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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臨天下

第三十六章 離音

韶臨天下 易水安瀾 3261 2019-05-08 13:00:26

  “滿......滿朝文武......長孫先生,你可真是要把我嚇死啊......”遲韶不禁被剛喝下去以壓驚的酒嗆到,順了呼吸,擠著氣道。

  “我說這話,自是有原因的?!遍L孫淵端正了坐姿,正欲坦明原因,卻被遲韶搶過了話頭。

  只見她右手拿著酒壇,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將身一側,木桌和椅子成了兩個支撐點,將她側躺著的身子撐起。“我知道,我那次上朝,先是指著曹懿的鼻子狠狠罵了一通,把那老家伙氣得,差點從他那龍椅上摔下來。然后那位蘇丞相就開始說我,雖說話說得不重,聽著也怪文雅的——我都聽不懂,不過他那碎嘴嘮叨的樣子,確實讓我夠心煩的。我本來不想把他怎么樣,不過這刀動多了就控制不住,往他肩頭上砍了一刀,那刀也不深,要不然現在他早就暗自發(fā)兵朝我這便打來了?!毖粤T,她喝了口酒,接著道:

  “再然后......那些人大概是被嚇到了,也沒人喊救駕什么的。我就借著這個時機,挑著把他們衙門捕快們給罵了一通,然后我又罵了幾個將軍,幾個文官......算了算了,半年前的事兒了,記不起來了??傊詈笪沂潜幌铝钰s出來了。不過那正和我意,我巴不得出來呢?!?p>  “哼,他們也巴不得你出去呢?!遍L孫淵聞言不禁冷笑,話說在場的那幾位將軍沒當場和遲韶斗起來,耐力倒是夠好的。

  “這樣更好,兩廂情愿?!边t韶攤攤手,無所謂道。

  “遲大人,這詞語不是這么用的?!遍L孫淵不禁道。

  “......”遲韶沉默,轉過半個腦袋,斜眼看了看長孫淵,右手重重將酒壇放在桌上,站起身。大概她也知道自己一個沒讀過書的人跟面前這個病秧子達不成共識,說錯了什么話還要被無情地吐槽,反倒是顯得自己卑微,“我去外邊轉轉,你自己喝茶吧?!?p>  “遲大人小心受寒。”長孫淵倒也按照遲韶說的,小口呡著這壺店家送來的濃茶,同樣滿不在意地甩給遲韶這么一句。

  “總比和你這個病秧子待在一塊兒好?!边t韶三兩步走上前,將丟在屏風上的外衣拉下,披在自己身上。這話說出來沒什么好氣,不過也并沒有什么刻意針對的意味。

  甩下這一句,她便走出房門,迎著冬日的冷風,就這么帶著肩上的傷走到了屋外。

  遲韶站在客棧門口,一時不知除了這客棧還可以去什么地方。她正欲將目光轉向街上的小商鋪去淘點好東西的時候,卻被一聲勒馬聲拉住了腳步。

  她轉過頭去,便在這同時,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遲大人!康寧郡府有人找你。”

  是張之安,一身白衣,外衣卻是黑色的,尚未過腰的一把頭發(fā)被高高地梳在腦后,在她風塵仆仆卻又干凈利落地翻身下馬的時候落在右肩上。落地的瞬間,頭微微一甩,又將那頭發(fā)甩到腦后去了。沒有多余的裝飾,就連衣衫也是簡單的,除了領口的祥云圖案之外,幾乎沒有任何花紋。這種活力四射的性格當真是大有不同于同齡的其他大小姐們。

  “誰啊,找我不應該來燁炎城找我嗎——啊對,我剛進攻燁炎城,這里危險。沒事兒,當我沒說。”遲韶的目光從張之安身掃過,最終落在了她方才平復了氣息的臉上。這話聽起來想是自言自語。

  “是一個小姑娘,我看她那身行頭樸素的很,雖不像是街頭要飯的花子,但也不像是一般家庭的孩子。”張之安長話短說,“她上來第一句話就是,‘是遲大人叫我來這里的’。然后她告訴我她叫錢離音,錢幣的錢,分離的離,聲音的音。這是她的原話。”

  “十三四歲?”遲韶大概有了眉目。張之安的話一出來,多日前游蕩街道走進的那家店中,那個死守著父親的尸體并堅定她父親還活著的女孩的模樣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腦海里。

  “嗯,她是這么說的。不過我看著,她頂多只有十一歲,不像是只與我相差兩歲的小姑娘。”張之安似是有些疑問。

  “廢話?!边t韶聽她這副言論,不禁笑道,“她一個街頭賣桂花糕的孩子,親媽不知道去哪兒了,親爹病倒在床上,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從小在市井之中沒吃過幾頓飽飯的孩子,和你這種衣食無憂還能偶爾練練劍的丞相府三小姐可不一樣?!毖粤T,她又似是有幾分感慨道,“像你們這種紈绔子弟,在江湖上浪可悠著點兒,別把命平白無故地浪進去。”

