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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是清風

第十三章 君無戲言

劍是清風 硯山君 7569 2019-01-21 09:55:57

  這越王宮喚作明光宮,格局稍勝蘇府,卻也不過半個江都行宮大小,只是石清水秀不失玲瓏精致。拾階而上縱觀四野,前朝后寢左右對稱的格局也皆如中原一般,然最具特色的卻是殿前正中聳立的精鐵重劍,此劍有三人合圍之巨,直插入地三分。高空一半已嵌金錯平打造完成,下半截則保留了初成的劍坯,鑿刻著“未央”二字。

  眾人暗自唏噓,腳步卻未曾停下,蘇越悄悄扯著軒飛的袖子,假作隨意動了動絕塵。軒飛頗驚,忙再回望了一眼巨劍,才發(fā)現(xiàn)那工藝與材料竟是像極了絕塵。又想到黃二先前作為,她倒吸一口涼氣,方感自己亮劍之舉似鑄大錯。蘇越牽著她的手,低聲耳語:“莫慌,見機行事吧?!?p>  前殿題作“含光”,越王已駕臨,眾人在顥天玄天的接引下入內朝覲。殿內具是漢室風格,正北一位年方十七的少年正襟危坐,配九旒,著冕服,年輕的面龐上卻透著不同尋常的威儀。

  “臣玄天、顥天拜見君上,吾王千歲。”二人行了越人之禮,讓向兩側垂手恭立。蘇越等便也行了天揖,自陳道:“草民蘇越、墨冉、雁歌行、笑笑,參見越王殿下?!?p>  越王悠然道:“素聞華夏乃禮儀邦國,今日會見果名不虛傳。”

  這笑里藏刀的語氣顯然帶著莫大的諷刺,眾人自知擅闖理虧難免汗顏,對這個幼主竟是不敢輕視。幸好越王似無意追究,手指微動免禮賜了坐,大家遂聽命入席,噤若寒蟬。

  越王便問道:“堯山部素來與世無爭,眾位如何尋到此地?前來又所為何事?”

  蘇越小心翼翼回道:“我等原不知此地乃貴國都城,不請自來實在唐突萬分。只因家母常年為一種奇毒所困,痛苦不堪,草民多方查訪方知此毒出自越族,故而與幾位好友前來臨川探尋,祈望一線生機。”

  越王道:“令慈所中是為何毒?”

  蘇越道:“喚作‘幽泉綠雪’,不定時發(fā)作,毒發(fā)之際血如冷泉膚若綠雪?!?p>  梁衣道:“回殿下,此毒原產自閩越,百越多部皆有記載,我堯山亦然。”

  越王微頷首,蘇越又道:“至于如何尋到此地,我等從舊史考據(jù)鎖定臨川之后便著意留心貿易跡象,后來便暗中跟隨陸前輩等人私闖了進來?!?p>  越王淡淡說道:“想不到除了我堯山諸位高手,竟還有外人能自‘天落泉’而上,當真人外有人?!彼D了頓,又說道:“既然我部有此解藥……”

  “殿下?!秉S二忽然開口,附耳低語了幾句,越王聞之竟一改嚴肅之色露出詭異的淺笑?!斑@位蘇俠士所配之劍可是‘絕塵’?”

  軒飛瞪著黃二,那黃二亦自若地望著她,報以狡黠一笑。

  蘇越只好說道:“越王明鑒,確是絕塵?!?p>  越王冷笑道:“汝豈不知‘絕塵’乃我越人所鑄?”

  蘇越長揖道:“實不相瞞,‘絕塵’是家傳寶劍,草民從小佩之,尚未曾考究其出處,適才見殿前鑄劍方才略有所悟。貴國鑄劍之術果然一如傳聞巧奪天工?!?p>  越王道:“‘絕塵’在數(shù)十年前為百越叛徒所盜,如今流落在汝手中,而令慈亦中了越人所施之毒,冥冥之中豈非因果定數(shù)?”

  雁歌行憤然問道:“尊駕是什么意思?”

