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長城七十二烽燧以天干地支命名,橫亙在黑水土地上,與身后的黑水長城,以及再之后的十三座軍鎮(zhèn),構(gòu)成了極大的戰(zhàn)略縱深。
這七十二座烽燧建得尤為不易,都是將士們用血水堆筑出來的,靡費無數(shù),毀了又建,方才有了這七十二把鋼刀,把黑水蠻子的大軍割裂開來。
凡是得了“正”字頭銜的烽燧,皆是與黑水部落接觸的,最前的橋頭堡,戰(zhàn)事也最為頻繁,正甲烽燧更是首當其沖。
這個烽燧是英雄的烽燧,也是將士的墳冢。程姚進、李成巖這幾位現(xiàn)今炙手可熱的年輕將領是從這座尸山血海里爬出去的,大帥葉權(quán)是在這里擺出的庚子大戰(zhàn),屠敵過萬,一戰(zhàn)成名的。也有田金這樣的老兵帶著渾身的傷,黯然退場。但更多的將士,是化作了這里的一捧黃土,生前守衛(wèi)著自己家鄉(xiāng),死后還能在北方呼嘯的寒風中高歌。
這是一個充滿悲壯的烽燧,春初的第一場遭遇戰(zhàn)在烽燧外打響,正甲烽燧在外巡視的一百斥候與黑水蠻子的黑虬軍斥候,正面短兵接觸。
死三十五人,重傷十人,輕傷五十五人,沒有一個完好地退出站場。
一個被軍服布料快綁成粽子的小卒子,躺在擔架上,眼睛炯炯,但嘴里卻還在不停地冒血。
“標長,我干掉了兩個蠻子,還有個臉上還掛著三條白痕!”
黑水部落的全部榮耀來自于長生天,部落的勇士武力獲得了長生天的認可,就會由部落祭祀用白羊茅草做成的燃料在臉頰上畫上橫杠,是勇士們最大的榮耀。
標長緊了緊他的手,他手下的兵,每一個他都清楚,沒有一個孬種!這孩子身上十幾處刀傷還好說,最致命的是胸前的一記狼牙棒,整個胸腔都移位了,能堅持回到烽燧已經(jīng)是個不小的奇跡了。
抓著標長的手逐漸沒了力氣,嘴里還在喃呢著:“賺了賺了”,眼睛依舊睜著,甚至比之前還大了,只是失去了之前的光澤。
標長沒有把他的眼睛合上,正甲烽燧的將士用不著死了瞑目,他們還要看著,看著那群黑水部落的蠻子死在沖鋒的路上,死在攀爬城墻的路上,死在南下劫掠的路上。有血性的后輩會前赴后繼地駐守在這黑水長城上,讓北方的蠻子不得寸進一步。
單翊看了良久,直到那擔架被抬走,才上前向標長道:“新兵單翊向您報道!”
標長的臉色有些灰敗,只是拍了拍單翊的肩膀:“兄弟們都在天上看著呢?!?p> ……
單翊的伍長到底沒有被批下來,連葉帥的私章在這里都不好用,更別說程姚進的臉面了。
正甲烽燧的烽燧長也是一員老將,正兒八經(jīng)的軍伍草莽出生,背景干凈的黑水長城派系。從軍鎮(zhèn)里的一個小卒子開始,到正甲烽燧的烽燧長,用了十年,倒不是他武力有多出挑,智力有多妖孽,只是與他同行的其他人都死了而已。
在黑水長城服兵役的將士鮮有不喝酒的,天寒地凍的地方,也只有酒氣最能發(fā)放內(nèi)心豪氣了。
大抵將軍們藏酒的地方都是約定俗成的,朋及義從創(chuàng)下拿出壇子藏酒,拉著單翊一起坐下。
朋及義在正甲烽燧做烽燧長三年,還頭一次碰到這么高規(guī)格地塞人事件,大帥用私章,游擊將軍親自帶人過來。不過是要個伍長,自己這個烽燧長沒道理不賣這面子,奈何自己手下的標長不賣自己面子啊。
正甲烽燧手下共計兩千人,大泉軍伍改革自前朝軍制,現(xiàn)以十人為一伍,百人為一標。朋及義手下二十個標長,別的都好說,唯有那斥候營的馬標長臉面最黑,六親不認,比那收錢不辦事的程姚進還過分。
“真不是我老朋不賣面子,實在是這老臉不頂用啊,程大嘴又指明要把你插到斥候營里去,這個伍長我確實不好給你弄?!迸蠹傲x倒著苦水。
“我就以一普通士卒的身份加入斥候營好了?!眴务吹挂膊幌霝殡y他。
朋及義搓了搓手,豎了個大拇指,道:“兄弟仗義,但大丈夫言出必行,你可不得到時候再到大帥那里告我狀啊!”
單翊保證道:“斷然不會!”
“既然如此,你就再走一趟斥候營吧,唉,干什么!把酒放下,趕緊的,麻溜地過去,要是誤了時間,馬黑臉可不得給你吃板子!”從單翊手里奪過酒碗,一口飲了下去,砸吧一下嘴巴,確實過癮,至于自己碗里那碗,還是倒回壇子里,離四月的軍資補充還要好長段時間,可不敢隨意浪費了。
單翊罵罵咧咧地出了帳子,自己還沉浸在上午的悲壯里,忘了營里的丘八都是個什么性子。
斥候營里死去的兄弟已經(jīng)掩埋掉了,傷員在救治,但要是傷了內(nèi)府,或者落下殘疾的,肯定是不能留在斥候營里了。
每斥候營都是由烽燧里最精銳的一百人組成,但這一百人恰恰是整個烽燧里傷亡最快的一批人。
馬陽朔在帳子里來回踱步,像極了一頭極力壓制怒火的獅子。斥候營傷亡在所難免,但像今日這樣慘烈的戰(zhàn)況他已經(jīng)多年沒有遇到了。就算上官沒有怪罪,他自己也很難過自己心里這一關。
春季到來,隨著日子漸暖,黑水部落的蠻子也要開始活躍起來了。但自己的斥候隊伍這一下子傷亡過半,注定要大換血,整支斥候隊伍的素質(zhì)必然要下降,到時候面對黑水精銳的騷擾,自己就回越發(fā)地疲于應對。
更氣的是,今天老朋那狗玩意兒,還要往自己隊伍里安插新兵蛋子,而且一開口就是個伍長。剛剛野戰(zhàn)歸來的他,差點一巴掌就揮在自己的上官臉上,自己的伍長哪個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打出來的!一個新兵蛋子連進斥候營的資格都沒有,還當伍長,想害死自家兄弟??!
“新兵單翊向標長報道!”
嗨,想什么來什么,朝著營帳外大吼一聲:“喊,喊,喊個屁!先打上三十大板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