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河邊的時候，覺得無事可做，周圍是死一般的沉寂。自我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覺得這世上沒什么好，我看來來往往的路人，就好像我看墻頭上奔走的野貓，它們或者為了一個餿了的包子你爭我奪。
河上飄過一具尸體，看上去是個女子的尸體，然而仔細看他已經(jīng)被泡得臃腫鐵青的面容，又覺得像是個男人。聽說這個男人的頭值黃金五百兩，所以，這樣的尸體不會永遠的漂浮在水面上。
我拿起石頭，朝尸體打了一串水漂。
倉啷啷，幾聲劍響，對岸又一聲口哨，如同鷹的嘯叫劃破天際，然而又像喪家之犬的哀嚎。這兩撥人實際是一瞬間把我圍在中央的，河岸這側的從樹叢里冒出來，河岸對側的從水上踩過來，就這樣把我夾在中間。然而他們好像沒注意我的存在，也許我不該存在。我從人堆的縫隙里瞧見尸體平靜的向下游流了過去。
“南宮家的，這尸體好歹也是我們最先發(fā)現(xiàn)的，讓給我們吧，井水不犯河水?！睆臉鋮怖镢@出來的大胡子說。
“哼，笑話，沒有我們南宮家出馬，你認為你們這幫雜魚能殺得了他么？如今人頭在此，你們又來趁火打劫，邀功請賞了！”河對岸過來的人像是一幫太監(jiān)，各個清白臉，卻著黑衣，亮出的家伙事兒也千奇百怪。說著，南宮家為首的使個眼色，身后一輕功了得的副手朝尸體飛去。大胡子的手下也不甘示弱，把劍一指，直奔黑衣太監(jiān)后心戳去。大胡子抽出九環(huán)大刀，掠起一陣風，大喝道：“砍了他們！”
這些人武功了得，人品卻不好，說打就打，也不禮讓。我雙手抱頭，蹲在人群中，小快步挪移了出去。高手打架，都是在半空中輾轉騰挪，落地的多半都是死人。我從這樣的人群中穿梭過無數(shù)次，后來才知道，連死里逃生都算不上。因為在他們眼里，我和墻上的野貓沒區(qū)別，遇不上臭了霉了的包子，就會自生自滅。如果當真很不幸被哪道劍氣擦中，和死了也沒區(qū)別，還是一個自生自滅。我找到不遠處一片草地，往下一坐，從懷里掏出個半餿不餿的包子，啃了一口，看他們打。
刀影交匯，人影攢飛，上上下下。忽地，一道劍氣劈下，地面爆裂，一個黑衣服的瞬間化為兩半兒，從天上飄飄悠悠地落下。我差點沒咽下嘴里的包子，狂拍地面，摸了半天，捋到了腰間的水壺，喝了一口下去，覺得水中雜著一股死尸味兒。這一招實在陰險，如果早放出來，興許我就吃不下這個包子了。落地再看，死的這個實在是慘，從頭到腳被分成了兩部分，左邊是左臉、左胳膊、左腿，右邊是右臉、右胳膊和右腿。好俊的功夫，能把人分的真么干凈利落，連半邊的鼻子都沒偏。
陰陽分割手，這段九成功力攜帶七分劍氣，就像鋸人一樣，活生生把對手鋸成兩半。我又想，如果這一劍是橫著砍會有什么效果呢？是否被砍的人腸子要連著下半截散落到地上，上半身又一時間懸在半空里，還能憑著輕功比劃那么幾下？正想著，手里的包子吃完了。
兩邊打得熱鬧，我在一旁看得熱鬧，我心想這仗一時半刻分不出個勝負，尸體倒是越漂越遠了。我拍拍屁股，跟著尸體向下游走去，耳朵里聽著刀劍碰撞的叮叮當當，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這群人拼的你死我活。我真再想看一會，但是尸體真的不等人，我只好向下去了。半路上我又看見先前跟著尸體的兩個人，一個南宮家的仰面躺在一塊石頭上，整個人扭曲成了一個倒拱形，大概是被石頭硌斷了腰。另一個則是血流滿面，奄奄一息地靠在樹下，只有出氣兒沒進氣兒，一群猴子在拿著他的劍舞來弄去，追趕著搶走了他帽子的另一只猴子。它們的精氣神比他可強多啦，我心里想著。看來這個南宮家的應該是先被打死了，但是這個“九環(huán)大刀”家的也是以命相搏，所以才會落得個生不如一群猴子的下場。我快步走了過去，攆跑了那群猴子，猴子吱吱喳喳，不時回頭朝我做鬼臉，為首的搖著帽子，中間的那個舞著寶劍，晃晃悠悠逃走了。我看樹下的這個還沒斷氣，就想幫他閉上眼睛，省省力氣。不成想剛幫他閉上眼，他眼睛猛的一睜，瞪得比鈴鐺還大，看上去馬上就冒出來了。他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吃我似的，往前一抻脖兒，然后整個的癱軟了下去，死了。“好險，好險。不愧是練武的，死了都能嚇人一跳。”我心想，然后翻了翻他的衣服，果不其然從里邊掏出來幾兩碎銀子。我又去那個折了腰的腰包里翻了翻，窮鬼！一分也沒有，只有一堆碎骨頭碴子，看來是中了狠招兒了?！斑@個死法可不如那個中了那招分尸手，這個是活活疼死的?！焙髞砦以僖幌胍膊粚?，腰都折了，哪兒還知道疼呢？就這樣，我又順著下游走，跟著尸體走，我不敢動這個尸體。我怕這兩家人哪個再從身后趕來，我就一同去見閻王了。
我和尸體走了能有一段時間，說來也奇怪，這具尸體看似是順水漂流，然而速度卻遠遠跟水流不同步。跟那些搶尸體的比起來，他倒是心平氣和得多了，慢慢悠悠，徐徐前進。要不是兩只腳長在我自己身上，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是一具尸體，我寧愿相信這是一只水獺大魚之類的，反正自己能游。正尋思著，尸體拐彎了，看來他還能自己辨別方向。難道他不是奔著瀑布去的？我下了河，摸著石頭游到對岸，繼續(xù)跟蹤這具奇怪的尸體。直覺告訴我，他真的值幾千兩銀子，但是我又不敢把他撈上來，我始終怕一個水漂之類的再打出兩幫強盜，一劍把我橫著劈了，這樣我吃的包子可就都漏了。
再向前走，周圍起了霧氣。我看見尸體漸漸消失了，直到他白色的衣服同白色的霧氣徹底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