  越王但笑不語,黃二便答道:“吾王千歲言下之意是——你等中原人士的紛爭,我族并無義務插手?!?p>  墨冉急忙拉著雁歌行只怕她再出言不遜,蘇越也尚不知如何措辭,殿上一時鴉雀無聲。

  黃二忽又啟奏道:“殿下,區(qū)區(qū)藥丸不足掛齒,倘能救人一命也是為百越積德。依微臣之見,只要這位蘇公子愿意歸還‘絕塵’,殿下憐其恩義全其孝心亦無不可?!?p>  越王笑道:“玄天君此言得之?!?p>  好歹是讓我猜到了。蘇越暗自嘆了口氣,做好了繳械投降的準備。

  “硯山哥哥!”雁歌行故意大聲說道,“絕塵究竟如何流失尚須考證,但歸蘇家所有早已是江湖共識,倘若有人不滿大可按規(guī)矩辦事,畢竟正道武林可不像某些一言堂,也瞧不起仗勢欺人!”

  墨冉連忙起身拜道:“小女子不知深淺,言語沖撞萬望尊駕勿怪?!?p>  越王置若罔聞,墨冉只好再圓場道:“玄天君所言著實在理,我等千里求訪,本也未存無功受惠之心。只是習武之人視劍如命一時難改……不知可否有其他折衷之道?我等當赴湯蹈火?!?p>  梁衣嗤笑道:“市井小民,張口閉口便是討價還價?!?p>  黃二道:“我族自古以鑄劍之術聞名四海,絕塵固然珍貴,倒也并非必爭之物……”

  “我同意?!?p>  蘇越突然出聲,甚至沒肯等黃二把話說完,就像是害怕對方突然變卦錯失了最后的機會。但見他起身向越王一拜,道:“諸位仗義執(zhí)言,在下銘感五內。然則滴水之恩亦當涌泉相報,況王之深恩重如泰山,在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辭。絕塵在此,草民愿物歸原主?!?p>  雁歌行遙遙望著他,心生悲切義憤填膺,奈何墨冉始終竭力捏著她的手腕不許她貿然生事,她只好將殷切的目光投到了始終靜默的軒飛身上。

  好在軒飛總算不負所望,蘇越舉起劍時,她那一如既往清冷的聲音也隨之飄入眾人耳內。

  “人心叵測,便是依他也難免再生事端,三思?!?p>  她這一句無異于在沸油中潑入一瓢涼水,殿上頓時炸開鍋來,守衛(wèi)侍臣無不交頭接耳面面相覷,梁衣更是厲聲喝道:“大膽刁民,朝堂之上竟敢出言不遜!豈不知君無戲言?”

  “梁大人稍安勿躁?!秉S二對越王道,“這位姑娘有此言論皆因方才外頭發(fā)生了些不愉快,系微臣之過失,還望吾王殿下恕罪?!?p>  越王不過付之一笑,軒飛心底不免驚奇:這個越王看起來年紀比我還小,城府之深卻實在令人發(fā)指,到底是一國之君,不同凡響啊。遂又道:“敢請越王允諾,一旦交付絕塵,即刻賜我等解藥并予放行,任何人不得攔阻。”

  越王道:“善,寡人允之。還有何言語?”

  軒飛不再多話,蘇越遂又重新奉上了絕塵,梁衣走上前來,將信將疑打量了他一番,終于伸手接過了劍。

  蘇越低垂著頭,手指不自覺抽動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要護住從不離身的摯友。五歲那年父親把這柄幾乎與自己一般高的劍交到他手里時,命運的紐帶就已經(jīng)將他們緊緊糾纏在了一起。十四年來形影相伴,劍鞘上的每一寸包漿都是他血汗的記錄,劍身上的每一道刻劃都是他成長的見證,絕塵更像一個忠誠可靠的長者,無怨無悔地為他的人生之路披荊斬棘。

  可現(xiàn)在他只能畢恭畢敬地站在這里將摯友拱手讓人,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映襯自己的卑微。

  他扭過頭去望向軒飛,希望從她那兒獲取一絲慰藉,但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原本該有一片蒼青的地方空無一物。微風拂面,他忙將目光循著風聲追去,梁衣的疾呼旋即震驚四座,重新籠絡了各懷心思的人們的眼球,眾人這才注意到那把惹來紛爭的名劍早已不歸她管轄,而是帶著駭人寒光出了鞘,堪堪指向了越王!

