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選好了秦明芳的禮物卻不走,站在那掃視著一排一排的玉件,掌柜王叔見狀,走過來,拿著一塊墨玉遞予沈云裳看,說道:“小姐,且看這個,色澤純正,墨黑如漆,今日剛到店,墨玉本就難得,這塊更是貴中珍品?!?p> 沈云裳拿過來看看,手掌般大小,通體黑色,一點雜質(zhì)都沒有,倒是很配月無殤那一貫的黑衣玄衫。見沈云裳良久不說話,王叔以為是對此玉不滿意,便又選出一塊,也是墨玉,色澤卻并不飽滿,黑中微微泛紅,玉上有紋,細細看去,那紋路輕柔纖細,如層云般浮于其上,沈云裳一見到此玉便道甚好!此玉小巧玲瓏,剛剛好置于掌心。沈云裳高興道:“這個漆黑的,做一只簪子,這個云紋的,做一個掛墜,幾日可好?”
王叔道:“玉器打磨不易,如此上品更是要小心細致,兩件怎么也要月余。”
沈云裳道:“這么久?”月余?到時候自己早回到蓬山了,
王叔聞言,當即改口道:“不過既然是小姐想要,那小的定將竭盡全力,五日后,小姐來取便是!”
“兩日!”既然五日可好,又豈會真的需要月余之久,真是個老滑頭。
王叔為難道:“這......好,小的就算不眠不休,也定將小姐的東西趕制出來!”
沈云裳道:“這樣最好,若是這事辦好了,父親那邊我自會替王叔美言的。”
王叔聞言,受寵若驚的連忙拱手一鞠躬道:“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沈云裳笑道:“王叔客氣了,那我兩日后來取。”說完便出了玉滿堂。
“小姐慢走。”直至沈云裳的身影消失于門口,王叔才直起身,趕忙收起那兩塊墨玉,不眠不休去了。
沈云裳回到自己院落,將白玉簪拿出來給沈蘭幾人看,幾人正贊嘆著,沈璃便進來了,施禮,起身說道:“二小姐,大小姐請您去一趟。”
沈云裳道:“長姐找我何事?”
沈璃道:“江公子今日過來,同大小姐一起請二小姐和眾位公子前去飲酒賞月?!?p> 沈柔道:“這又不是中秋,賞的什么月???”
沈璃笑道:“中秋之月與今日之月難道不是同一個月亮嗎?”
沈蘭道:“那個李府小姐可還在?萬一去了遇到就不好了?!?p> 沈夢道;“聽說那個叫阿玲的自從落水后整個人都變了,神志恍惚呆呆傻傻的,再不似從前那般囂張了?!?p> 沈云裳不以為意道:“李芊在便在,我還怕了她不成?!?p> 沈璃道:“李小姐今日有事回李府去了,過兩日再來?!?p> “她不在倒無趣了。”沈云裳邊說著邊起身走出去,回頭又吩咐道:“將那玉簪收好,是要送人的?!闭f完便走了,沈璃跟在后面。
沈云燕的院落里好不熱鬧。眾位公子與沈云燕、江明嵐早已熟識。江明嵐與眾公子稱兄道弟自不必說,沈云燕年長幾歲,眾人平素里都稱呼她一聲燕姐姐。
沈云裳看到剛剛邁進院門的沈云裳便笑聲喊道:“云裳,你來了,快過來?!?p> 眾公子聞言,不約而同的看向院門,一路注視著沈云裳入院入座。沈云裳剛剛坐下,沈云燕便起身笑聲說道:“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江明嵐江公子,明嵐,這便是云裳。”
沈云裳施禮道:“江公子。”
之前聽聞此人樣貌氣質(zhì)并不如何出眾,今日一見,卻是傳言皆虛。這位江公子生的高大魁梧,身材微胖,看起來像是個壯漢。但實則一臉白嫩,眉目和善,端坐在一旁,柔聲淺笑,斯文靦腆。且衣著考究,眉發(fā)整齊,全身透著一股子貴氣。舉手投足更是落落大方,禮數(shù)周到,很是大家風范。沈云裳看來,江明嵐和長姐甚是般配。
“云裳,來,這位是金如蘭金公子?!苯榻B完江明嵐之后,沈云燕便拉著沈云裳走向眾公子。
看著眼前的眾位公子,沈云裳都覺得眼生的很。剛剛說話的這位金公子,怎么取了這么個姑娘家的名字。
沈云裳淡然道:“金公子”
“云裳姑娘。素聞云裳妹妹淡雅高潔,溫婉端莊,才情過人,今日一見,果然是超凡脫俗,清靈動人啊?!苯鸸涌淦鹑藖碚媸菈蛑苯訅蛱拐\。
沈云燕聞言掩面一笑道:“如蘭弟弟就是會說話?!鞭D(zhuǎn)眼偷看一眼沈云裳卻是依舊淡然自若,好像那金如蘭夸得是別人似的,沈云燕那笑容頓時減了一半。
沈云裳道:“謝金公子夸獎。”
金如蘭道:“云裳妹妹,我們見過的,可還記得?”
