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易逝,眨眼五日。
碼頭上。
石皓抹了把頭上的汗,接過老胡頭遞過來的水囊,猛灌了幾口,又和老胡頭調(diào)侃了幾句,在見到老胡頭上船掌舵后,才坐在護(hù)欄旁調(diào)整喘息。
直到此時,石皓才稍稍安心了些,連著五天都相安無事,看來和自己猜測的差不離,奉壹派出的人應(yīng)該認(rèn)為像鱧化這樣的小國小城我二人不會躲在其中,便不會在這里浪費時間。至于那好心寫薦信的劉坊主,應(yīng)該只是動了吃回扣的念頭,這點歪心思,在知道自己的薪俸與長工之間的微末差距后,不難想到。也是因此,石皓心中的提防反倒減少許多,些許錢財就當(dāng)作報劉坊主的引薦之恩,他固然心思不純,但也不失為雪中送炭。
另有一事,令石皓也心情大好,就在這短短幾日,他便攢下了二兩碎銀,雖然不多,但已經(jīng)高出他月俸的三倍有余,想起即將到手為自己和方徇置辦的保暖衣物,他就喜不自禁。
說起方徇,石皓從心底里嘆服他對于人情世故的拿捏,短短幾天,方徇在這魚龍混雜的碼頭就已混的風(fēng)生水起,人人見到不管真心違心都要喊一聲“林哥”。
“大木,大木……”
一陣大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石皓沒回頭,已然聽出來人是誰。
只見方徇跑的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大口喘著粗氣想要說些什么。
石皓伸手遞出水囊“別急,緩過勁來再說也不遲。”
“石頭,昨夜老于請馬公雞喝酒,馬公雞喝醉后除了發(fā)瘋,還說了一些話?!狈结咭荒樴嵵氐臄[擺手,大手叉腰喘了兩口粗氣,隨即一屁股坐在石皓旁邊,低頭小聲說道,話說一半又賣了個關(guān)子。
方徇口中的老于自然是于班頭于包林,在方徇連拍馬屁帶孝敬的攻勢下,于包林儼然已將他當(dāng)作了心腹,馬公雞就是碼頭主事馬奎,是個雁過拔毛的吝嗇鬼。
石皓望著煞有介事的方徇,只是微微點頭。
方徇見關(guān)子沒賣出去,干笑兩聲,接著道:“我從馬公雞與老于的對話里,聽到一些事情?!?p> 他頓了一下,差點又想賣個關(guān)子“我們所在的碼頭是受本地漕運第一幫坤沙幫的管制,昨晚馬公雞酒后抱怨稱,原本上面收取孝敬錢就高的離譜,現(xiàn)如今更是獅子大開口,直接索要雙倍,那吝嗇鬼似乎不愿交付,對上面怨念頗深。”
“怪不得我們來這幾日,碼頭范圍內(nèi)始終風(fēng)平浪靜,無人在此鬧事,原來背后是有坤沙幫這座靠山?!笔┡ち伺げ弊?,似在自語道。
他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說道:“只是……馬公雞就算有坤沙幫撐腰,可碼頭這塊日進(jìn)斗金的肥肉,怎會沒有人眼紅?!?p> 石皓轉(zhuǎn)頭看向方徇“最近碼頭上有三波人活動的蹤跡,是否是為了爭奪碼頭的控制權(quán)?”
方徇重重點頭,聲音再次壓低,微微有些激動“石頭,你可真神了。碼頭雖然還掌控在坤沙幫手里,可是與之勢均力敵的千虎堂早就虎視眈眈,蓄勢待發(fā)。年關(guān)檔口,城主府賦銀庫存缺口大,也將主意打在了這塊肥肉上。炙手可熱的扈江碼頭眼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三方人馬奪食,隨時會……亂?!?p> “說這話的時候,馬公雞雖然已經(jīng)醉的語無倫次,但卻言之鑿鑿。”方徇補充道。
“哦”石皓摸了摸下巴,笑的很耐人尋味。
他拍了拍方徇的肩膀,然后站起身,邁步走向老胡頭那艘已經(jīng)來回往返一次的渡船,嘴里喃喃道:“亂了也挺好,本來就是亂世嘛……”
護(hù)欄旁只剩下一頭霧水的方徇,他不解的看了看石皓,又看了看他剛才坐的位置,一臉郁悶的離開了。
————
城中。
北防塔旁,一處古色古香的宅院。
云棠坐在春閣檐下窗子旁的書桌前,手中拿著一本曾在舊朝掀起軒然大波的《幕臣》。
院子里,七八個下人抬著大大小小的箱子,在石道與門房間不斷來回。
“菁蓉,年年都要回家祭祖,不必帶這么多東西。”云棠放下書,望向站在廊下指揮下人搬抬擺弄的美婦人,輕輕笑了笑。
美婦極有林下風(fēng)范的笑了笑“祭祖的事情就由菁蓉操持,夫君就不必憂心了?!?p> 云棠語塞,無奈的搖了搖頭。
“萱兒,小帆,趕緊回房換身衣服,馬上要走了?!陛既卣f著,又轉(zhuǎn)頭望向院中的一處角落,輕輕喊道。
桃樹下,云萱兒揪著全身各處都糊著臟泥的男童沖天辮,正喋喋不休的訓(xùn)斥著“作為男人要敢做敢當(dāng),還不承認(rèn)我身上泥手印是你……”
云萱兒聽到娘親的喊話,應(yīng)了一聲,戀戀不舍的松開弟弟的沖天辮,轉(zhuǎn)身去了閨房。
云帆本來一臉生無可戀,在聽到那猶如天籟的聲音后,歡呼著跑開了。
沒過多久,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宅院。
云棠的祖籍在緊鄰的邙城,從南門出發(fā),途經(jīng)百里官道,大約一日一夜的路程。
南門城下。
