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百枯此時并未離開沈府。他深知以沈遠達的為人定不會同意沈云裳此行,沈云裳想來是偷偷留書出走。與其在沈遠達知道后定大發(fā)雷霆、再派人圍追堵截,倒不如先說服他。
至于如何說服,鬼百枯一直沒有想好,直到此刻坐在沈遠達面前,也依舊沒有想好。
誰知沈遠達知曉這件事之后,不僅沒有勃然大怒,竟然反應的極為鎮(zhèn)定,像是早已料到會這樣一般。沉默了半晌,端著茶杯,連連搖頭嘆氣。
鬼百枯反倒不淡定了:“我說沈老頭子,你別光嘆氣,你有話便說!”
沈遠達心中不悅道:“說什么?人都走了,我還說什么!真是不肖女?!?p> 頓了片刻,沈遠達又道:“云裳自小在這余州城中長大,胡鬧胡鬧倒也罷了。那蓬山是什么地方,豈是她胡鬧的?那丫頭又倔的很,認準的事兒十頭牛也拉不住。此去蓬山路途遙遠,風餐露宿,她自小錦衣玉食,丫鬟成群,哪里吃過苦,就這么一個人跑出去,哎~”
鬼百枯道:“云裳丫頭不是一個人,放心好了,此行有我護著,你就放一百個心吧?!?p> 沈遠達卻直言數(shù)落道:“有你我才不放心,你整日瘋瘋癲癲,飄忽不定,什么時候靠譜過?”
“哎,話不能這么說,想當年我好歹也是......”鬼百枯卻頓住了,沒再說下去,轉(zhuǎn)了話題道:“總之云裳丫頭交給我,你就放心好了?!?p> 沈遠達抱怨道:“修仙修仙,凡人再怎么修仙也終究是凡人,可是那些個妖鬼呢,那都是貨真價實的妖鬼,一不小心便死無葬身之地。修仙之人有幾個是長命的?”
鬼百枯辯解道:“話也不是這樣說,那修習了仙法,便不再是一般的凡人了。再說了,誰說修仙就一定短命,你看那蓬山師尊,年近百歲,依然健在?!?p> 沈遠達道:“她喜歡修仙什么的,也不是不行。我本想著讓她去何氏,跟著文淵賢侄身邊,不管是修習還是游玩,我倒也放心。若是日久二人再能生出些情意來,則是最好?!?p> 鬼百枯道:“你這是說什么呢?你是送女兒修仙啊還是送女兒出嫁啊。再說了,何文淵那個小子嚴肅古板的很,十幾歲的年紀幾十歲的心,完全不適合云裳丫頭的性子。不好,不好!”
鬼百枯提出帶云裳去蓬山,本就是存了私心的。他看的出月無殤對云裳有心。但壽宴結(jié)束,月無殤便沒有理由再留在沈府,二人或從此天涯路人也說不定。于是鬼百枯便借此機會,讓二人多些時日相處,期盼這二人一路相處,或許能生出些情意。在鬼百枯看來,無殤配云裳,好得很。但見沈遠達對何文淵那小子評價如此高,鬼百枯豈有不拆臺之理。
沈遠達堅持道:“哪里不好?我看就不錯。一表人才,品行端正,與云裳年貌相當又門當戶對?!?p> 鬼百枯道:“你是這么想,要嫁誰還得看云裳丫頭自己的意思才行?!?p> 沈遠達道:“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小小年紀懂什么,我看文淵賢侄就不錯!”
“好好,你說好就好吧?!狈凑植皇敲魅站屯昊椋伪貭庍@一時惹他不快,眼下說服沈遠達才是正經(jīng)事。
鬼百枯起身,問道:“那我就去跟云裳丫頭會合去了,你可還有什么話要我轉(zhuǎn)達?”
沈遠達從袖里掏出一樣東西,交與鬼百枯,而后又像個婦人般絮叨起來:“罷了罷了,你把這個交給云裳。告訴她出門在外萬事小心。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凡事不可強出頭,出門在外不比自家,要收斂自己的性子,不可再胡鬧......”
鬼百枯收好此物,說道:“好了好了沈老頭子,你就放寬心,有我在,還能讓云裳丫頭受人欺負了不成?!倍蟮酪宦暎骸白吡?!”便閃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遠達站在門口望了許久,最后又是微微嘆了口氣。
鬼百枯來到余州城門口時,月無殤與沈云裳二人早已等候在此了。走至沈云裳身邊,將沈達所托之物遞給沈云裳,又將沈達的囑咐絮叨重復一遍算是完成任務。
沈云裳接過此物,打開一看,是一塊巴掌大小通體透明的白玉,墜以金線。一面刻著沈字并著沈府家文,一面蓋有沈遠達印鑒并附一行小字:遠達天下,通行無阻。
見此玉,沈云裳忽然眼眶發(fā)熱,這是沈家獨有,名為通天玉。沈家產(chǎn)業(yè)遍布天下,此玉便是沈家人身份的象征。以往沈云裳怎么向父親討要,父親都不給,沒想到這次父親居然主動送了出來。沈云裳握著玉,忽覺自己擅自離家的行為極為不孝。
鬼百枯看出沈云裳的心思,便哄一哄她,說道:“收好了云裳丫頭,你父親準許你去蓬山,還不笑一笑?”
鬼百枯見沈云裳不說話,便又又道:“此去蓬山最多兩個月,我們便回來了,不會離開太久的,云裳丫頭不要太難過?!?p> 沈云裳不解道:“為什么?”