  所有人都汗毛倒豎,刀劍簌簌出鞘,空氣中彌漫著劍油的味道,更像是一點即炸的硝煙。

  “你使詐?!”打穴截脈控制了梁衣的身體,卻攔不住她滿腔的羞憤。

  “禮尚往來罷了?!避庯w應著,又道,“梁上君子,想要和我賭嗎?”

  梁上有人?不僅蘇越三人,殿中侍衛(wèi)也多為之咋舌。蘇越凝神細聽,果然察覺窸窣輕響,料是暴露之人又悄悄隱入了黑暗。

  唯獨越王全然不將這劍拔弩張之勢放在眼里,甚至直逼眉心的利劍也不能給他造成分毫威脅。他依舊泰然自如地保持著最得體的坐姿,連冕冠上垂著的九列玉珠都幾乎紋絲不動。蘇越不禁琢磨道:這小子當真尚未弱冠?該不是個返老還童的千年妖精吧!

  “君無戲言。”軒飛說,“該足下兌現(xiàn)了?!?p>  黃二道:“劍在姑娘手上,此話從何說起?”作為貼身近侍,此時此刻連刀都不曾拔出,恐怕也只有越王能洞察他的心思了。

  軒飛冷笑道:“說了交付,可沒說不搶回來。自己無能,如何怨我?”

  梁衣氣急敗壞,卻只好向君主告罪。越王無意理會,竟俶爾朗聲大笑,不能自已。

  黃二問道:“殿下因何發(fā)笑?”

  越王道:“寡人不知藺相如乃女子也!”

  眾人醍醐灌頂,此情此景果然酷似相如使秦、完璧歸趙之典。蘇越心下沉思道:這小子老謀深算工于心計,明著像在夸贊飛兒有藺相如之智勇,實則怕是自比昭王,暗示最終勝者仍非他莫屬。唉……對方誠然欺人太甚,飛兒又何以非要有此一舉呢?

  “笑笑?!彼吐暤?,“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軒飛道:“只要越王兌現(xiàn)諾言,我自會將劍奉上?!?p>  越王問道:“藺上卿何以認定寡人非食言不可?”

  軒飛道:“上國藏龍臥虎卻安于一隅,必是自有玄機不愿為外人道,今既撞見我等,定不肯輕易放歸。方才城外,玄天君見鈞天君勢寡,唯恐生變便用計誘騙我等前來覲見,于大殿上部署重兵,更處心積慮騙取絕塵,意圖甕中捉鱉。越王足下以為此謀如何?”

  蘇越倒吸一口涼氣,心下自責道:飛兒言之有理,我竟未曾留意此事,一門心思只顧眼前,倒忽略了大家的安危。事已至此,又該如何化解才是?

  越王笑道:“如此,玄天君果然足智多謀。然敝國坐擁天落泉之天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何懼他人覬覦?”

  軒飛道:“滴水不漏之人,豈能遺患?”

  越王絮絮叨叨無非在拖延時間,好待你露出破綻一舉顛覆局面。我的姑娘,別再和他搭話!蘇越心里吶喊,面上卻盡力將那焦灼不安壓制下去,要知道他自己也身陷危局,十多把明晃晃的刀劍正對著他,同樣在等待著獵物松懈。

  越王卻嘆了口氣:“上卿所言極是,寡人受教了。”又責備黃二道:“玄天君身為太傅竟也如此短淺,遠不及上卿深思熟慮,寡人汗顏啊?!?p>  黃二忙道:“微臣慚愧?!?p>  越王道:“奈何君子一言九鼎,寡人既已出言應允,絕無反悔之理。來人,取藥來?!?p>  不消片刻,果然有小宮人呈了解藥上來,那小婢子哪見過如此陣仗,直嚇得牙顫腿軟,一雙眼睛四下飄忽,不知該看向何處。竹簫猝不及防突到宮人面前,繼而流蘇一掃將藥瓶卷到半空,穩(wěn)穩(wěn)落在雁歌行手心,她順勢掂了掂,滿滿當當。

  黃二道:“一日一丸,研磨成粉,分三次服用,至多三月即可痊愈?!?p>  雁歌行道:“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黃二打趣道:“縱是假的,以‘上卿大人’的本事,還怕不能再來次‘竊符救趙’嗎?”言罷又揮手撤去了殿中武力。

  越王道:“正如上卿所言,蘇俠士確已將絕塵交還,保管不力之過敝國自會承擔,于情于理寡人都不會再向諸位索要?!?p>  這越王倒也是個真君子。雁歌行想著,此事竟能圓滿,真是多虧了笑笑。她扭頭看了看蘇越,卻瞧見他劍眉緊鎖,不曾有半點松懈。

  “君無戲言?!痹酵醯男σ庵型饺桓采狭艘粚颖?,“上卿還有何見教?”