“菁蓉,你帶萱兒他們先走,不必等我,我有緊急公務(wù)忘了處理,隨后我會快馬趕過去?!钡搅四铣情T前,云棠停下腳步,開口說道。
菁蓉先是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帶著一行人出了南門。
云棠見馬車走遠(yuǎn),轉(zhuǎn)身走向右側(cè)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空空如也,沉寂的有些嚇人。
“朋友,跟了一路,可否出來一見。”云棠站在巷中,目光如炬的說道。
只是,他等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回應(yīng),巷子里仍是空蕩蕩的。
陡然間,一股勁風(fēng)帶著呼嘯從其身后襲來,直沖其腦門,云棠大驚,短暫失神后,他以一個十分奇怪的動作,閃電般側(cè)身躲過來人的偷襲。
隨后,云棠猛然轉(zhuǎn)身,抬手一掌拍出,“砰”的一聲悶響,一拳一掌對轟在一起,云棠“蹬蹬蹬”連退數(shù)步,直到撞在墻壁上才穩(wěn)住身形。
云棠臉色鐵青,晃晃悠悠的站直身子,背在身后的右手止不住的顫抖,顯然剛才二人的交鋒,他吃了暗虧。
有了剛才的試探深淺,云棠明白,即便是正面應(yīng)敵,他也一樣不是對方的對手,對方的境界比自己高出一籌。當(dāng)然,這也只是對方表面所顯露的境界。
“小成境中階巔峰”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似乎有些意外。
云棠抬頭,只見一個身穿灰袍的矮胖小老頭躺在屋頂,手里舉著酒葫蘆正咕嚕嚕的灌著酒,小老頭長得其貌不揚,屬于放在人群中很容易讓人忽視的那一類,在其身后背著一根約有三次的棍狀物,用黑布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原來滿口子乎者也的云大人是小成境中階的強(qiáng)者,小老兒真是失敬,失敬。”胖老頭將葫蘆系在腰間,兩腳在瓦片上蹬了蹬,嘴里不咸不淡的說道。
云棠撣了撣背后,望著房頂上的胖老頭,很是風(fēng)輕云淡的說道:“閣下認(rèn)識我?”
“大人功夫了得,真乃江湖幸事,只是大人固步于此,那就不太好了。如果大人肯走出去,你說該多好,如此也好讓世人瞻仰瞻仰云大人的風(fēng)采。”小老頭連看都沒看云棠一眼,在房頂上折騰了一番,最后四仰八叉的躺在屋頂,看著天空說道。
“聽聞江湖上出現(xiàn)了一個擅長隱匿,偷襲,暗殺的高手,不知閣下是否就是本人?”云棠不為所動,接著說道。
……
二人好一通對話,完全驢唇不對馬嘴,不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答非所問。
“咔嚓”
“轟隆隆”
不知過了多久,巷子里突然出現(xiàn)兩聲響動,先是一道骨裂的脆響聲,緊接著又響起圍墻轟然倒塌的轟隆聲。
云棠只覺眼前一花,意識恢復(fù)時,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砸在了數(shù)丈外的墻堆里。他完全沒看到對方何時出手的,是如何出手的,云棠只覺得胖老頭的這一拳“快、重、強(qiáng)”。
胖老頭的身法快到肉眼難察,一拳便將自己砸出幾丈外,直接撞倒圍墻,這是何等強(qiáng)橫的力道。
他一直在注視著對方,還在眼皮底下被人家一拳轟飛出去,這只能說明對方境界比自己高出的不是一個小境界,對方最起碼是小成境大圓滿的境界,甚至有可能是大成境的強(qiáng)大存在。
“咝”
這時,一股鉆心的疼痛涌上心頭,云棠倒抽一口冷氣,嘴角溢出了血絲,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那聲咔嚓的聲響是自己骨頭炸裂的聲音,他的右肩骨碎裂了。
云棠心中驚懼,卻也暗道僥幸:“幸虧這一拳是落在肩頭,若是打在胸口,自己恐怕已經(jīng)死了。”
他強(qiáng)忍著痛意,左手撐地艱難爬起,抬眼向房頂看去。只是這時的房頂,已經(jīng)空空如也。
就在這時,巷子里回蕩起胖老頭的聲音“云大人不妨考慮下小老兒的提議,何妨走出去?!?p> 云棠在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后,沉思良久。他又盯著巷子看了片刻,見巷子里真的已經(jīng)恢復(fù)了沉寂,才急步匆匆離去。
“是為了拔除恩師的羽翼,鞏固朝中的地位嗎?還是青禳已經(jīng)等不及了,走出的一步棋,又或者有別的用意……”云棠右胳膊耷拉垂落著,心中想道
走出巷子的云棠,眼睛里透著睿智,以及深深的擔(dān)憂,他轉(zhuǎn)身又看了一眼小巷,快步向城中走去。
————
又過了三日。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的碼頭。
一臉憂色的馬奎領(lǐng)著滿腹忐忑的方徇去了一艘不大的貨船艙底,面見一個人。
出來后,馬奎一臉沮喪,而方徇則是滿臉欣喜。
翌日。
碼頭上再沒有馬工頭,只有林工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