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愈生愈高,室外的一切都得以沐浴在陽光里,牽動著寧安的心弦,時不時側過頭,在余光中欣賞。課程一開始倒還算有趣,但聽著院老在前面喋喋不休,寧安越發(fā)覺得無聊了,仿佛只見的院老的嘴動個不停,卻不曾聽著聲音。
寧安手里做著小動作。手指在正服上輕輕摩挲。一根根躍起,伸展,再恢復,周而復始,仿佛跳著一只詼諧的舞。余光里見大家齊刷刷地低頭寫筆記,寧安才如釋重負般彎曲了自己繃得發(fā)酸的背,左手悄無聲息地轉移到背后,捶了捶背,右手照貓畫虎地拾起毛筆,沒蘸墨,自己在竹簡上龍飛鳳舞的隨性做畫。
反正其他同學都寫得很專注,有誰閑著沒事兒來貪戀我的英姿呢?
右側事業(yè)卻突然多出了個位子,寧安低首瞧去,原來是尉遲倫院老的大弟子——張扶歌。昨天才見過的,互相都給對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張扶歌端坐在惑室的東部,木案側設,敏銳的目光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偷偷注視著他的寧安。于是抬起手向寧安輕輕揮動。
寧安回過頭來,尉遲倫盡職盡責地講課,大家也紛紛停下筆,仔細聆聽。寧安拾起自己的竹簡,腦中浮現(xiàn)著荷蘇糕的制作流程。作為一個職業(yè)吃貨,寧安當然不會僅僅滿足于吃這一層,就在不久前,寧安已然從麒麟客舍的店小二口中套出了荷蘇糕的全部制作流程,經(jīng)過幾日的不懈努力,寧安已然基本掌握了各種食材的最佳配比,并且發(fā)展出了綠茶味、山梅味等自己喜歡的口味,即便沒到于福聚閣平起平坐的田地,寧安的手藝也超乎常人了。正如寧安母親在其幼時經(jīng)常說的:“自己愛吃的東西還是要自己做才好。這樣一來,想什么時候吃就能什么時候吃,不用受制于人。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p> 寧安漸漸神游了,雙眼空洞地注視著空空如也的竹簡。張扶歌看在眼中,心中泛起了擔憂,不放心的暗自觀察著寧安。手里也只得隨意翻了翻《謙瀧院史》,這本書他實在是記不得自己已經(jīng)翻了多少遍了,里面的東西早已爛熟于胸,對于一個癡迷實戰(zhàn)而厭煩書卷的修道之人來說,在這坐著也是如坐針氈,心里總是不自在。就像見識過天地之大的鳥兒怎么也不愿意寄身于窄小的鐵籠?!皺喈敱O(jiān)視官吧?!睆埛龈鑼ψ约壕尤淮饝豪蟻砼阕x感到怨悵,但也只在心中涌動,不能表于聲色。
“至于這書院首戒,就是上官院首所題的“克己私欲,心懷天下?!蔽嶂t瀧書院不昧世間污濁,故絕無私心攪入政事,所以諸生亦要清心克欲,更不該參與皇城宮墻之內的紛爭。”
張扶歌眼見著尉遲院老的目光要向寧安的方向掃去,情急之下,掩袖急咳了兩聲,余光緊鎖著寧安。他已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大概是出于好心吧。
自己第一眼見著他就有種莫名的好感,必是個有趣之人。
誰料寧安并沒有收到警報,反倒是把寧安背后發(fā)困得止不住蜻蜓點水的蕭奐亭驚醒了,身子一下子挺直,手在慌亂中對著案面下意識地一揮,尖銳的銅書刀被重重地甩了出去……
“啊~”一聲拖長的尖叫伴隨著寧安的渾身一震。手中的竹簡應聲倒下,雙手先是握緊,再是捂住自己的腰,面目要多猙獰就有多猙獰。這聲音痛徹心扉,聲嘶力竭,終止了尉遲倫的講課進程。
寧安慢慢地把頭連著身子一起扭向后方,雙眼怒視著蕭奐亭,眉宇帶著疑惑:“你!”寧安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轉回身子。
蕭奐亭急忙把身子前探,湊近寧安連連說:“抱歉啊,奚兄!我又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全場的目光都向中心轉移,公孫少也立馬扭頭查看寧安的突發(fā)情況。
“汝等什么情況?惑齋內禁止大聲喧嘩,奚生?!”尉遲倫板起一副陰沉的死魚臉。
寧安沉默了片刻,方才艱難的直起麻到幾乎沒有知覺的雙腿,一臉痛苦狀:“回稟院老,都是他……”寧安向左小邁了半步,露出了完美潛伏在寧安背后大半節(jié)課的蕭奐亭。伸出右手,顫抖的指向臉上漲著通紅的蕭奐亭,“就是他,呵……寧安又深吸了口氣,“他,他想害我!”
“怎講?”尉遲倫問。
“他,他拿銅書刀扎我的腰!”聲音震顫,在破音的邊緣徘徊。
此言一出,惑齋內不少弟子都被逗笑了,分分轉身加入吃瓜群聊。鄭霖語側過頭對虞媕斕說:“這下子奚同學可不好收場了。院老怕是要責怪與他?!庇輯j斕有點揪心的看著萬眾矚目的小丑——寧安。
蕭奐亭一聽此言也趕忙想要站起來,才發(fā)現(xiàn)腿已經(jīng)坐軟了,差點沒摔個趔趄:“院老,您聽我解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奚兄,你得相信我,我只是,只是,只是一時驚醒才甩到書刀,我……,我不是……”
蕭奐亭一臉茫然地看著四周的同學們或忍俊不禁或掩嘴偷笑,并未發(fā)覺自己何處出了笑話。公孫少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邊搖頭邊把手中的毛筆放在淺灰的毛筆架上。慕綏游興致勃勃地看著傻得可愛的蕭奐亭。寧安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驚醒?”
蕭奐亭恍然大悟,心里頭捶胸頓足,跳出來《忐忑》的旋律?!安皇恰摇抑皇恰甭曇粼絹碓叫 !拔抑皇鞘艿搅?,警醒。對!就是警醒!”
寧安心中愣是被蕭奐亭的急中生智吃了一驚,但很快就歸于平靜——如此生硬的掩飾,尉遲倫要是聽不出來,那他這幾十年的學生都白教了。唉~蕭奐亭無力回天了,時日無多,命不久矣……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咯。
“警醒了什么?”
“警醒了……警醒了……”蕭奐亭漸漸歸于沉寂,不大的臉上寫滿了慚愧和尷尬?!拔姨y了!”心中哭嚎著。
“怕不是警醒了在早課上打盹是消磨自己的大好時光?”慕綏游的一番話,再一次激起了惑齋內的笑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