  蘇越忍不住上前一步,腳才剛動就遭到了軒飛的制止。

  “你別過來?!?p>  黃二見狀便問道:“不知蘇公子與上卿大人是何關系?”

  雁歌行反問道:“與你何干?”

  “自然相干?!秉S二笑道,“謀反大罪,十惡之首,歷朝歷代可都是要誅九族的?!?p>  “什么誅九族!”雁歌行瞠目結舌,爭辯道,“越王明明已經(jīng)同意放行……”

  黃二打斷道:“殿下的確已經(jīng)放行,諸位盡可自行離去。然一碼歸一碼,吾王可從未寬恕上卿大人的謀反犯上之罪喲。”

  雁歌行道:“我們本非你族臣民,何來謀反之說?”

  黃二笑道:“可她卻是金口御封的上卿,別忘了,‘君無戲言’?!?p>  “你們……你們……真夠狡猾……”雁歌行詞窮氣短,顯然已手足無措。

  “她是我妻子!”蘇越雙眼里都要冒出火來,“清算之時記得別把我落下!”

  “硯山!”墨冉不禁低聲制止。

  軒飛果然矢口否認:“我不是?!?p>  蘇越道:“你想要三書六聘還是明媒正禮?我若請得越王為媒,上卿大人可還有推脫之理?”

  越王笑道:“大喜之事,寡人樂意效勞。”

  軒飛的眼神顯然已不如先前寧靜,好在多年的磨練讓她的身體早就習慣了全神貫注,攻守兼?zhèn)涞膽?zhàn)姿依然不曾暴露半點破綻?!安灰鷣?,我一個人機會更大……”

  “倘若失敗了呢?”蘇越高聲質問。

  軒飛答不上來。

  蘇越還是走到了她身邊,他不似軒飛,并無力控制自己在這樣的危機里保持鎮(zhèn)定和理智。“我算不準你有幾分把握能以一己之力與他一國君臣抗衡,我只知道,哪怕只有千萬分之一的風險,我也無法坐視你獨自承擔。何況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你豈能叫我置身事外?”

  軒飛緘默了片刻,猛然收回劍來,青衣一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著蘇越后撤了三步,將絕塵物歸原主,劈手又抽出了梁衣的佩劍橫在面前,一掃百般顧慮,姣好的面容上又只剩下堅毅這一種表情。

  幾乎就在她動作的同時,四名如惡鬼般的黑衣死士從天而降,攔在了他們與王座之間,霎時將本就窒郁的空氣壓得更加密不透風。原來這就是剛才被喝退的“梁上君子”,墨冉與雁歌行相顧無言,直到此刻他們方略能想象軒飛在獨面越王時頂著多大的壓力。

  “玄天君,依你之見,他二人與四勇士對陣,哪邊的勝率要大些?”越王語氣輕松,就像在等一出好戲開場。

  黃二道:“微臣淺見,四勇士恐怕不敵?!?p>  越王頷首道:“上卿果然智勇無雙?!庇謫枺骸叭羰悄闩c灝天君呢?”

  黃二聞之粲然一笑,當即向越王行了個大禮,興致勃勃地請命道:“微臣極愿一試!”

  梁衣也迫切應道:“懇請殿下準許微臣將功補過,一雪前恥!”

  越王思忖片刻,又道:“上卿絕代佳人,寡人欣賞尤甚,然不赦之罪又不可不究。這樣吧,寡人便再給上卿一個機會。玄天君與灝天君是我越國一等一的高手,你二人若是能將他們擊敗,寡人就法外施恩,特赦你們無罪如何?”

