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瑯揉著自己的鼻子,眼圈紅紅的,縮著脖子幾乎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鵪鶉。
云伐本想罵他,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一言不發(fā)地從醉仙樓跑出去,甚至想揍他一頓,但是看著書生扁著嘴角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最終還是沒忍心。
“哎,還好你這小書生夠聰明,能叫那女瘋子從狗洞里鉆出來送信,不然鬼猜得到你居然跑進太尉府中去了!”桌邊,王煥搖著金扇一副卸下了心中大石的輕松表情,說著他又轉(zhuǎn)向云伐“探事十六,這小書生我給你找回來了,不生氣了吧?”
但是云伐卻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只問書生“謝瑯,你怎會身陷太傅府的?”
書生突然被點名,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將前因后果娓娓道來。說到最后,他又感嘆道“太尉府實乃虎狼之地。申屠英雖然是生來癡傻,卻天真純良,熱心質(zhì)樸。我是逃出來了,卻不知她會不會遭到牽連?!?p> “喲,你還有閑心關(guān)心那女瘋子?!蓖鯚蒙茸又钢品ィ笮Σ恢埂澳闶遣恢肋@家伙為了你吃不下睡不著,活脫脫瘦了一大圈,卻也不見你問候一聲?”
謝瑯便依言看去,只見云伐臉上滿是疲倦,眼下都掛了兩片烏青,也確實是瘦了些。他心里有愧,老老實實地道歉“這事兒是小生錯了,還望海涵……”
“海涵你個大頭鬼!”云伐終于還是忍不住罵了,“你這書生滿腦子漿糊,真不知你是走了什么狗屎運才從那吃人的地方轉(zhuǎn)了一圈還能全手全腳地回來!再有下次,我便干脆挑了你的腳筋,讓你跑!”
謝瑯知道這人是在故意放狠話,卻依然被吼懵了,本來就擔(dān)驚受怕了許久,此時委屈一起涌上來,眼里就迅速蒙上一層水汽。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害怕的東西”這個分類里多加一個——棍打、狗,還有云伐。
“你這……唉。”云伐看著書生那死命咬著后槽牙不肯讓眼淚掉出來的樣子,抑郁地長嘆了一口氣,而后雙手猛地拍在他的肩上,這一震就給他震了個淚流滿面,
“謝瑯,我叫崔云巡,乃是景王的庶長子?!?p> ————————————————————————————————
俞國強盛,后宮深廣,先帝有數(shù)十子女。
當今圣上崔始宸乃二皇子,原本按照祖制是無論如何也坐不上那張椅子的。
奈何當年太子性格淳樸,資質(zhì)愚鈍,從未對下面的兄弟抱有疑心。先帝駕崩當夜,他連玉璽都沒有在手中捂熱,就叫人鐵蹄踏破宮闈,一劍穿喉,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宮變大難,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侍女奴仆被刀刃屠戮殆盡,先帝嬪妃幾乎全被扔進皇陵陪葬。崔始宸繼位稱帝,一手遮天,將這腥風(fēng)血雨死死罩了在皇城宮墻當中。
其余的皇子們還等待著先帝大殮,突聞狼煙,一個個驚得呆若木雞,接著又立刻亂作了一窩蜂。除去幾個還未成年的公主皇子正養(yǎng)在宮內(nèi),其他的都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地,聽聞宮變大難,知道崔始宸必會向妻屬下手,便一心想趕緊離京逃難。可那人心狠手辣,竟是早早派了親衛(wèi)前去掃蕩,之后又以種種莫須有的罪名將同胞手足趕盡殺絕。
與太子一母所出的開洺公主聽聞噩耗立刻暈倒在地,當時她已下嫁廷尉趙右監(jiān),懷胎六月,此事一出,五雷轟頂。她本身體柔弱,孕中染上寒病,不過幾日便香消玉殞,一尸兩命,最終連皇陵都沒有入。
最小的興王才不到七歲,天資聰穎,勤奮刻苦。他三歲便能寫字,五歲便會作詩,是最得先帝喜愛的皇子。在宮變?nèi)罩?,有幸存的宮人在興王的寢殿里找到了他,那幼小的身子正裹著一身白衣,晃晃悠悠地吊在房梁之上……
“崔始宸動作太快,各個皇子的封地又都遠在千里之外,就算有兵馬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痹品グ欀嫉吐曉V說,“我父景王當時困在宮內(nèi),好不容易尋到機會托人送出口信,卻是為時已晚,各大王府來不及反應(yīng),都早已被官兵攻陷。景王府內(nèi),妻妾奴仆死了一地,凡是男孩就地斬殺,女孩一律砍去雙臂,挖去眼睛,流放邊疆充作奴仆……”
“云伐,你別說了?!蹦请p狐貍眼里沒了狡黠和玩味,取而代之的是瘋狂的悲愴,漲起的血絲叫人不忍一看。謝瑯難以承受這沉重的氛圍,只能單薄地勸著。
“不,你要聽我說。”云伐再次拍在謝瑯的肩膀上,捏得他的肩骨陣陣發(fā)疼,“我因姨娘被景王妃厭惡,一直居住府外。事發(fā)當年,我又恰逢外出求學(xué),因此逃過一劫。景王在京郊軟禁三年,憂慮致病,臨死前送出最后一道口信,要我好好活著?!?p> “謝平治,你說你這一生已不妄求王權(quán)富貴,只想粗茶淡飯平淡安穩(wěn),敢問誰不想這樣的生活?”此時,王煥也插進嘴來,他把手中金扇一收,從袖袋里換出一張牛皮地圖來,“你看,前些日子你受困的太傅府就在這里,正在皇城腳下。如今申屠庸勢大,申屠麗又因子封后,我等遺老孤臣在朝堂上想動一步也難如登天。謝平治,我等要尋的是人中龍鳳,要才氣沖天,要堅韌勇敢,更要心如明鏡,照得他須毫畢現(xiàn)。崔云巡既然認定了你,那你必定是過人之處的?!?p> 謝瑯兩只眼睛死死釘在那張牛皮地圖上。
郎中令申屠可成,掌管著宮內(nèi)光耀、虎迸、鶴雛、琉璃衛(wèi)四大禁軍,宮墻一關(guān)便如銅墻鐵壁;川渭郡監(jiān)御史申屠可為,牢牢把握安京都周圍的水路,就算能越出宮墻,也躲不過那錯綜復(fù)雜、猶如天羅地網(wǎng)的河川水流,再加上那黑甲軍……
“皇上……崔始宸他,到底是怎么坐上的皇位?”謝瑯覺得背后陣陣地冒冷汗,“如此安排,我怎么覺得他好像把自己關(guān)進了一座申屠家的大監(jiān)牢?”
王煥終于流出一絲滿意的笑臉來“你這書生可算反應(yīng)過來了?!?p> “家國兩敗,我崔云巡為報此仇不惜一死。書生,你有滿腹浩蕩正氣,難道就不愿在俞國的史書上留下幾筆?”
一股久違的熱意突然從胃底直達喉頭,謝瑯將視線從地圖上抬起,看向王煥云伐二人臉上的凝重,嚴肅問“你們究竟奉誰為主?”
“十七王,安王崔始陽!”
迦梨陀沙
明天清明假了要去鄉(xiāng)下~提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