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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刀唱

【144. 夢魘沉沉】

洗刀唱 迦梨陀沙 2738 2020-04-13 16:12:55

  誰也想不到已經(jīng)被關(guān)進(jìn)大牢中受刑數(shù)十日的白阿官身上居然還有利刃和藥粉,一言不合血濺公堂,欽差大人差點喪了命,此時昏迷不醒。

  因為害怕工事內(nèi)生亂,方征帶著一百三十名虎迸衛(wèi)和戴仲的部分人馬將整個蒙州官衙圍得鐵桶一般,連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第一時間封鎖了所有消息。對內(nèi)則稱欽差連日勞累,受了風(fēng)寒病了。留在官衙內(nèi)雜務(wù)的部分小廝女仆還是張知景的人,此時各個都將嘴巴用漿糊黏上了似的再不敢有一句多嘴,生怕一不小心惹怒那位面帶寒霜的監(jiān)官大人,便是拖出去打死封口的下場……

  沒有人知道白阿官臨死前扔了謝瑯一臉什么毒藥,陸凌霜只能召集蒙州城內(nèi)所有杏林大拿,將通常的解毒方劑先給他灌了一肚子。結(jié)果人是醒過來了,卻發(fā)起了高燒,燒的滿臉通紅四肢冰涼,包著三四層寒冬臘月用的棉被還在瑟瑟發(fā)抖。

  “明澶,我是不是要死了?”謝瑯有氣無力地縮在被子里說,“若我不幸死了,你不能當(dāng)逃兵,你一定要親眼看著河畔的工事修好……”

  “胡說八道!戴仲說你身上熱毒一直沒褪干凈,又中了白阿官那一發(fā)才會引起高燒,性命無虞。只是你若再有下次,我看誰還救你!”陸凌霜把他腦袋上的毛巾又浸了一道冰水,他已經(jīng)后怕得再也不敢讓任何人近謝瑯的身了,從灑掃到煎藥全是親力親為,甚至干脆就把公務(wù)搬到了謝瑯床跟前做,時時刻刻保證這個禍包就在自己一抬眼便能看到的地方。

  遭此劫難不但沒有溫言軟語相勸,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謝瑯無奈長嘆,戚戚然道“白阿官寧愿自殺也不愿說出優(yōu)曇陀羅之密,我實在想不通??此氇z后過的凄慘也無人搭救,定然不是琵沙迦納的心腹。獄卒也說沒有見過他發(fā)‘帝流漿’的毒癮,那為何心甘情愿還要做她的走狗?”

  陸凌霜皺著眉,答非所問“蒙州太危險了,你再待下去恐怕會有大難臨頭。你且盡快發(fā)信于白鷺庭,讓他們換王煥或者其他人過來?!?p>  “換人?”謝瑯一愣,緊接著便氣不打一處來,“我受圣上所托任巡北欽差,一路行來是有事行錯還是糊弄了哪處冤屈?你說不出個一二來,休想趕我走!”

  “那山戶家中被涂花虎凌辱致死的啞女,你倒是忘得好快?!标懥杷嗷疑难垌鶝觥V灰姶采夏侨怂查g如遭雷擊,眼中透出無盡的自責(zé),他長嘆道“謝瑯,你是真的不適合當(dāng)官,家國大事如你這般瞻前顧后優(yōu)柔寡斷,只會枉死更多人命。你難道真以為圣上是想要你巡查極北三州嗎?”

  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謝瑯急忙從床上支起半個身體,急促喘息道“雖然我也不知道人面青牛那事情前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我這樣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搖身變成巡北欽差。但是圣上既然將這份職責(zé)交予我手,我必然不能有了些是非就倉皇逃跑,你無需多言!”

  這才說了不到百字,謝瑯便越發(fā)喘不過來氣,肺部好像一只漏氣的風(fēng)箱,無論怎么用力呼吸也無用,身體則好像有千斤沉重,動一動手指也愈發(fā)艱難。他努力將被褥推到一邊,感覺自己的心跳如同擂鼓般咚咚直響。再抬眼看陸凌霜時,卻驚覺他站在一片銀色的花海中!

  “謝瑯,你不適合當(dāng)官,你會死在官場里的?!标懥杷f著,眼里緩緩流出血液,“當(dāng)年我便是不忍看你慘死才做出無奈之舉,斷了你科考當(dāng)官的路。原本以為五十年不能考官,你總歸能安穩(wěn)地活下去,可沒想到你終究還是被卷進(jìn)來了……”

  “你……你在說什么?”謝瑯目瞪口呆。

  無數(shù)優(yōu)曇陀羅像蛇一般搖擺著細(xì)細(xì)的莖葉,一絲一縷逐漸纏上陸凌霜的身體,那銀白色的花瓣全部變成了利刃,將他的皮肉割得鮮血淋漓。一朵花兒“?!钡鼐`放在他的口腔中,可他毫無知覺般繼續(xù)說話,隨著上下兩片嘴唇不斷動作,陸凌霜的臉頰很快變成了一團(tuán)爛肉,地上零碎掉下來的居然是他舌頭的碎片!