沈云裳聞言,便又細細的看了看金如蘭,鵝蛋臉,月牙眼,不開口時乖巧靦腆,張嘴便是嬉皮笑臉,沈云裳將記憶搜了個遍,也沒有尋到此人。
金如蘭道:“去年伯父壽誕,余州城外,云裳妹妹可是攔下了我的馬,害我摔了一跤?!?p> 聽他這么一說,沈云裳頓時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是那個‘廢物’。
沈云裳說道:“不知金公子騎射可有進步?”
金如蘭道:“當然。這一年我可是日夜苦練。改日不如我?guī)г粕衙妹萌ソ纪庥瓮嬉环??!?p> 不待沈云裳答話,沈云燕連忙說道:“如此甚好。你二人既然都喜歡騎射,不如就相約著一同去。”
金如蘭道:“到時候,燕姐姐和明嵐哥也要一起來才好?!?p> 沈云裳道:“好吧,不過近日府上瑣事繁忙,待長姐大婚后,我們城外樹林,一教高下?!?p> 金如蘭道:“好,我必定等著云裳妹妹?!?p> 說完,沈云燕有帶著沈云裳走到另一位公子面前,介紹道:“來云裳,這位是李成業(yè)李公子?!?p> 李公子起身施禮道:“云裳姑娘?!?p> 沈云裳同樣還禮:“李公子?!?p> “這位是童武童公子?!?p> “云裳姑娘?!?p> “童公子?!?p> ........
“這位你該認識的,何文淵何公子?!?p> “云裳妹妹?!?p> 沈云裳笑道:“文淵哥哥?!?p> 一一介紹完畢,沈云裳拉著沈云裳回到座位,說道:“今日我府下酒坊送來十幾壇新釀,名曰千芳醉,取長生花、千日花花瓣釀制而成,寓意為姻緣永續(xù),情愛長存。我便特意拿過來同眾位一同分享,也祝眾位早日覓得好情緣,長長久久,幸福美滿!”
沈云燕說完,眾人紛紛叫好,爭先品嘗。
桌上除了酒,還擺著各色糕點時令鮮果,都是沈云裳平素喜愛的,奈何沈云裳此時卻沒有胃口。明明是擺局相親,長姐卻能說的如此詩情畫意,沈云裳心下暗自佩服,也暗自不爽。
席間,幾位公子過來借酒閑話起來,起先沈云裳還禮貌周旋,待幾輪酒后,見眾公子皆漏醉態(tài),便偷了個間隙,神不知鬼不覺溜出沈云燕的院子。
何文淵則故意視而不見。
晚膳時,沈夢依舊精心打扮,再準備好飯菜,裝入食盒,送往禪院。
“月公子,用膳了?!鄙驂粽f著將食盒打開,一碟碟端出菜肴擺放整齊。
鬼魅見沈夢進來,走到桌子旁,看著沈夢置盤擺碗說道:“夢兒姑娘,隔著老遠就問著你的香氣了。”
沈夢笑道:“魅公子盡會說笑。”
月無殤問道:“云裳可在院中?”
鬼魅聞言,一臉嬉笑道:“我說公子,沈府就這么大,你若是惦記,大可直接過去。何苦日日追問夢姑娘呢?”