  九旒之后,越王尚且稚氣的臉上難得流露出三分契合年齡的興奮,仿佛只在這片刻,他才掙開了那“千年老妖精”的控制,做回了一個人間頑童。

  而這一絲可貴的玩心簡直就是蘇越一行的救命稻草。

  室內促狹,只怕打不過癮。越王遂使一干人等魚貫而出,又命人將兵器架抬上前來,道:“百越最精良的兵器皆在此處,任由上卿挑選?!?p>  軒飛遂揀了把稱手的短劍,這劍身開六面刃如霜雪,亦為百煉鋼所制,其上有“鴻雁”二字,造型古樸別致,的確是稀世好兵。黃二笑道:“好眼力!此‘鴻雁’乃我族名匠善子遺作,堪稱曠世絕響。然則兵短一分險增三分,上卿可想清楚了?”

  “對付你足夠了?!避庯w嗤之以鼻,聚氣凝神排開架勢,手中利劍寒光逼人。黃二悻悻道:“好吧好吧,可真是惹不起!”又對梁衣道:“梁大人,商量個事,上卿讓給我,如何?”

  梁衣哼道:“隨便,我看哪個都不順眼!”

  “商量完了?”軒飛腳步輕移已突刺到黃二面前,黃二閃身避過,道一句“上卿見笑”,旋即起刀反撲,“仙人指路”直切而來。軒飛持劍纏滑,反轉其力向下化解,黃二刀刃一轉攔腰又攻。軒飛一腳飛踢借力翻到其左,挺劍直取鳩尾,黃二向后一讓,“上步摘星”又迎上前去,軒飛虛晃一劍作勢要擋,電光火石之間卻忽然調轉身形繞到黃二背后,反手持劍往其右肩削去。

  唰的一聲,劍鋒挨著身體劃過,恰似雁影掠碎平湖,鶴唳刺破蒼穹。黃二震撼難當,一時間甚至滿耳滿心都充斥著那劍尖割裂衣裳纖維發(fā)出的微渺而殘忍的呲呲爆響。

  但他深知自己確實躲過了這一擊,絲毫無損的外衣也證實了他的判斷非虛。他幡然領悟擊中他的竟是劍意——填滿了死寂的劍意,那如凜風過境萬物皆枯般的死寂誘生出了幻覺,恐懼輕易將其放大到了極致,方造就了剛才驚心動魄的瞬間。

  一個小姑娘的劍意里竟會帶著這驚人的死亡之息,看來出身非同一般??!

  也難怪敢當庭挾君。黃二想著,回過身來重新審視了她一番,微微瞇起的眼里流淌出耐人尋味的笑意。

  “好狠喲!”

  軒飛道:“莫不是想求我手下留情?”

  “咦?可以嗎?”黃二笑道。

  “繳械不殺!”軒飛玉腕一繞,劍又追上前來。

  “上卿厚愛?!秉S二揮刀分去劍勁,后撤半步騰空而起,虛使兩招緊接一記“古月沉江”纏頭一繞向軒飛面門砍去:“黃某謝過了!”

  交手近百回合,黃二心下也難免嘀咕:這小姑娘劍路詭譎,有劍無招不著邊際,理當撩劍卻接以劈掛,合該格擋卻犯險突刺,處處與上乘套路大相徑庭,看似無章可循,可配合起她絕佳的身法專攻對手破綻,真叫人心驚膽戰(zhàn)措手不及。若非我多吃了幾年皇糧,今日還不知將如何收場!

  軒飛卻也思量道:我所長在于暗殺突襲,并不擅持久對決。此人功力渾厚后勁十足,內力上勝過我不少,百來回合下來也隱約摸清了我的底細,拆招愈發(fā)流利自若,依此情形只怕不出五十招我便優(yōu)勢盡失,再難與之抗衡。

  這邊旗鼓相當,那邊蘇越和梁衣也打得難舍難分。梁衣使得一手凌厲的越女劍法,瀏漓頓挫雷厲風行。蘇越以和光同塵劍法應之,韜光養(yǎng)晦不露鋒芒。眼見著梁衣急進,蘇越自知身法不敵便著意以不變應萬變,如此梁衣身形雖快卻是偷不到他一招半式。

  “怎么,拿著傳世名劍,卻只會防守不成?”

