓師弟們相信,張沅還打了一個悠長的飽嗝。
見師弟們不動筷子,張沅裝作生氣的樣子
“說吃過了,你們還不信,那行,把粥倒鍋里,重新分!再吃一頓我也不怕!”
說著就要去拿他們的碗,這下四個師弟才相信了張沅的話,急忙護(hù)住了自己的食物,朝著張沅一笑,不再多言,埋頭喝粥。
張沅見他們的樣子,臉上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他自己則抱起鐵鍋,把粘在鍋底,烤的焦黃的米??巯聛硭偷阶炖?,用心的咀嚼,焦香味填滿口腔,亦不失為人間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