“大小姐邀我們小姐去飲酒了,小姐此刻尚未回來?!鄙驂魯[好碗碟,卻并未收起食盒,也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鬼魅道:“哦?姐妹二人月夜小酌?當真是好情致啊?!?p> 沈夢聞言,看了一眼月無殤,見其低頭作畫,并未理睬。
沈夢忽而輕笑一聲,故意說道:“怎會是大小姐和二小姐獨飲呢?今日坊間差人送來了新釀的千芳醉,又恰好江公子過來了,大小姐便借此邀了西院的眾家公子一起飲酒賞月。不過,大小姐怎的竟然沒有邀請月公子?”沈夢這話雖是回答鬼魅的,可是那眼神卻始終是偷偷看向月無殤的,見月無殤神色依舊,繼而又說道:“大小姐為二小姐真是操碎了心?!?p> 鬼魅問道:“夢兒姑娘此話怎說?”
沈夢道:“想來今晚,品酒是假,大小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定是想要為二小姐選門好親事??墒羌热粵]有邀請月公子你前去,想來是沒有將公子你放在考慮之列。”
沈夢又看向月無殤,見月無殤握筆作畫的手頓了一頓,不覺暗自得意,又接著說道:“去年老爺壽宴之時,大小姐便開始為二小姐物色夫婿了,聽聞當時便看中了同州仙門的何家少爺。”
月無殤忽然問道:“何文淵?”
沈夢說道:“正是,我家小姐素來與何家公子交好,如今他二人又同是仙門中人,關(guān)系必定更勝從前。今日兩人還在西院敘舊,彈琴舞劍,好不愜意。二人既是門當戶對,又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極是般配。”
月無殤聞言,不再說話。
鬼魅是知道月無殤心思的。沈云燕宴請眾公子,唯獨沒有請月無殤,想來應(yīng)是不知道月無殤在此,月無殤也定不會在意這個。但對那個何文淵,想必很是在意了。
“小姐今日親自去玉坊選了一根白玉簪子回來,寶貝的很。那簪子看起來極為貴重,聽說是要送人的禮物?!鄙驂纛D了頓,而后繼續(xù)道:“小姐親自去選,想來是極為重要之人。不知是否是要送與那何家公子。”
鬼魅問道:“夢兒姑娘,住在西院的那些公子們都是些什么人?”
沈夢道:“都是些富家公子,也有官宦子弟,非富即貴。能被留在府上居住,定是老爺夫人看好的,日后不論哪個被二小姐看中了,都是可以結(jié)親的。”
“光顧著說話了,飯菜都要涼了?!鄙驂粽f著,身子輕移,小心翼翼的向月無殤走近了幾步,親切道:“公子,過來用膳吧?!?p> 月無殤察覺到沈夢的舉動,面不改色,冷冷道:“我這里無事了,多謝姑娘?!?p> 鬼魅聞言,連忙說道:“哦,夢兒姑娘,你且放心去吧,這飯菜我會看著公子吃的?!?p> 沈夢聞言面露尷尬,身子一僵,說道:“是,那沈夢告退。”說完便低頭轉(zhuǎn)身快步走出了禪房,連食盒也顧不得拿。
沈夢走后,鬼魅倚在飯桌上歪著腦袋對月無殤說道:“哎,我說你還真是不懂憐香惜玉。要我看,這個夢姑娘也是不錯的,人也是漂亮,性子又溫柔,這背影看上去,還和云裳姑娘有幾分相似,重要的是她對你有意,你可有看出來?”
月無殤道:“不像?!崩^而停下手中的筆,看著畫上潦草凌亂的線條,起手一道血氣,那畫卷頃刻間化作一地碎屑。
今日心情煩躁,無論如何也畫不好了。
“不是問你看出來像不像,我是問你......”月無殤答非所問也不是頭一次了,鬼魅也不再糾纏這個,放棄爭辯,轉(zhuǎn)而說道:“行,你不中意的你倒是都推開了,那你中意的,怎么也沒見你如何親近?”
鬼魅比月無殤虛長了幾歲,但生性風流,素愛沾花惹草,談起感情之事便一副我言即是真理的姿態(tài),時常給月無殤講那些俗濫段子,掏心掏肺的出些餿主意。
此刻鬼魅又說道:“這女孩子嘛,你就要纏著她粘著她處處哄著她順著她,還要時時刻刻將你的愛意表達出來,這樣她才會知道你的心思。像你這樣,總是默默的做這做那是無用的。你自己不說又不讓我說,每每見了人家,還擺著一張深仇宿怨的冷淡臉。我跟你說,你若是再在這樣下去,就算你畫再多的畫像,最后的結(jié)果也只能抱著你的相思入土為安了!而云裳姑娘呢?就跟著別的公子只羨鴛鴦不羨仙嘍。”鬼魅換了另一只胳膊倚著,唬道:“到時你可不要后悔!”
