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十
第三輪的比試臺下的氛圍明顯不一樣了,大家不再討論誰誰能贏,而是在討論魏搖光什么時候上場,會不會又直接跳下去。
不知道誰先喊了一句,“他上場了!”
大家急忙把目光放到臺上,果然看見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懷里抱著一把通體黑色的劍一臉微笑地站在臺子上。
上午金燦燦的陽光灑在她束起的烏發(fā)與臉龐上,許多人竟意外地發(fā)覺這少年長的還挺好看的。
再仔細一看,有的人已經(jīng)認出了這是清竹殿的大弟子,進而想起昨日的事情,有些心思通透的人,已經(jīng)猜到了這少年的打算了,臉上的笑容淡去不少,轉(zhuǎn)而換上一種打量的目光看臺子上的年輕人,或贊許,或忌憚,或欣賞,或嘲諷,一時眾生百態(tài)。
搖光可不管這些人的心思,她站在臺子上看對面的兩個少年,這兩個少年應該是某一個宗室或者門派的年輕弟子,年紀輕輕的,心思與閱歷都比較淺,否則也就不會直接把搖光當成不存在的,互生敵意,完全不顧另一邊的魏搖光。
搖光輕勾唇角,臉上帶著一貫的微笑,十四歲多的少年總是面帶微笑是很討人喜歡的,再加上搖光本身就養(yǎng)的精致,朝氣蓬勃,一些小姑娘難免不會臉紅。
臺下的目光都匯聚到臺上,這場比試有了空前的熱度。
那兩個年輕人用眼神進行一番激烈對抗,然后一致看了一眼搖光,目露不屑之意。
搖光回一個微笑。
比試開始。
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魏搖光的身上,等著她有所動作。
這樣的萬眾期待怎么能辜負呢?
搖光確實行動了。
她腳尖輕點,一步逸出,殘影連連,兩個人影相繼落下臺子。
場面一度很安靜。
大家眨眼,再眨眼,然后一片驚呼。
“他居然沒有跳下去?!”
“他把那兩個人打下去了?!”
“我都沒有看清楚這小子的出招!”
驚訝的話語淹沒了臺下的人群,搖光依舊面帶微笑地立在臺上,就連培風劍都沒有拔出,紅色的發(fā)帶在身后飄揚,帶著幾分少年的張揚。
而被打下臺子的兩個少年,則是不可置信地看著搖光,一臉的“你不該這樣啊”的表情。
難以置信。
這時,搖光才慢聲道:“得罪了,兩位?!?p> 一口白牙,寥寥話語,落在那兩位的眼中就顯得氣人的很,但是,愿打服輸,他們拍拍衣服,扭頭走了。
搖光見了,收起笑容自己也跳下圓臺,等著待會兒的兩兩比試。
她靜靜地站立著,漫不經(jīng)心地看接下來的比試,眼眸中清清淡淡的,卻蘊含著一種特別堅定的氣息。
姜十七悄悄走到她身邊,低聲問她,“你打算得到第幾名?”
搖光扭頭看了他一眼,唇邊帶有笑意地告訴他,“第十?!?p> 聽到這兩個字,姜十七也笑了,他的聲音其實有點軟綿綿的感覺,以往清冽的音線總會遮掩幾分,也或許是她自己從前沒有認真聽出來,此刻聽起來竟然有幾分柔軟,搖光笑了,瞇著眼看他。
他說,“果然如此?!?p> 她瞇著眼看他,正好一縷陽光穿過擁擠的人群,穿過誰也不知道的未來和不能總結(jié)的過去,落在年輕的面容上,渲染成眼前最特殊的美麗。
姜十七心想,一個十四歲的小少年為何會有如此矛盾的樣子呢?
