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把傅毅抬回了中軍帳,這里就做了臨時的病房。首席軍醫(yī)神色凝重,全力以赴,一刻都不敢疏忽。好在傅毅神志還算清醒,但箭傷是在致命之處,能不能留得性命,誰也說不好。眾將領都守在賬外,忐忑不安,一個都不敢離開。
這時,一個小兵怯生生地走過來,他滿面塵土,狼狽不堪,這么多軍中大佬都在,嚇得他都不敢講話了。
“你是哪個部的?有什么事?”方盛武不耐煩地問。小兵期期艾艾地說:“回將軍,我們是押送糧草的。剛剛有人說長官們全部在這里,叫我到這里來匯報。”“哦,是糧草到了嗎?”方盛武放緩了一點臉色,總算有個好消息了。小兵聲音不大,但聽在眾人耳里,卻如電閃雷鳴,“我們在鄭縣遇襲,糧草被劫,世子中箭身亡,我們逃出來兩個人報信。”
“什么?!你再說一遍?!狈绞⑽涮岣呗曇簟P”鴩樀靡蔡岣吡寺曇?,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只聽賬內傅毅一聲大叫,就此昏死過去。賬內帳外一片慌亂。方盛武一把揪住小兵,“世子怎么會押送糧草?你們一共多少人?”“世子立功心切,范先生也曾勸阻,但世子還是要親自押送。我們總共出來五千人?!狈断壬歉狄愕氖紫\士。
“你確定世子是真的去世了?”方盛武還是不敢相信?!笆堑?,小人確定。世子去世的時候,小的和另一個同伴就在身邊,是世子命令我們兩個逃出來送信的,他去了,我們才敢走的?!薄昂湍阋黄鸬娜四兀俊薄八芰藗?,走不快,在后面慢慢往這里趕,我怕耽誤軍情,就先來報信,還請將軍派人接應他。”
方盛武這才死了心,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他叫人帶小兵下去休息,并允諾給他計上一功。還問清楚方向,派人去接他受傷的同伴。小兵歡歡喜喜地下去了,渾然不知,這天,就要變了。
傅嘉昱得到信,已是傍晚,他滿腔的悲憤無處宣泄。雖然父親不公,但小時候大哥對他還是不錯的。背著嫡母,也曾帶他讀書,帶他玩耍。只是后來他顯露出軍事上的天賦之后,才開始忌憚他防備他,漸漸疏遠起來。
他強撐著病體,叫那小兵帶路,連夜奔赴鄭縣。經過一天一夜,馬不停蹄,終于找回了大哥的尸體。幸虧叛軍不知道世子的真實身份,這才僥幸保留了全尸。
整個軍營都彌漫著憂傷的氣氛,國公爺恐怕不會好了,世子也不在了,他們的前途命運又將如何呢?但幸虧還有二公子,眾人想到這里,又覺得有了主心骨,都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傅毅讓人抬著去見了傅嘉旭最后一面,他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旭兒啊,你怎么就這樣去了呢,我對不起你娘,我沒照顧好你,我死后怎么有臉去見她啊······”
傅嘉昱悲傷之余,又有些疑惑,大哥的娘親不是大娘子、鎮(zhèn)北國公夫人嗎?她不是好好地在徐州府邸嗎?怎么父親卻說,死后無臉見她?難道大哥的身世另有蹊蹺?還是父親悲痛之余,有點糊涂了?
傅毅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召集了所有的部下,還有隨行的兩個謀士,交代遺言。他倚靠在床上,有氣無力,“我宣布,從現(xiàn)在起,立我的二子傅嘉昱為世子,總領兩藩的所有事宜,你們要起誓效忠于他,就跟效忠我一樣?!北妼㈩I雖然覺得悲痛,但對于傅毅的這個安排,都是順理成章地表示接受。傅嘉昱的表現(xiàn)大家有目共睹,他早已贏得所有人的心服口服。
眾將領一一上前,自報名字和軍銜,宣誓效忠傅嘉昱。從此以后,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公了,他就是兗海,武寧軍兩藩的主人了。他到底還是坐上了這個位置。
這大半年以來,看這天下大亂,群雄紛爭,他不是沒有想法的。但要想成事,就必定得有兵有糧有地盤,就必定得去爭一爭這爵位。父親并不支持他,要想成功,辦法雖然有,但陰謀詭計非他所愿。因此一直以來,他只是觀望徘徊,并未采取任何行動。而且大唐一直茍延殘喘,時機也并不成熟。
只是很多事,貌似都是命中注定的,陰差陽錯之下,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終究還是得了這爵位,他終究還是心想事成。只是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他剛剛失去了大哥,現(xiàn)在又要失去父親了嗎?傅嘉昱的內心五味雜陳。