鬼百枯一笑,說道:“可能你剛出余州就后悔了,要回家了。也可能走了十天半月后悔了要回家。就算順利到達蓬山,仙測你若是通不過,也是要回家的。如此說來,滿打滿算,也就兩個月的光景。”
“我才不會后悔,哼,我也一定會通過仙測的!”沈云裳雖感念父親成全,但絕沒有就此放棄修仙的念頭。不過能得到父親的同意,沈云裳還是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心情也豁然開朗了。
三人趁著月色出發(fā),出了余州城。
剛出來的時候興奮在作祟,沈云裳覺得精力充沛的很,可是才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便哈欠連天,上下眼皮直打架,想來,這還真是自己第一次熬夜趕路啊。再看身旁兩位,算了,烏漆墨黑的,很本什么都看不清。但從舉止來看,至少人家二位身子挺的比直,路走的極穩(wěn)就是了。
沈云裳終于還是挺不住了,想去睡覺,于是開口問道:“前輩,你們晚上都不睡覺的嗎?”
鬼百枯道:“恩?!?p> 沈云裳好奇道:“那你們不會困嗎?”
鬼百枯道:“當然會困。”
沈云裳心道:你們知道困就好,問道:“那我們今晚住在哪里?”
鬼百枯道:“出了余州城方圓二十里內(nèi)無城鎮(zhèn),我們今晚只能睡在樹林里了。”
沈云裳向來不是嬌慣的小姐,還從沒在樹林里過過夜,心中反而期待。
幾人行至林中,在一塊較空曠的地上堆起篝火,鬼百枯找了一棵據(jù)此稍稍遠一點的樹,避開二人,坐在樹干旁,凝息打坐。
月無殤指了指篝火旁一塊還算平整的地面對沈云裳說道:“你睡在這里吧?!?p> 沈云裳反問道:“那你呢?”
月無殤抬頭看了看,縱身一躍跳到樹上,看了看沈云裳,沈云裳會意,他這是要睡在樹上。于是便走向那塊平地,枕著自己的行李側(cè)身躺下。篝火就燃在不遠處,暖暖的,沈云裳很快便睡著了。
夢中似乎有人將自己抱起放到床上,還蓋上了被子,沈云裳感到既溫暖又舒服,好似躺在自己的軟床上一般。翻身摸到一個溫熱的東西,便抓在手里,繼而睡去。
翌日清晨,沈云裳被林中鳥叫聲吵醒,睜開眼,卻見到月無殤一身黑衣正襟危坐在自己眼前。月無殤見她睡醒了,便抽回了自己的手,跳下地,起身走了。
沈云裳這才意識到自己竟是一直抓著月無殤的手!
恩?可是他為什么要跳一下?自己不是睡在地上嗎?
沈云裳猛的坐起來,著實被眼前所見嚇了一跳。這是,這是,棺材??!好大的一口棺材??!
“?。。 ?p> 林中那些吵醒沈云裳的鳥兒,瞬間被沈云裳尖利的叫聲嚇的四處飛散。
月無殤尚未走遠,也被這盡在咫尺突如其來的叫聲嚇得身子一僵,回頭就看到沈云裳連滾帶爬地從棺材上翻下來。
沈云裳指了指棺材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恩......是......”
月無殤一時語塞,長篇大論的敘述一件事委實不是他所擅長的。
鬼百枯不知何時站在二人身后,打著哈欠,伸了伸懶腰,說道:“還是我來說吧?!?p> 原來是昨晚自己睡著以后,月無殤點血為咒,召喚出葬于林中附近的死魂,借了他們的棺木。然后鋪上樹葉,將沈云裳抱了上去,又將自己的斗篷脫下蓋在她身上。沈云裳躺在松軟的樹葉上,翻身抓住了月無殤的手。自己倒是甜甜的睡了一覺,月無殤則是冷冷坐了一夜。
沈云裳聽完,心中倒也不覺得這棺材如何嚇人了,問道:“原來如此??墒菫槭裁匆任宜艘院蟛?....”
鬼百枯反問道:“哈哈哈,早跟你說你會睡上去嗎?”
沈云裳堅定無比毫不猶豫道:“不會!”
月無殤走近棺材,拂去棺蓋上的樹葉,咬破手指,在棺蓋上飛快畫了幾筆,那圖案陰森怪異,而后輕輕拍了拍棺蓋,道:“回!”
就見那血紋閃著陣陣暗紅的光,棺材周圍的土地轟隆隆的裂開幾道縫隙,像緊閉欲睜的眼睛。接著那縫隙越睜越大,土地震動,附近的樹林猛烈的搖晃著。棺木先是顫了顫,而后便開始一點一點下沉,最后隱沒于裂縫之中。待棺木消失,原本睜裂的土地也瞬間并合。
樹木停止了晃動,大地重歸平整。只剩地面上浮起的一層塵煙,一陣風過后,消散殆盡。
沈云裳看的目瞪口呆,覺得自己周身的血肉都在嘶吼咆哮,“好、好厲害!”
整個過程不過彈指一揮間,自己還什么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全部消失了。只剩被月無殤咬破還在流血的手指。
月無殤撿起地上的斗篷,抖了抖塵土,披到身上,伸手去系領口的帶子。
沈云裳見勢走過來,拉住他流血的手說道:“我來吧!”
說完,便拉過領口的帶子,幫月無殤系好。然后掏出自己的絹帕,撕下一條,纏在月無殤的手指上。
月無殤的手此時不再溫熱,而是涼的有些僵硬。沈云裳的動作也是輕快,而后微笑著看著月無殤,道:“謝謝你!”
月無殤低下頭,嘴角勾起一絲難得的微小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