眼神那么清澈干凈,但是周身氣息卻有一股不符合年齡的滄桑瀟灑,更加奇妙的是,在那流轉(zhuǎn)的眼睛里總能發(fā)現(xiàn)一點不同的意思,臉上總帶笑容,卻能表達千種意思萬種態(tài)度。
就他這個人而講,像是一篇詭譎瑰麗的文章,其變化愈無窮愈能惹人注意。
兩個衣服顏色對比鮮明的年輕人站在一處,吸引到別人的目光是一定會發(fā)生的事情。
大概率的事情,總會有其他大概率的事情伴隨。
不知道什么時候聚集到一起的小姑娘們,悄然圍在周圍。
搖光抬眼看過去,收獲一片臉紅與手帕鮮花。
年紀小總會有優(yōu)勢的,魏搖光帶著常有的笑容,聲音甜甜糯糯的,“各位,我要上臺了?!?p> 人群無聲息地讓出一個通道,搖光回首。
姜十七看見一個明朗的笑容。
再眨眼,那黑衣佩戴紅色發(fā)帶的少年已經(jīng)站上圓臺,抱著同樣漆黑的劍,微笑著看其余三個人。
他也展露一個微笑,抻著自己的月白色寬袖慢慢走出人群。
而在次站到圓臺上的魏搖光,受到的關(guān)注更加多了,擠在臺下看比試的人也更加多了。
對于一反常態(tài)的事情,無論古今,人們總是會抱以最大的好奇。
魏搖光看著其余的三個人,盤算著怎樣拿下第十的名次。
九到十二。
所以,不能第一個贏。
三個人,兩個已過弱冠,一個十七八歲,看他們的衣物服飾與行為,能基本推測出有兩個人出自名門望勢,一個看不出門路,不是她所熟悉的,也許會是一個變數(shù)。
目光流轉(zhuǎn)間,已經(jīng)做出了大概的計劃,搖光抽出培風劍,右手挽出一個簡單的劍花,最后,一劍橫在眼前。
她看著自己的眼睛,緩緩逝去,嘴角形成的笑容是背水一戰(zhàn)的意思,她選擇了主動出手。
其余三個人,也快速拿出武器,迎擊而上。
搖光的劍法一改昨日的輕巧,顯得特別凌厲。
腳步逸出,一劍指喉,同時一掌拍出,那名十七八歲的少年落下圓臺。
人群驚呼一聲:“漂亮!”
搖光攻擊不停,轉(zhuǎn)手一把銀針掃出,那兩人迅速避開,與搖光拉開距離,而搖光則是趁機連續(xù)移到一人身后,其速度之快只見一道殘影,培風劍在手,劍柄指在那人的后背上,靠一股巧力將其一把推下圓臺,搖光回身收劍,沖著剩下的另一個人一笑,自己也跟著利落地跳下去。
到此,名次已出。
但是人群沸騰了。
“我沒看錯吧!他!他又自己跳下去了!”
“這少年不簡單啊,似乎早已經(jīng)決定好了自己的名次?!?p> “這小子是誰!”
“靠一人之力決定了自己與別人的名次,厲害了?!?p> “我覺著,這小子要是能認真比賽進前五都不是問題的。”
……
什么樣的話語都有,人們猜測著她的目的與武功。
就她剛才展現(xiàn)出來的劍法與輕功,已經(jīng)讓許多有心人記住了,日后調(diào)查起來自然會有消息,而且她目的明確地拿下第十的名次,在此之后的十年里都會是一段奇談,也許會被人在茶館酒樓談起,在茶余飯后,小兒和老百姓會把這當成一段有趣的江湖故事與人說起,發(fā)表自己的感嘆,也許會被后輩們效仿或者抨擊。
但是,這都與現(xiàn)在的魏搖光沒有關(guān)系。
她跳下圓臺,遠遠地看了一眼自己師父坐著的地方,笑容不變,眉宇清明,卻平白有傷悲流動。
沒有回到看臺上,她提著自己的劍,快速走出了審云臺,然后慢悠悠地游蕩在清霞門里。
沒有明確的方向,隨意的走,隨意地看,一路綠樹相迎,未見繁花。
沒有言語,也沒有了微笑,她似乎有些貪婪地看著這些熟悉的一花一樹。
等走到清虹殿后面的懸崖時,下午的陽光已經(jīng)十分熾熱了。
搖光把培風劍放在地上,自己也席地而坐,看著下面的云腳湖還有飛流不息的飛云瀑布,抱膝而坐,放任傷感流淌在身邊。
一直到傍晚,搖光回到清竹殿時,那些所預料到的事情已經(jīng)在迫不及待地發(fā)生了。
李百京帶著仆從坐在大廳里,還有其他的幾名家主與門派負責人,自己的師父青文筆坐在高位上滿面冷淡,旁邊有步青云師叔與端木青師叔。
搖光暗道一句,人來的挺齊。
從她踏進清竹殿的時候,就寫好了結(jié)局。
被師弟帶到大廳,看著他一臉憤懣的表情,搖光笑笑,寬慰道,“好好修煉,莫要亂了心道?!?p> 師弟惱怒地瞪了一眼李百京等人,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離開了大廳。
搖光轉(zhuǎn)身掃視一圈,方躬身給三殿殿主行禮。
青文筆沒有說話,不過眼睛能說的話比嘴巴有用多了,搖光沖他微笑,帶著安慰。
步青云等他們師徒互動完,才開口說話;“魏搖光,你前夜可曾見過李家大小姐?”
