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韶所能寬容的事物在長孫淵的教導下變多了許多,很多曾經(jīng)一聽到就會短刀一揮割人頭的辱罵詞句現(xiàn)在都能容忍下來,乃至與面不改色。但唯獨這女子的身份被人拿出來恥笑,她是萬萬不能容忍的——不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這一點從未變化過。
原本并沒有殺意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殺機,燭臺被緩緩放在地下,遲韶一個閃身,閃到那人的牢房前,高大的身影映下一大片陰影。
遲韶向后退了兩步,突然飛起一腳,狠狠踹在鐵欄桿上——就像半年前在鎮(zhèn)東郡府的時候,那牢門被踹成了好幾塊,碎在地上。那囚犯不禁全身一冷,但已經(jīng)晚了。遲韶短刀回下,劍刃直直刺入那囚犯的大腦,腦漿順著流了滿地。
遲韶頗為嫌棄地拎起那人的衣領,扔到自己方才站的位置,讓所有人都看了個清楚?!袄献咏裉炀饶銈兂鋈?,整個褚陽城你們隨便鬧!鬧得越亂越好!反抗者,一律像他一樣!老子刀下死過無數(shù)像他這樣的人!”
恐懼與威嚴在牢中蔓延著,眾人不敢違抗。
遲韶側耳聽著,地上傳來微微的腳步聲。大概是方才造成的聲響引起了官府的注意,敵方已經(jīng)開始防御行動了。
剛好。
遲韶暗道一聲,突然騰空一躍,斜著身,在每一扇牢門上踏過——每一扇門都碎裂成幾段,散落在地上——最后穩(wěn)穩(wěn)落地。
牢中闖進佩長劍的守衛(wèi),柳東站在臺階最高的一級,目光凜然,看著下方的一切??磥砟鞘沁€沒忘了摯友的死。
那些囚犯的心思大概與遲韶一樣,覺得這天下反正都被面前這人鬧得這般亂了,此事又有這人撐著,為了自己終生的自由而去一搏,與官府結仇又如何?
手上沒有兵器,大多囚犯便將方才被遲韶踹碎的牢門上的鐵棍,紛紛起勢好,隨著遲韶將短刀一拔,沖上前去。
囚犯與守衛(wèi)撕打起來,有些人在將守衛(wèi)打倒后歡呼著沖出天牢。站在臺階最高層的柳東任由那些囚犯從自己身邊奔過,倒是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遲韶直奔柳東,三兩下便閃到柳東面前,將他一手攬住,捎帶著沖出天牢。
柳東雖說是被廢了一身的武功,但這么多年來,對曾經(jīng)的江湖必定心存不舍,偷偷練習也是難以避免。遲韶便對柳東有所戒備。
沖出天牢后,遲韶帶著柳東上了房頂,將他甩下,一掌橫砍在他的腰椎。
一陣劇痛傳到柳東的大腦,他的下半身直接失去控制。大概與癱瘓的性質差不多。
“我這一時半刻走不開,反正后宮先被我攪了這天牢又被我攪了,恰好又趕上你這么個老熟人,簡單敘敘舊,就把你殺了。你想問什么盡管問,我都會回答你,就當是你我二人——實在不行再加上沈莼丘這個東西——之間做個了結。”遲韶簡單交代道,將方才示威的短刀插入刀鞘。
些許是疼痛導致,柳東先是沉默了許久,隨后方才開口:“你相信托夢一事嗎?”這問題與遲韶設想的他會詢問的話題挨不上邊,反倒是扯得很遠。
“你不問點有意義的?”遲韶問道。隨后她看著柳東的雙眸,那目光很堅定,就要她回復這個問題。遲韶倒也沒轍,只得道,“——可以作為一種解釋,畢竟有些東西將道理也將不明白,這個東西雖說是很玄乎,但忽悠小孩子很管用。”
柳東索性也不賣關子,單刀直入道:“這幾月沈兄給我托夢,在反復囑托我一件事情。是有關你的。他讓我問你三個問題,第一個,你的劍法是與誰學的?!?p> 遲韶覺得這個問題很可笑,不禁冷笑道:“我的劍法?呵,老子自幼在江湖上混,刀法是老子自己研究出來的,老子一沒學過劍二沒跟別人學過。你他媽這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江湖人啊。”
柳東沒有理會她的最后一句話,面不改色道:“第二個問題,你為什么用刀。”
遲韶道:“走暗殺這條道的應該都知道,深更半夜?jié)撊胝永锩妫弥股钊遂o把人殺了,這件事是要保密的,絕對安靜的。要是帶劍過去,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劍太沉了,動作不夠快。”
聞言,柳東不禁眉頭一凝,回想著沈莼丘交付于自己的最后一個問題,還是將他咽了回去。他改道:“你的計謀我早就看穿了,雖說現(xiàn)在不能猜得完全正確,但十有八九是可以猜出來的。”
遲韶道:“嗯,前面的分析省去,就告訴我,依你的猜測,我此行過來,是要干什么的?”
