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籬有一些茫然的走在路上。
Z市的天空,藍得這樣明媚,云白得這樣純凈,陽光明晃晃的,她覺得有一點冷。
江明去世了?
這個父親,她曾經(jīng)不只一次想過,這樣的父親有等于沒有,還不如沒有。
一年到頭就過年見上幾天。
在她回到江家,江溪出生半年,江明就得病了,一直病在床上。
她承擔(dān)了家里大部分的農(nóng)活和家務(wù)活,照顧江明的重任就落在了江老太的身上。
她也曾經(jīng)想過,江明這樣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還不如早點解脫,如果是她,她寧愿早點解脫。
可是現(xiàn)在江明就這樣去世了……
“江小籬,你手機在震動……”焦迪好聲提醒,見江籬還沒有動靜,她嘆了一口氣,接了過來,替她接通。
震耳欲聾的叫罵聲從聽筒里傳來1:“江籬!好啊,你是不是巴不得你爸爸早點死?白養(yǎng)你了?。÷牭侥惆职炙懒?,你居然還敢掛電話!”
焦迪震驚不已。
這就是傳說中的江籬的奶奶江老太吧?
她家的奶奶,別說罵她了,就連她爸媽稍對她說話重一點,就護犢子了。她從小到大,可是跟奶奶親啊。
所以,江小籬不是親生的么?
“江奶奶,不好意思,現(xiàn)在江小籬傷心過度,沒法接您老的電話。倒是您老,這樣對親孫女說話的?”
“你是誰?叫江籬接電話!”
焦迪氣得就要發(fā)火,江籬伸過手,將電話接了過來。
“我知道了,奶奶,我馬上去買票,今天就回去?!?p> 來不及買火車票,江籬坐的下午五點的汽車。
當天回到小城,是凌晨四點。
江籬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司機喊:“到站了,到站了?!?p> 十一月,小城已是冬天。
風(fēng)吹得極冷。
江籬從Z市回來,忘記穿棉衣,就一件T恤一件薄的牛仔外套。
一下車,撲過來的冷風(fēng),似要鉆進骨頭里。
江籬在汽車站附近等天亮。
回到木村,狗吠聲遠遠傳來。
熟悉的村莊,卻沒讓江籬感到親切。
*
江籬是最先趕回來的。江沙江浪還沒有回來。
江溪在村里上小學(xué)一年級,見到江籬回來了,眼睛紅腫著,卻帶了欣喜的笑容撲過來:“三姐。”
江籬什么也沒帶,兜里卻有一個漂亮的彩虹波波糖。
她拿出來,遞給江溪。
江溪咧嘴一笑,外人看來有種恐怖的感覺,江籬卻是蹲下身,疼愛的捏了下她的臉頰,將江溪摟入懷里。
“我們小溪想沒想姐姐?在家里乖不乖?聽說小溪期中考試考了班上第一,這是給你的獎品?!?p> 江溪害羞的一笑,想了想,又問:“三姐,奶奶說爸爸死了,死了是不是就像我們養(yǎng)的小雞,再也不能動了?只能埋起來了?”
江老太正坐在江明的屋子里。
她這些年過于強勢,人緣極差,在村里也沒有什么宗親,這會江明死了,村里的人還根本不知道。
她正拿著毛巾,替已然冰冷僵硬的江明擦拭著臉和手。
“明兒啊,你快點好起來吧,媽不逼你了,生不出兒子也沒事,媽不逼你了,明兒啊,我的兒啊……”
室內(nèi)傳來悲涼的嚎啕大哭,最后哭聲變得撕心裂肺。
江籬站在堂屋,聽到里面的哭聲,不禁想起了江老漢。江老漢去世的時候,也是冬天。
那年她才十歲。
十歲的江籬拿著期末成績單回家,一臉欣喜。
她穿著最簡單的粗布棉衣,卻難掩其姿色。她長得好,尤其是那雙眼睛,圓溜溜黑葡萄一般,讓人見之心喜。
期末考試,她語文數(shù)學(xué)都是一百分,又考了個第一。
江籬想著回去讓爺爺奶奶高興。
幾個同村的小孩子見不得她這么高興,其中一個語言里充滿了嘲笑:“看呢,爸媽不要的野丫頭!居然還好意思高興?考了第一名?誰信?肯定是作弊的吧~”
“對,我就看見了,她考試的時候翻書了?!?p> “就是,野孩子,野孩子!”
這樣的嘲笑從小到大,聽得多了。江籬眼眸平靜,乖巧的臉上,不見薄怒,只是眼睛里透著一股子倔強。
她從軍綠色的單肩書包里拿出一個磚頭來,朝著那幾個孩子舉起來,聲音干凈又清脆:“你們再說一次?”
“啊,野孩子要打人了!”幾個孩子落荒而逃。
江籬將磚頭放回包里,又邁著歡快的步伐往回趕。
江老漢的瓦片房,是紅磚的,不管是墻外面還是里面,均沒有刷白漆。蜘蛛網(wǎng)高高掛著。因為有一些年頭了,房子顯得有一些破舊。
十年的時間,周邊一些外出打工的年輕人,掙了錢修了新房子,江老漢的房子就顯得破舊了。
但在江籬的眼里,這是最溫暖的所在。
里面?zhèn)鱽淼偷偷泥ㄆ?,壓抑的悲鳴。
江籬快步回去,心卻是懸著的。
“爺,奶,我回來了?!?p> 兩老趕緊抹掉眼淚。
“籬丫頭,你回來了啊。怎么樣?又考了第一嗎?”
江籬看到江老漢腳下躺著一張紙,不答話,而是先撿起來。
她十歲,一般的閱讀都已難不倒她。
食道癌晚期……
她不懂,但也聽人說過,癌癥,是治不好的。村里有些四十多歲的叔叔就是得了癌癥死掉的。
江籬瞬間紅了眼眶,撲到江老漢的懷里:“爺爺,爺爺,我不要你死!”
別人罵她野孩子,別人說她沒人要,別人說她什么,她都不哭了??墒?,一想到慈愛的爺爺要離開,江籬就忍受不住,淚水掛在了她秀美的臉蛋上,她嚎啕大哭。
江老漢心酸不已。
他也舍不得死。因為這世上,他已經(jīng)有了牽掛,他想將他的籬丫頭撫養(yǎng)長大。
想看著籬丫頭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學(xué),結(jié)婚生子……
可是老天,卻沒聽到他的禱告。
“好,籬丫頭乖,你不哭爺爺就不死,爺爺不死~”
林秀的眼淚也如斷了線的珠子。
晚上,江籬怎么也不肯去睡,生怕只要她一睡著,江老漢就撒手離開了。
但她年紀到底小,終是熬不住了。
迷迷糊糊中,江籬聽到江老漢說:“阿秀啊,我就要死了。我這病也拖不了多久了。只是,籬丫頭和你,我放心不下啊?;h丫頭以后是個有出息的,你帶著她終究送不了她讀書了,把她送回江家吧。江明夫妻這幾年外出打工,也掙了些錢,送籬丫頭讀書總送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