  梁衣久攻不下,自然想到了激將。

  可惜蘇越不為所動,只回應道:“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p>  梁衣冷笑,寒劍如蛇穿過蘇越耳邊,他矮身躲開,不料那劍招已老梁衣卻不急于收回,而是近身雙手持握竟將那劍權當作刀劈砍。蘇越大吃一驚急急后撤,梁衣緊追不舍,劍道剛猛變刺為斫,一時竟攻得蘇越應接不暇防不勝防。

  只數(shù)招之后蘇越卻自信一笑,這耳目一新的打法叫他醍醐灌頂:你能以劍代刀,我怎就不能以指為劍?梁衣近身攻來,蘇越舉劍接下卻不避讓,反而向前半步右手兩指直圖其咽,硬是用指打出了那招“白蛇吐信”。梁衣始料不及,一時匆忙回防竟也亂了心神。

  這四人各有千秋,此番又皆兵行險招,叫旁人看得驚心動魄目不轉睛。激戰(zhàn)正酣,只見黃二持刀抹向軒飛,軒飛雖極力擋下但已顯氣力不足,黃二暗喜,眼急手快再全力猛劈下去,軒飛被迫再防,不料這力道之大竟震得她雙手酥麻重心失衡,踉蹌后退幾步方才站穩(wěn)。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下,內息顯然已趨渙散。

  但只一瞬,軒飛又再度架起短劍,蓄勢待發(fā)。

  好頑強的姑娘!黃二由衷嘆道。

  蘇越猝然變招將梁衣?lián)敉耍觳揭频杰庯w身邊竊語道:“我有對策,你用折柳劍法?!?p>  蘇家劍法向來不傳外人,軒飛有些猶豫。

  “大難當頭,取勝要緊!”蘇越說罷,又附耳低語了兩句,折身返回戰(zhàn)局。

  軒飛也重新聚氣凝神,劍波涌動正是那招雁度陽關。黃二舉刀接招,無奈笑道:“還打?我都累了!”

  軒飛哼道:“便長眠如何?”

  黃二只得回道:“受命于君,不敢、不敢?!?p>  軒飛的“簫傳孤館”方使到一半處,黃二正要反擊,她卻突然向右一滑,一支飛刀脫手,猝不及防取梁衣而去,梁衣正遭壓制,欲防已慢了半拍,只得縱足起跳向后飄去。鴻雁毫不猶豫又削向黃二,蘇越將劍換到右手亦猛攻向他,居然將那招簫傳孤館從尾到頭整個顛倒使來,黃二萬分錯愕,倉促間竟無法分心應對,只這一個破綻,鴻雁已停在了他的喉前。

  “好!”越王不由拊掌稱贊。

  “好……”黃二也不禁喃喃自語。

  鴻雁猛然隨著手臂往下掉落,軒飛深深喘了幾口氣,扎開馬步,依然是備戰(zhàn)的姿態(tài),但就這光景,淋漓大汗卻已不可遏制地遍覆了她全身。

  “上卿果然不負寡人之望。”越王道,“玄天君、灝天君,二位可還服氣?”

  黃二和梁衣道:“微臣心悅誠服?!?p>  越王高深莫測的眼神盯得人頭皮發(fā)麻,軒飛生硬地收了劍,一把丟還給黃二,漠然問道:“我們可以走了?”

  越王笑了一聲,款款步下臺階站到了她面前,道:“閣下乃我百越特冊上卿,官居九天之上,他們怎么敢隨意答話?”

  根本沒人能揣測出他這句話的所有涵義,軒飛只怕又多出些難辦的“君無戲言”,遂搶先說道:“我無意為官,請越王放行?!?p>  越王又問道:“蘇俠士呢?”

  蘇越道:“小可才疏學淺,但愿歸家伺奉雙親。”

  越王露出幾分遺憾,還是豁達說道:“既如此,寡人當不強求。上賓遠道而來,寡人尚未盡地主之誼,還請諸位多留一日共進筵席,以免日后傳出,顯得我百越小氣?!?p>  推脫不得,蘇越只好拜謝道:“越王厚愛,草民等恭敬不如從命?!?p>  整個王宮的氣氛剎那間從山雨欲來變作了霽風朗月,一時三五成群,談笑風生。宮人過來引路,邀來客前去歇息,圍觀人群漸漸散去,各歸其位,梁衣這才走到黃二身邊,低語道:“玄天,我想你不會故意放水吧?”

  黃二道:“梁大人莫要小看了我,對于打架,黃某可從來都是認真的?!?p>  梁衣意味深長地道:“小心不要認真過了頭?!?p>  黃二笑道:“梁大人多慮了?!庇肿哉Z道:“反正輸贏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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