“不曾。”
“那你前夜出行時可曾攜帶佩劍?”
“不曾?!?p> “那你可曾有以殺害他人來泄私憤的想法?”
“不曾?!?p> 一連三個問題,搖光都鏗鏘有力地回答了。
有些面孔上隱隱有了松動,步青云滿意地看來一圈,喝了一口茶,欲再說些話時,李百京卻搶問了。
“魏公子,老夫就問你一個問題,前夜你是不是去了流云苑?”
搖光看著他,目光泠然,“是?!?p> 這時有一個江湖門派的負責人開口說,“我記得魏小公子的劍法卓然,輕功也極好。”
一語既出,立刻有三兩人附和,說是的。
那些人的目光已經(jīng)昭然若揭了,搖光心中冷笑一聲,也不拿眼去看他們。
她看著步青云,朗聲說道,“掌門師叔,可還記得昨日那個與師侄對抗的那個擅用毒的李游光?”
“自然記得,此人來自岑寂裂谷,手段陰狠,師侄昨日與他對戰(zhàn)就十分兇險?!?p> 步青云點出李游光其人的兇險。
搖光點點頭,接著說,“前夜,師侄帶著師弟們?yōu)邔徳婆_廣場周圍的閣樓,在頂樓發(fā)現(xiàn)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師侄就追了上去,一路跟蹤到清霞門以外卻被發(fā)現(xiàn)了,師侄不得已與其交手,卻意外發(fā)覺此人正是李游光,當時師侄沒有帶佩劍,短暫交手之后一路逃跑回清霞門,在路過流云苑時,想到了師侄的好友在此處,就去了他處避開了李游光的追蹤?!?p>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李百京,繼續(xù)說,“而師侄的好友正是姜十七,想必,師侄后來離開流云苑時恰好被人看見了,這是師侄的不對,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事情,沒有第一時間稟報給師叔,而是自己擅自行動,才給師叔招來這樣的麻煩,搖光愿意受罰?!?p> 說完,搖光拱手一禮,屈膝半跪,垂首待評。
步青云是個嚴厲的人,而他的聲音總是相匹配的有著威嚴感,可是畢竟是一個熟讀經(jīng)史子集的文人,最是講君子禮德,卻也有一個掌門人應該有的護短之心。
他呵斥一句:“胡鬧!起來!”
搖光應聲而起。
步青云接著說,“你的確有錯,但是用不著現(xiàn)在就討罰!”
搖光沉聲回答,“是,弟子知道了?!?p> 換成謙稱,暗示步青云此刻的掌門身份。
要說,搖光也是一個精明的人,該有的人情世故她都懂,還很會看眼色說話,與別人配合打口舌之戰(zhàn),往往能占盡上風。
此刻,明顯就是她與步青云一起來了出暗藏玄機的口舌之戰(zhàn)。
該懂的人自然能聽懂,當然也不排除有人鐵了心要找事,裝作聽不懂。
裝作聽不懂的人,開口說話了,“魏小公子果然是清竹殿最受寵愛的弟子啊,德行可堪君子之風,老夫雖沒有見過小公子的比試,但是剛才所見,的確稱的上清竹殿的大弟子之名吶?!?p> 末了,他還捋捋自己的胡子,一派前輩看后輩可成的慈祥。
被提到名字的青文筆自然要說話了,他手里還拿著折扇,敲著自己的手掌心,幽幽地問說話的那人,“比之您的大徒弟可還行?”
果然是師父,一招致命。
說話的那人搖光不熟悉,但是不妨礙她理解動自家?guī)煾傅囊馑肌?p> 看來,那人的大徒弟一定有問題啊。
搖光所料不錯,那個人嘆一口氣,不說話,卻足夠讓人理解了。
這時候,李百京作為把他們請過來的人,要所有幫襯了。
他對青文筆說,“先生真是不改當年風采啊,嚴兄大徒弟之事是他的遺憾,還望先生放過吶。”
青文筆搖著折扇,看著他,問,“那你,想讓我的大徒弟也成為我的遺憾嗎?”
大廳里首次陷入了安靜。
這句話終于觸動了眾人心中最隱秘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