月無殤道:“她若是屬意于我,定會知我心意?!?p> 鬼魅起身飄到書案旁問道:“若是不屬意你呢,你又如何?”
月無殤重新鋪開一張畫卷,起筆作畫,神色無比認真堅定的說道:“我便一世護她周全?!?p> “你這是何苦!你與我真真不是一類人?!惫眵葥屵^筆,不以為意說道:“若是我,遇到喜愛之人,就算是死纏爛打,坑蒙哄騙,也要得到,哪里管她愿不愿意,且顧自己快活罷了?!?p> 月無殤奪回筆,一手推開鬼魅,不屑道:“無恥之徒,小心報應(yīng)?!?p> 鬼魅飄回桌子上,翹起二郎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報應(yīng)?報應(yīng)就是所有的姑娘都死心塌地的想要嫁給我,所以我才會被逼無奈,一死了之,權(quán)當贖罪。”
鬼魅伸著脖子,瞄了眼畫卷,忽然好奇問道:“誒?你這畫的是你們二人打斗啊,你們什么時候動的手?為何動手?”
月無殤道:“履行約定?!?p> 鬼魅疑惑道:“什么約定?”
“若她輸了,便將通天玉牌送與我,若我輸了......”月無殤說到此處卻停住了。
“若你輸了如何?你的賭注是什么?”鬼魅跳下桌子跑來月無殤身旁問道,見月無殤耳垂泛紅,壞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該不是把自己賭給她了吧?”
月無殤不語。耳朵越發(fā)紅了。
“竟被我說中了,你真把自己賭給她了?那結(jié)果如何,你可輸了?你定是輸了對不對?”鬼魅興奮的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寶貝似的一陣狂笑。
“尚未分出輸贏?!痹聼o殤轉(zhuǎn)身走向窗口,推開窗,看著院中的樹影青蓮,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鬼魅怕道:“沒有輸贏?云裳姑娘竟然能和你打成平手?她現(xiàn)在如此厲害了嗎?!那看來以后我還是不要招惹她為妙。”
月無殤道:“尚未比出結(jié)果,她便走了?!?p> 鬼魅道:“為何?”
月無殤搖搖頭,說道:“不知。我越來越看不懂她的心思?!?p> 鬼魅隨口道:“公子這話便是自夸了,你何時看懂過?莫非她自知不是你對手,不想輸了那什么牌給你,所以罷手了?”
想了片刻,忽而又道:“或者,她是想贏,贏了你回去,洞房成親?”鬼魅想著想著,突然笑起來,道:“要我說,你索性去找她,再打一架,然后光明正大的把自己輸給她,再告訴她你的心意,她若是接受你,也不枉你這一年來的牽腸掛肚。若是她拒絕,那你也可斷了這癡念,落個干凈?!闭f完,復(fù)又感嘆一句:“公子,我陪著你在蓬山守了一整年,可不想再守第二年了?!?p> “若能重來......定不會如此.”月無殤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說也是徒然,世間豈有重來之法,不過想想罷了。
若能重來,自己早些看清自己的心意,便在分別之前坦言相告;若能重來,那年在遺孤峰,必定不會只字不提;若能重來,自己定會一個擁抱取代比試;如能重來,那日她撲身入懷,自己定不會再遲疑,會在她離去前留住她,若能重來......
之前,之所以猶豫懷疑,小心試探,不過是因為不確定不自信,不知道她對自己是否有意。總覺得來日方長,時日無限,心意可以慢慢等,情意也可以慢慢說。
但是今晚,月無殤動搖了。
今日聽到沈夢的一席話,月無殤才猛然發(fā)現(xiàn),雖然自己可以一直耐心的等下去,可是沈云裳卻未必會一直等著自己。不知是心慌還是害怕,總之月無殤無法再如從前那樣般淡定從容了。
或許,應(yīng)該如鬼魅所說的那般:與其默默等待,備受相思煎熬;不如坦言相告,求個清楚明白。
想定主意,月無殤轉(zhuǎn)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