傅毅示意他上前,他走到床邊,跪下說,“父親,二郎惶恐,怕有負您的重托?!备狄阄⑿χ澳愫芎?,你肯定能做到的!其實所有的孩子中,你是最像我的。二郎,我早就知道,你非池中之物。無論命運怎么打壓,你終究還是鋒芒畢露,光芒萬丈!不要怪我,你大哥的母親是因我而死的,我答應過她?!?p> 傅嘉昱何曾聽過父親這樣和顏悅色地和他說過話,而且,他到底還是得到了他的肯定,雖然遲到了三十年。心神激動之下,他的眼眶也有點濕潤了。
傅毅停頓一下,力氣越來越跟不上了,“不要為我報仇,把官家救回來之后,就退兵吧。”
當晚,鎮(zhèn)北國公傅毅去世,享年五十一歲。
傅嘉昱封鎖了消息,叛軍要是知道傅毅過世,不知道會不會調整計劃?那么釋放老皇帝一事,或許就要節(jié)外生枝了。
他以鎮(zhèn)北國公的身份,召開了第一次會議,商討是報仇還是退兵一事。眾將領各抒己見,議論紛紛。有的說我們士氣還在,何不直搗黃龍?馬上有人反駁說,我們兵力不足四萬,而且糧草被劫,拿什么打這一仗?有老成持重的,卻說應該遵守老國公爺?shù)倪z命,先救回老皇帝,待得兵精糧足,再來報仇。一時間,眾將領爭論不休。
傅嘉昱擺擺手,眾人立刻安靜下來,他說:“我們這次出征,長途跋涉,傷亡慘重。而且現(xiàn)在糧草不足,并不是報仇的最佳時機。我父親的考量是正確的,我們先撤兵,修生養(yǎng)息,來年再戰(zhàn)。明天我會跟他們談判,先救回官家。但是,”他語氣一轉,如出鞘的寶劍,勢不可擋,“這長安城,我會再來的,再來之時,定是血債血償,叫它俯首稱臣之日!”
第二天,他到陣前和叛軍交涉。叛軍首領還是那天那位,他支支吾吾,表現(xiàn)非常可疑。傅嘉昱沉下臉,對身旁的將領說了幾句。那將領提高聲音,“我家二公子說了,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退兵也是你們要求的,我們的條件也不苛刻,實在談不好,咱們就再打一場!”
叛軍首領一陣哆嗦,誰要跟你這閻王爺打,嫌命長啊。他甚至一看到城下那挺拔的身姿,就抑制不住的一股寒意。他無可奈何地說:“我們當然愿意把你們的皇帝交換給你,只是,只是······”“說!”傅嘉昱一聲怒喝,那首領就情不自禁地說了實話,“他死了。那天,那老皇帝問傅國公的傷勢,我們隨口就說,傅國公為救他已經死了。那老頭就呆呆的有點不對勁,誰知到了半夜,他竟然自己上吊死了。所以,所以你們堅持要要,也只有一具尸體了?!?p> 頓時,傅嘉昱一陣天旋地轉,心里說不出的難過。大唐真的完了?連官家都死了?他知道,老皇帝的死,不全是因為傅毅,還有這亡國的巨大的悲哀,以及識人不明的悔恨自責吧。他強壓內心的悲痛,慢慢地說:“你們把尸體還回來,我馬上撤兵?!薄笆钦娴膯??”那首領簡直不敢相信,趕緊派人把尸體抬出了城外。
空曠的地面上,只剩下這么孤零零的一具尸體,這就是大唐王朝的最高統(tǒng)治者!無論他生前多么的風光無限,手握天下生殺大權,最終,也只落得一個身后凄涼······
勤王大軍終于踏上了歸途,只是多了三具上好的棺木,里面躺著老皇帝、老國公爺以及世子。全軍上下,都籠罩在悲傷的氣氛之中。路上,大軍陸陸續(xù)續(xù)收撿了,押送糧草的散兵一千多人。路過華州,蔣大將軍居然帶著兩萬五千兵馬來投。
原來,這華州衛(wèi),駐軍三萬人,歷來都是拱衛(wèi)京都的?,F(xiàn)在大唐滅亡了,老皇帝都死了,長安城也落入叛軍之手,他這點兵馬隨時都可能被其他勢力所吞并。那么,他該何去何從呢?
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投降叛軍,說實話,他挺看不上那群農民的。一群草莽,難道還能成事?再有就是重新找個大勢力投靠。聽說鎮(zhèn)北國公去世了,小傅繼任,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一方諸侯。想他傅家,世代將門,兵多將廣,在兩藩經營數(shù)十年,家底豐足,實力雄厚,在這亂世,必將會有一番大作為。此時不去攀附,還等何時?
傅嘉昱笑納了,這次傷亡慘重,正好補充部分兵力。他讓蔣大將軍繼續(xù)領著這支隊伍,一起向徐州行進。雖然鎮(zhèn)北國公轄兩個藩鎮(zhèn),兗海和武寧軍,但傅毅一直把行署宅邸安置在了武寧軍的治所徐州,經過數(shù)十年的經營,也成就了徐州的繁華。
越臨近徐州,傅嘉昱就越是心情復雜。本想逃離這個冷冰冰的大家庭,沒想到現(xiàn)在卻被越綁越緊,看樣子要一直糾葛下去了。等待他的會是什么呢?對于既成的局面,有的人真的甘心臣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