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時輕微地調(diào)整了下孟長瑾的姿勢，從她的角度沿著箭鏃的位置看過去，再三確認(rèn)后，才緩緩松開雙手，改為輕托她的手肘。
他的手一松開，孟長瑾原本紋絲不動的身子開始有了輕微的搖晃，本就沒辦法集中注意力，現(xiàn)在更是有些慌張。
李洵時手臂上加了些力，穩(wěn)住了孟長瑾晃動的身子，語氣輕柔道：“別動。”
這一聲輕柔地似三月春風(fēng)拂面，吹走了夏日的炎熱和躁動，不安定的心隨之沉靜下來。
李洵時見她身形漸穩(wěn)，手上的力道稍稍收了些，一臉認(rèn)真地看著遠(yuǎn)處的箭靶：“我說放，你便放?！?p> 箭鏃反射著太陽刺眼的光芒，不偏不移地投在了孟長瑾眼簾上，陽光好似金色耀眼的碎屑，在空中飄飄浮浮。
孟長瑾被光線攪得看不太清眼前，卻還是下意識地“嗯”了聲。
他的話語好似神語，給人一種堅定的力量，讓她不受控制地去相信。
指尖的汗沿著指縫流出，滴落在塵埃四起的黃沙上，突然，他一聲驚起：“放！”
“咻”的一聲，孟長瑾毫不猶豫地松開勾弦的三指，箭羽好似長了眼睛般朝著箭靶疾去。一瞬間，箭鏃穩(wěn)穩(wěn)地扎進(jìn)了箭靶紅心的邊緣，只留箭尾在空中嗡顫。
孟長瑾驚呼一聲，忙放下手中的長弓，支著個脖子看過去，雙眼瞪得圓鼓鼓的，嘴唇微張，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她雙手一把抓住撐在她腰側(cè)的手臂，不住地?fù)u晃，不敢相信地反復(fù)問著：“我，我射中了？真的是我射中的？”
李洵時看著自己懷里的孟長瑾此時高興地像個孩子，嘴角也止不住地往上翹。
王裕也被眼前這一幕震驚到了，揉了揉眼睛，忙點頭不迭道：“是！是孟寶林您射中的！”
孟長瑾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支自己方才射出的箭羽，眼中流光溢彩，燦爛一笑。
孟長瑾收回目光，突然想到了什么，側(cè)過身向身后那人看去，正準(zhǔn)備開口向他道謝，可目光在觸到他眼眸的那一剎那，猛地頓住了。
此時的陽光灑在他臉上，原本鋒利的眉眼現(xiàn)在看起來柔和了不少，常年帶著冷意的眼眸竟含著一絲笑意，如溫潤泛著波光的山泉水，淌進(jìn)了她的眼底。
她呼吸一滯，腦袋暈乎乎的，一時間忘了自己方才轉(zhuǎn)過身是要做什么。
一絲灼人的情愫從心底升起，似潺潺的流水，漫過整個心房，順著血脈，流遍四肢百骸。
“嬪妾，謝過陛下?！?p> 風(fēng)卷過她的長發(fā)，在他眼前飄飄揚揚。
此時的陽光格外刺眼，炎熱的氣溫也持續(xù)居高不下，即使這樣也擋不住此刻校場上奔騰的群馬，馬蹄所到之處掀起了巨浪般的滾滾黃沙，氣勢如虹。
“孟長瑾?！?p> 他突然開口喚她，聲音很輕，瞬間就被場上鼎沸的聲音蓋了下去?？擅祥L瑾卻聽得很清楚，他直接喚她的全名很少，可每次都有攝人心魄的力量，她睜著眼睛盯著他，表示自己在等他的下一句話。
他將她的眸子深深地映進(jìn)了眼底，許久才開口：“你為何入宮？”見她想也沒想就準(zhǔn)備回答，又補了一句，“說實話?！?p> 孟長瑾話至嘴邊又咽了回去，沉默了半響才道：“這話好像陛下以前也問過。”
李洵時也被她勾起了一些回憶，想起第一次踏進(jìn)玥覃苑，那是第一次跟她面對面說話，只是那時對她是不屑，甚至是有些厭惡的，可短短幾月，這些卻好像都朝著他不能控制的方向發(fā)展，許多……都發(fā)生了變化。
“是?！?p> “陛下當(dāng)時便是覺得嬪妾說的是不是實話，才會對嬪妾心生厭惡吧?！边@話從她口中說出，帶著一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苦澀。
他眸光漸漸暗了下去：“朕倒希望是實話?！?p> 孟長瑾猛地抬起頭，正對上他如墨的眼眸。
原本心底那么明確的答案一下變得搖擺起來，她輕輕吸了吸鼻子，眼眶忽然變得有些潮潤。
李洵時單手環(huán)過她腰間，用力將她一拉，她便騰空而起，還沒待她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就被他穩(wěn)穩(wěn)地放在了地面。
“王裕，送孟寶林回玥覃苑?！?p> 說完，李洵時就勒緊韁繩，掉轉(zhuǎn)了馬頭，雙腿輕踢馬腹，便催馬欲走。
“陛下！”孟長瑾想也沒想便疾步上前喚他一聲。
李洵時吁馬勒韁，他高昂著下巴，目光從她頭頂越過，一雙深眸不辨形色。
孟長瑾雙手在長袖下緩緩握緊，驀地又松開，終還是打定主意道：“文德殿損毀的書冊今日嬪妾已盡數(shù)抄寫完畢，日后……嬪妾便不再去文德殿了。”
說完，隨著馬背上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嗯。”
許久，才聽到馬背上傳來這么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
王裕在一旁看的是心急如焚，見著二人之間的氣氛好似有些僵硬，上前緩和道：“這點小事孟寶林只需派人跟奴才說一聲就好了，校場離玥覃苑這么遠(yuǎn)，還難為您還特意跑過來?！?p> 王裕將“特意”兩個字咬得極重，李洵時如何不知他的這點心思，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也難為你了，王總管。”
王裕登時臉色大變，噗通一聲雙膝跪地，口中大呼不敢。
李洵時執(zhí)轡一揮，駿馬前蹄在空中興奮地劃了一圈，絕塵而去。
馬蹄揚起陣陣黃沙，漫天鋪灑，迷了人眼，那一人一馬在黃沙中沒了蹤影，只余那越來越遠(yuǎn)的馬蹄聲還在校場上飄蕩。
孟長瑾站在原地忘記了收回視線，清秀的面龐毫無遮擋地暴露在這飛舞的沙塵之中。
王裕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拉開袖口擋在了孟長瑾臉前，孟長瑾吸了口氣，卻是黃沙入鼻，忍不住咳了兩聲。
“孟寶林，奴才送您回玥覃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