  張之安像是沒有聽到遲韶這句話一樣,聽遲韶這一段話中的信息,便確定了這姑娘確實是遲韶認識——至少見過一面的人:“遲大人說的和那位姑娘說的一點不差,那姑娘也是這么跟我說的,說是她這幾個天剛從康寧城一家著名的醫(yī)館回來,本想著請到了名醫(yī),卻只得到父親死亡的消息。這便買了口棺材,給他下了葬。順便把桂花糕店的牌匾摘了下來,當做不多的陪葬品之一隨他父親下了葬。說父親在沒有得重病之前最喜歡那家店,也喜歡老老實實地做糕點,掙著自己靠著雙手掙來的錢。算是將在桂花糕店的美好回憶同父親的死亡一并埋到了地底下,從今往后,就要開啟新的人生了。至于您給的剩下的錢,她自己買了身干凈的衣服,吃了頓飽飯,鎖上了店門,一口氣跑到了郡府門前。自從將父親下葬,一直到現在,她一滴眼淚都沒掉過,眼圈也沒紅過。真是堅強......”

  說到后面,張之安的語氣不禁有些沉重。遲韶卻是面不改色,內心毫無波瀾。江湖上比這還慘淡、還要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江湖勢力的紛爭,因天生的缺陷而遭到嫌棄,本是一心向善卻最終墮落一生,這種故事她早就膩味了,更何況錢離音的故事太過風平浪靜,雖說是有可憐之處,但總歸還是太渺小了,擊不起遲韶內心的一片水花。

  “嗯,除了這些,她還說了什么嗎?希望我為她做點什么?”遲韶并不給張之安沉默的機會,她話音一落,便緊接著道。

  “她說,她希望可以像您一樣......”張之安答道。

  遲韶大概并不想聽到這種話,不喜歡,或許也有些忌諱,不過在熟人面前,她便會將自己的一些情緒收斂一些。未等到張之安將這一句話說完,她便微微壓低了聲音,冷笑道:“想像我一樣,因為不能生育而被親生父親拋棄嗎?”

  張之安霎時間愣住了。如此看來,遲韶早就知道了。

  “別這個表情看著我,沒什么可驚訝的?!边t韶這話反倒是有些自嘲的意味在里面了,“這種天生的東西沒什么可自卑的,如此也好。”言罷,似是察覺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便松口道,“燁炎城還有徐文他們正在趕來匯合,有什么事長孫也可以做決定,我離開一時半會兒,應該也沒問題。你帶我去見見她吧。”

  張之安便順著遲韶的意思走了,二人沉默著,翻身上了馬,快馬加鞭,未及半個時辰,便趕至康寧郡府。

  那個叫錢離音的少女坐在張之安房內,面對這雖然十分簡單,但整理得整整齊齊的房間,她的動作頗為拘謹。張之安的梳妝臺上——每個富家小姐都會有這么一個臺子,就算是她已經立下諾言,從此與丞相府再無任何關系。那臺子上的東西不多,只有一把木梳和幾根彩色的發(fā)繩——大多都是深藍色的,以及面前放著的一面不大的銅鏡,整整齊齊,干凈簡樸。

  她放下手上一直握著的茶杯。那茶杯本是用來暖手的,不過現在茶漸漸涼了下來,便也沒有這樣的必要了。她緩緩站起,走到了那張梳妝臺旁,試探的手想要去摸一摸那把梳子,卻又在中途頓住,急忙伸回她的手。

  自從見到張之安后,錢離音便發(fā)自內心地對這個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卻渾身透露著超越自己不知多少的大方與豪爽,好像受到再多的折磨也不會放棄一絲希望,就算墮入黑暗,也會朝著光明走去。這位“張姑娘”與自己印象中的大家閨秀截然不同,少了舉手投足的拘束,言語的遮掩,而多了些江湖人的爽朗——大概也是受到了遲韶的影響。

  那一刻,錢離音頓時覺得自己很自卑——這是她從未有過的。就算是生在市井,成長于一個普通的家庭,最后也吃到了身份帶給她的苦難,她卻一直謹記著少時朦朧記憶中的那一絲溫暖。幾年來,謹記著自己生命中不值一提的美好,小心翼翼地生活,每天在病重的父親身邊訴說著這一日的收獲,也將自己的委屈、不愉快告訴了他。她一直覺得這樣的生活也不錯,雖然不能與他人炫耀,但至少不會讓她自卑。

  同是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母親臨走時說過一句話:“生活在陽光與源源不斷的愛之下的女孩子,就算是被嬌慣出一身的毛病,但是她們的自信卻是其他女孩子永遠也得不到的。嬌氣的毛病可以改,但是發(fā)自內心的傲人自信獨立,卻是很難被培養(yǎng)出的?!?p>  現在她算是明白這句話了。

  “離音?我回來啦。”張之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房門被緩緩推開。張之安探進頭來,帶著如冬日的陽光一般的微笑,不耀眼,但十分溫暖,奪人目光。

  錢離音松了口氣,心頭掠過一絲喜悅,卻又不由自主的蔓延來一絲淡淡的悲傷,抑制著喜悅的躍動。

  “遲大人我?guī)湍憬衼砹?,你有什么話,跟她說吧。放心,遲大人人很好,不用太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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