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離音心里不禁一慌,急忙抽劍,正欲躲避,卻被遲韶刀鋒止住了動作。
遲韶的短刀刀鋒在錢離音雙目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下,寒光畢露,殺氣逼人。
“傻愣著干什么?”二人僵持了片刻,遲韶微微凝眉,冷冷道,“若是這樣的局面你都應付不了,僅僅如此距離就讓你如此膽怯,那你還是不要習武了。江湖,天下,就是以命抵命,賭上生死的東西。”
遲韶言罷,錢離音右手又將長劍握緊,穩(wěn)定住腳下的步伐,向后一錯,閃到一旁。她自是知道遲韶不會殺她,方才的恐懼也不是來自于生死一念間的不確定感。而是遲韶明明并未抱著殺伐之心,一刀刺來,卻也能殺氣逼人。
不過遲韶說得對。畏懼生死的人,根本不配拿上手中的劍。
劍法有形而劍道無形,劍法的最高境界亦是無形勝有形——遲韶大概就是以無形刀法勝過諸多江湖中人的。
錢離音這么一想,便頓時有了應對之策。遲韶逐漸變守為攻,而她也應由攻變守。遲韶再次持刀向她刺來之時,她亦如遲韶方才的路數(shù),長劍劍刃輕輕一抵,將身一轉,反向其腰部斬去。
錢離音對劍的掌控尚且不足,此時與遲韶過了幾招,又都是步步驚險,手上的功夫自然差了些。長劍劃動的聲音入了遲韶的耳,遲韶并未閃躲,反倒是近了她的身,即刻收刀入鞘。
錢離音只覺右手一軟,驟然無力,長劍脫手。遲韶順勢接住,持劍閃到錢離音身后。
長劍被奪去,錢離音雖說是驚訝,但此事大概是在她意料之中——若要戰(zhàn)勝對方,其中一個辦法便是奪其兵器,削弱對方的實力——想來遲韶就是這么想的。
不過遲韶方才那一招試探便已知錢離音體力不濟,將劍一甩,劍鋒插入一旁的地面半寸。這才算是停止。
遲韶的臉上一直未有笑容——錢離音不知這是遲韶的脾性,自以為是她對劍法掌握的不熟練,方才一試惹得遲韶不開心,頓時有些低落。從長劍上轉移過來的目光黯然,脫口而出的“義父”二字也被吞了回來。
“遲大人,怎么樣?怎么打了這么兩下就不打了?”張之安隨之走過來,疑惑道。
“這幾招足夠我試探了?!边t韶輕輕嘆了口氣道,她將有些散亂的頭發(fā)胡亂理了理,對方才的過招做草草總結道,“對劍法的掌控不錯,這么短的時間內,能練成這個速度已經很好了?!?p> 張之安放了心,想到將來幾日的安排,又問道:“我還有幾套劍法沒教,這幾日要不......”
尚未等她說完,遲韶便打斷道:“不,足夠了。以她現(xiàn)在的速度與每一招的爆發(fā)力,與成年人搏斗,若是運氣好的話,那是可以斗得過的。不過若是對方強一些,不說別的,光是體力就不行。這幾日讓她把力量拉上去,把基礎打好了?!?p> 張之安點點頭:“遲大人言之有理?!?p> 遲韶點點頭:“那就辛苦你了。”
張之安的余光一瞟,看到錢離音有些心情低落——到底是個孩子,感情細膩,也不曾有什么遮掩——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遲大人,離音她......”
遲韶一回頭,便知道張之安的意思,道:“你告訴她,若是她不能接受失敗的事實與不被尊重的目光,那她不配拿劍。”言罷,她就要翻身上馬。
“遲大人難道不在康寧城留些時日嗎?”張之安脫口而出。而當她將這句話說出,她自己也不禁一愣。她這話什么意思,她自己竟也不知道。
遲韶反倒是不愿多想,拿起馬鞭,漫不經心道:“不了。這兩天我準備趁熱打鐵,趁此時機將褚陽城也打下來??祵庍@邊,有你就夠了,不用我來管?!?p> 言罷,便不再理會張之安的欲言又止,駕馬離去。
張梧是個喜歡孩子的人,雖說有時會因為喜愛,而去強迫自己的孩子去做一些他們不喜歡做的事。不過大部分時候,若不是家庭未來以及孩子未來的需要,他定然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做他們不喜歡做的事情。
張之安天資聰穎,由此便受到張梧格外的關注。他曾教過張之安五珠棋,一度教導她下棋有攻有守,縱然要似黑馬一般不斷進攻,占據(jù)優(yōu)勢與主動權,也要懂得防守,每一顆棋子落下都要分外謹慎。盲目進攻,反倒會讓對方占得先機。
當張梧的這位寶貝女兒勵志要習武之后,張梧又告訴她,這道理用在打仗上也是一樣。
方才將燁炎城打下來,一應事務方才處理好,內部尚未處理好,這就要接著攻城,她怕不僅是城攻不下來,反倒讓兵力衰弱,被反攻下來。