柳東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惹事的?!?p> 遲韶不禁凝眉。
只聽柳東接著道:“——這是明擺著的目的,聽聞你的作為便都能猜出來。但你與太子殿下為伍,并為其掩護,讓他借著混亂借兵混走,這我倒是想了許久才想出來?!?p> 柳東將頭揚起,看著遲韶,淡然道:“好了,現(xiàn)在你殺了我吧?!?p> 遲韶道:“不再說些什么問些什么了?”
柳東道:“沒什么好說的,沒什么好問的?!?p> 遲韶最后看了一眼他異常平靜的目光,心里咂摸著覺得有些惡心,手上二話不說拔出短刀,直直刺入他的心臟。
卻說曹縵,此時已是卯時末,他將三萬府兵調出并與所有的領軍說好了路線,讓那九行人分別從兩個門出城,在燁炎城匯合。
他這便無事可做,預估著所有府兵調出褚陽城還要約莫一個時辰,便不禁有些擔憂。一是擔憂遲韶能否將局面撐住了,再撐上一個時辰,二是擔心自己的親生父母,會不會遭到遲韶毒手——最擔心的還是程楠鈴,那個自他年幼便教導他諸多道理的奇女子。至于他父親,曹縵只求遲韶給他留一條活路。
“殿下,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我?guī)е龀菃??”胡侍衛(wèi)在一旁,見曹縵面容頗為嚴肅,覺著氣氛有些尷尬,不禁插嘴道。
“出城先不了吧,再逛逛這褚陽城,或許下一次來這里,它就不會是如今這番景象了?!辈芸z神情不禁有些黯然,語氣平淡,但又不免顯得有些憂傷。
“......是。”胡侍衛(wèi)也不方便說什么,只得默許。他將劍鞘掛在腰間,問曹縵道:“那殿下要去哪里?”
這問題一出,曹縵倒也有些懵。自己終日待在這褚陽城內(nèi),管理著這城內(nèi)的諸多事務,雖是對其中的所有管理部門了如指掌,但論說有什么地方可以玩上一玩,他自己卻也不知道。
“去......就隨便逛逛吧,你看呢。”曹縵道。
胡侍衛(wèi)看曹縵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于心不忍,心中頓時飄過一個念頭:帶曹縵回宮中看看。但這想法太可笑了,顯然是不可能被曹縵認可的。
“我知道一個好去處,殿下可愿隨我過去?”胡侍衛(wèi)提議道。其實他自己是知道的,自己所指的“好去處”不過是少年時曾浪蕩過的那一條街道而已。曾經(jīng)被該做集市,雖說每戶商鋪的生意并不怎么興隆,但好在那路上人多,街道又是去城中很多地方的必經(jīng)之路,從表面來看,那還是頗為熱鬧的。
曹縵眼前漸漸有了一點暗淡的光,嘴角不禁拐上一抹熟悉的微笑——老套的笑容再做一遍還是那么簡單——“你帶路。”
雖是知道那笑容是虛假的,但好歹看上去臉色好了許些,胡侍衛(wèi)也強迫著自己心情好些。他對曹縵開玩笑道:“我可以帶路,但是,可不能讓殿下累著了?!毖粤T,便一手環(huán)住曹縵的肩膀,身體微微屈下,一手扶住曹縵的雙腿,將他抱起。
“——你......”曹縵一驚,卻無奈胡侍衛(wèi)雖是比他小上幾歲,但不論是體格還是力氣都比他要強上許多,掙脫是掙脫不開的。這一轉頭,便碰上胡侍衛(wèi)溫柔的目光。
“別鬧,我?guī)闳ァ!彼恼Z氣倒是與往常一般,倒是有幾分大公無私的意味。言罷便摟緊曹縵,輕功踮起,在街道上穿梭如風。
曹縵自然地將頭靠在胡侍衛(wèi)的胸膛上,隔著衣衫,他能聽到胡侍衛(wèi)的心跳聲——沒有快速跳動,就算是輕功耗費體力,也只是微微加快了速度而已。這不禁讓他覺得有幾分安全感。至少他還有面前這個人保護著自己。
冬日的寒風迎面吹來,將曹縵的一頭長發(fā)吹起,微微搔弄著胡侍衛(wèi)的臉頰。有些癢。
最終他在一條街道上站住了腳步,伸手從旁邊摘下一頂草帽,蓋在曹縵頭上。他笑了笑,道:“這樣一來,別人就認不出殿下了?!?p> 曹縵伸手將草帽微微調整,帽檐下微微有些干澀的雙唇輕輕向旁邊咧了咧,喉嚨中的“嗯”字卻沒有說出來。
胡侍衛(wèi)付了錢,不自覺地拉住曹縵的手腕?!白甙桑@條街上有好幾家店都是買小吃的。我記得有五家,老板娘的手藝都特別好,就是不知道現(xiàn)在還開不開店?!毖粤T,胡侍衛(wèi)回頭看了看曹縵,有些得意道,“殿下應該沒忘了這里吧?!?p> 曹縵也不住笑了,幸好有帽檐遮擋,不然這笑容中帶著的苦澀便要被胡侍衛(wèi)覺察了。壞了氣氛可不好。他呼了口氣,意味深長道:“我當然記得這里,幾年前我找到你,帶回去當我府上的侍衛(wèi)......仔細看看,我不正是在這條街上撿的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