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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36章 避狼奇圖

彗熾昭穹 旌眉 3779 2019-02-11 07:39:08

  “連續(xù)數(shù)天的大雪把冰棺和冰碑一并埋沒,周圍的地形也有所改變,我依照墜巖判斷出冰棺大概的方位,刨雪尋找,連掘七尺,冰棺才又重見天日?!?p>  “小藍雕的冰碑已經(jīng)碎裂,石危洪手不能動,左袖一甩,指向正對冰棺的石壁,‘老書蟲,你雖然沒屁用,寫行碑文總該可以,刻在石壁上,以后一看就知道墓在何處,就題:先室石沈氏諱墨云之墓,夫石危洪立。’”

  “我瞥了他一眼,借來小藍的釘鑿,把他的碑文掐頭去尾,只刻了‘墨云之墓’四字?!?p>  “石危洪瞇眼,‘老書呆,我手不靈,你就囂張了?’他招呼也不打,拔身而起,雙足連踢,又是那迅猛的‘大提涉式’,只不過他手不能動,餓得腿軟,威力比上回天差地別?!?p>  “我內(nèi)傷痊愈大半,但腹饑氣虛,沒心思糾纏耗斗,想起小藍教的躲避之法,邁開腳步,穿插挪躍,居然真的將六道雪瀑一一閃開?!?p>  “石危洪是個武癡,他好奇我和小藍在洞中的談?wù)?,這次根本就是迫不及待的試探,一招之后,兩個餓得頭暈眼花的老頭子累得同時坐下?!?p>  “小藍斥道:‘一出來就打!教首,你若弄壞了手上的柳網(wǎng),待會兒鐵牙捕食回來,你就用腳喂自己吃吧!’”

  “在雪洞中,石危洪進食喝水都由小藍照料,他一聽這話連忙申辯:‘不是好好的,哪里壞了?鐵牙乖,捕頭熊回來!’”

  “半日之后,鐵牙拖回一頭巖羊羊羔,那天小藍烤的羊真是無上美味。她拆下羊肉送進石危洪口中,他吃得飽足,面色出奇的和藹,‘小丫頭,你娘教你的什么圖,也畫給我看看。’”

  “我冷笑一聲:‘墨云對你早有防患,她自己雖然不習(xí)武,卻對你的一招一式了如指掌,你若真找上白蘭山來,她讓小藍自幼練習(xí)的步法足以讓這孩子逃生自保,墨云既然有這樣的準(zhǔn)備和把握,你就不要妄想?yún)⑵扑膱D了?!?p>  “他狠狠盯了我一陣,抬頭仰望雪峰,‘同一座山,在你我眼中未必相同。我雖然脾氣急躁,卻非草木,否則我也不會洞悉她的心思,郁恨發(fā)狂。她不喜歡教中的事,我和她分歧已久,可她是我此生唯一摯愛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一息一念,都刻在我心窩子里!’”