遲韶認為褚陽城的都是孬包,卻不知自古亂世出英雄,雖說皇帝不怎么樣,手下的能人確實層出不窮。若是趁著時機反抗,未必不能將遲韶趕回鎮(zhèn)東郡府。
遲韶心中有自己的打算,張之安能感覺得到。只不過次日便傳來消息,說遲韶已向朝廷宣戰(zhàn)——明日便會率領旗下軍隊攻入褚陽城,打進褚陽殿。
卻說褚陽城那邊,在得知這消息后蘇丞相是頗為吃驚的。他斷然知道遲韶定會趁此時機一舉將褚陽城——大褚的都城一并攻下,但他卻是沒有想到遲韶的速度會是這么快。
“事到如今,蘇丞相可有什么辦法?”季驊自從那日遲韶將程楠鈴殺死之后便大受刺激,不過他雖是對自己的武功頗為自信,亦是對自己的兵法戰(zhàn)術有自信。若是與一般的敵人做正面交鋒尚可,使出的劍法過個幾招也都能摸透。不過遲韶的刀法路數(shù),他不僅沒見過,見過之后也摸不清規(guī)律,那就像是隨手揮刀,卻都能命中要害。
如此人物若是帶領起軍隊來,那不知要多讓人聞風喪膽。這到底還是讓他有幾分忐忑。
“想來你大將軍也知道,戰(zhàn)役中,雙方戰(zhàn)斗有三種情況,除去勢均力敵一種情況外,便是雙方攻守顛倒,非攻即守,非守即攻。”蘇丞相繼續(xù)批閱著上報來的公文,仍是不將頭抬起。他的語氣平靜,與季驊的心態(tài)倒是大相徑庭。
二人沉默。季驊靜靜地看著蘇丞相將手上公文的最后一個字寫完,提筆回鋒。
“那次與遲韶交手,你認為此人如何?”蘇丞相并未接著方才的話題講,而是轉念一問道。
“路數(shù)不明,不過......大概對刀法頗有研究,不過......”季驊說到這里不禁一頓,似是猶豫下面這話當不當說。
“不過什么?”蘇丞相淡淡道。
季驊道:“她的刀法我還是勉強能看出一點什么......那時覺得這雖說不像是刀法,但卻有些劍法的意味。那時我便想,她一定是用劍的,而若是同樣的招式用劍使出,其威力,乃至與速度都會增加許多?!?p> “到那時就連你也招架不住她了?”蘇丞相淡淡道,語氣中有些質疑的成分在里面。
“恐怕是的?!奔掘懳⑽⒛嫉?。
蘇丞相猜到季驊會這么回答,微微嘆了口氣:“藍統(tǒng)領和你都不能招架住,我也沒有辦法??磥泶篑医K究是難逃滅亡的命運?!?p> 季驊大抵是不高興了,有些著急道:“當真就沒有辦法了嗎?大褚百年,不能因為這一逆子而......”
“季將軍,”蘇丞相打斷道,“這若是天意,我們就算是想要違抗,也翻不了這盤棋?!?p> 季驊沉默。
蘇丞相不禁目光黯然,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堅定道:“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守,死守。守住這座城,守住褚陽殿。”
“但守......我們又能守多久?”季驊心急如焚道。
“盡力而為,量力而行?!碧K丞相淡淡道,“能支撐多久,那就支撐多久?!?p> 季驊驟然開了竅:“蘇丞相莫不是還有最后一步棋,尚未動手?”
蘇丞相回頭看了看季驊,猶豫了許久,卻終究逃不開那焦慮中又懷抱著一絲希望的目光,決斷道:“是。有一步險棋。”
季驊道:“莫不是太子殿下是蘇丞相派去的奸細?”
蘇丞相搖了搖頭:“不是。是他自己要走的?!?p> 季驊有些吃驚道:“蘇丞相莫不是早就知道殿下要走?”
蘇丞相聞言,頓時有些后悔。若是當時自己心狠一些,將此事言重些,讓曹懿提前懲罰曹縵,控制住曹縵的行動,不讓他走出太子府,遲韶也不可能從太子手上拿到三萬府兵。而在宮中,曹縵的人身安全亦可得到保障。
那一刻蘇丞相將太子叛逃的過錯全部算在了自己身上——他打心里還是認為,曹縵不是那個整日帶著假笑需要隱忍的東宮太子,而不過是那個目光天真的孩童罷了——一個孩子的過錯,終究是應該算在師父的身上。
“我嘗試阻攔,只是他意下如此,我雖是一國丞相,但若是懲罰東宮,還是犯了以下犯上的罪名。”蘇丞相答道,“那時我問他,他可否記得呂喬前輩給他的囑托?!?p> “呂喬前輩?這名字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季驊疑惑道。
“那時塞北邊疆發(fā)生變亂,你前去平定,之后又在那里常駐。褚陽城與邊疆的聯(lián)系本就不多,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蘇丞相道,“前輩跟他說的是:行天下之大義,平未平之冤案,降天下之安樂,成守成之明君。”
蘇丞相遲疑道:“我望他能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