  謝瑯幾乎要嚇昏過去了,他從床上翻滾下來想要去抓陸凌霜,可肩頭一沉,卻是錢建葉將他按在了原地“謝小友勿要再為劣徒說話了,這是死罪,他已必死無疑?!彪S著錢建葉的話語,左羊丞相手一揮,黑甲軍如潮水般涌進(jìn)金殿來,片片漆黑鱗甲互相摩擦,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聲音。

  “等一下,等一下!你們總得告訴我陸凌霜犯了什么罪!錢老大人,他是您最心愛的學(xué)生,您不能就這樣看著他死?。?!”謝瑯猛地跪下,腰際掛的魚符剛好硌在肋骨,又硬又疼,可他還是用力地將額頭磕在了冰冷的黑石地板上,“微臣愿為陸凌霜做擔(dān)保!請求圣上赦他死罪!”

  瞬間,金殿上一片死寂,緊接著文武百官紛紛竊笑起來,如看一只耍把戲的猴子那樣嘲弄地看向他。俞皇崔始宸如同一只巨大的怪獸,只光看著他盤踞在龍椅上的漆黑影子便叫人毛骨悚然,他從滿是鮮血的獠牙間吐出字句,聲音仿佛生鐵摩擦似的粗糲“哦?你要拿什么給他做擔(dān)保?”

  “謝瑯?你在干嘛!謝平治?!”陸凌霜發(fā)現(xiàn)謝瑯神情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他搖晃著這個已經(jīng)陷入幻覺中的人,不斷地喊他的名字,可是謝瑯就是醒不過來。

  “圣上,微臣愿為陸凌霜做擔(dān)保!”謝瑯對著空無一物的墻壁哭喊,然后做了一個仿佛是把官帽從頭上摘下來的動作,趴在地上大哭,“陸凌霜是御史臺的中流砥柱,是錢老大人的得意門徒,更是我的至交好友!如果不是他數(shù)次出手相救,微臣早就沒命了!請看在微臣數(shù)十年兢兢業(yè)業(yè)上赦他死罪!”

  他就這樣一邊哭一邊苦求,額頭上已經(jīng)沁出血色!

  陸凌霜使勁抱著他不讓他再折磨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無法自顧的人,為什么口口聲聲都在為他說話?字字泣血般的哀鳴,喊得都是“求赦陸凌霜死罪”?

  謝瑯啊,你到底夢見了什么?!

  “我愿意!若我削爵去官能保陸凌霜不死,我愿意!”謝瑯突然再次高叫起來,高舉著雙手,滿是眼淚的臉上大喜過望,“不過是五十年不再踏入官場,我不在意!高官厚祿也不過日食三餐夜睡一床,我更不在意!”

  “混賬!”陸凌霜使勁地想把他的手按下去。謝瑯怕不是瘋了!這人有多想考官做事陸凌霜是最清楚不過的。若非如此,也不會記恨了他那么多日日夜夜,在安京初見那一次,還大吼著要撕爛他的狗嘴……想來在幻覺中是實現(xiàn)了夢想吧?那為什么要為“陸凌霜”這個混賬放棄一切???

  在龍椅上盤踞著,那怪獸一般的陰影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謝瑯,他冷笑起來,禿鷲般難聽的笑聲盤踞在安京城烏云密布的天空上“謝平治,朕不是要削你的爵去你的官。爵祿算什么,不過是朕張口說說就能賦予任何人的東西。你若想要陸凌霜活下去,就拿你的功勞來換吧?!?p>  “你在涼州救了三萬八千名受了白災(zāi)的百姓,可以換陸凌霜的腿?!?p>  “你在江南道保護(hù)了七個遭到蝗災(zāi)的村莊,可以換陸凌霜的手臂?!?p>  “你在錫州遏制了會引發(fā)數(shù)十萬人死亡的瘟疫,可以換陸凌霜的軀干。”

  “謝平治,你還有什么功勞可以拿來換陸凌霜的頭?”崔始宸話音剛落,金殿上百官一起大笑起來,他們都像蛇一般大張著嘴狂笑,謝瑯跪在地上呆若木雞,他看見所有人的嘴里都有還帶著絲絲血腥的獠牙……

  家國天下的理想,與性命相托的摯友,到底應(yīng)該怎么選擇呢?

  過了許久,謝瑯終于想通了。他解脫般笑起來,不再跪拜龍椅上的陰影,而是站起來脫官服,在眾目睽睽之下脫得干干凈凈。

  “功勞用盡,我還有苦勞。”

  “俞皇啊,就請用我的命,換明澶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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