  “‘易筠舟,你自詡是她的知音,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能領(lǐng)會她的心意,還是我能參透她的玄機,你盡管讓小丫頭把圖上所有的步法全都教給你!半個月之后我的手就能恢復(fù),墨云這圖若真能從我手下保住你的性命,這最后一次較量,我會輸?shù)眯姆诜?!’?p>  “我既聞此言,起身向小藍一揖,‘小藍姑娘,我本不想牽累你,如今看來,只得煩勞你指點了?!?p>  “石危洪哼了一聲徐徐走遠(yuǎn),一副不聽不窺的磊落?!?p>  “小藍微微皺眉,‘園主,半月之內(nèi)你想融會貫通,恐怕有點難,不過他的手即使半月之后能動,也使不出什么力氣,你到底有幾分希望,實在難說?!?p>  “我笑道:‘你別顧慮,反正學(xué)夫人的圖可比學(xué)獨翅老雕的掌法要有趣多了,管它什么結(jié)果?!?p>  “小藍領(lǐng)我來到山側(cè),用隨身攜帶的鐵鑿在冰巖上一邊勾劃一邊解釋:‘我娘畫這些圖的時候,也沒起個正經(jīng)名字,因為我練步法總有鐵牙作陪,它攻我閃,它追我逃,所以我娘隨口將這些圖叫作避狼圖?!?p>  “‘避狼圖共有八張,可以閃避前后左右和四個斜向的攻擊,每張圖又分日、月、星三盤,可以隨便拼連組合,我之前教你躲避‘大提涉式’的步法,就是第二圖中的日、月、星、月?!?p>  “聽她解釋著實拗口,可單看每張圖中的三盤布局,不僅不繁復(fù),反而充滿游戲般的童趣。墨云不想讓小藍覺得枯燥乏味,所以她構(gòu)思時別出心裁,將自己尚未消逝的少女慧黠,耐心綿綿的舐犢之愛,未雨綢繆的深睿嚴(yán)謹(jǐn),飽覽百典的博奧精奇,全都不動聲色的溶在這八幅避狼圖中?!?p>  “這些圖與意欲制勝的武學(xué)招式完全不同,可又深得武學(xué)中的應(yīng)變之妙,我越看越嘆,干脆盤腿坐下,凝神揣摩。我以前若對什么書感興趣,不吃不喝也要參透,一旦通悟,過目不忘,這八張圖新穎神奇,只瞄一眼就入了迷?!?p>  “自認(rèn)為琢磨明白以后,我便讓小藍講解演示,我跟著練習(xí),舉步之際仔細(xì)體會夫人的用意,胸?zé)o雜念,醉心投入,絲毫不覺得疲憊?!?p>  “到了第八天,小藍見我已能有模有樣的挪步游走,便放鐵牙陪練,我被白狼追咬,就算被撕得衣衫襤褸,皮開肉綻,也是笑聲連連?!?p>  “半個月后,小藍卸去石危洪臂上的柳網(wǎng),仔細(xì)審視后搖搖頭,‘促生骨痂的藥粉我?guī)У锰倭?,只用了平時的一半,又沒辦法讓你食療進補,你的手臂還要再等半個月才能活動。’不容分說,又將柳網(wǎng)纏了回去?!?p>  “石危洪翻個白眼,‘小丫頭,你一心向著老書呆子,是想讓他多活半個月吧!’”

  “‘你們兩個和我娘,各是一場錯緣,我有什么可偏心的,一個把另一個殺了,遺憾就會少了?’”

  “石危洪雖不耐煩,卻不敢輕視醫(yī)囑,沒與小藍爭執(zhí),于是我又多了寶貴的半個月,步法越來越嫻熟,每日和鐵牙追逐演練,說不出的暢快?!?p>  “十二月初,石危洪卸了柳網(wǎng),關(guān)節(jié)仍然僵硬,不能催動內(nèi)力損傷剛剛愈合的臂骨,再厲害的掌法也難施展。”

  “他焦躁不忿,指著峰上一塊伸出的巖石,‘老書癡,別想再拖延了,明日破曉我在那上面等你,就算只使招式,不用內(nèi)力,也有辦法與你一見高下,你將圖上的步法全都施展出來,我不會再留余地!’”

  “那高高的巖石位置險絕,圍長不過六七丈,地方這么小,是對步法的極峻考驗,也是逼出鋒芒的擂臺,就算他不使內(nèi)力,凌狠的招式也足以將我逼落摔死。”

  “當(dāng)晚星空燦爛無云,天邊有一抹嬈柔的橘色光芒,是個難得的晴夜?!?p>  “我借著火光再度將冰巖上的避狼圖細(xì)細(xì)端詳,看著看著,緊繃的筋肉漸漸放松。這圖中的童趣是讓人舒心的良藥,稚兒游戲當(dāng)中,沒有真正的敵人,只有平等的玩伴,險是樂,惡是樂,攜手是樂,作對亦是樂,不計輸贏,陶然其中。長大之后,有多少人能延續(xù)兒時的天真?”

  “我緩緩踱至墨云棺前,又一次將冰面擦凈,會心的凝視她淡淡的微笑,陪她仰望浩瀚星空,仿佛回到了遐思無限的年輕時光?!?p>  “天邊微白之際,冰峰泛出銀光,石危洪的剪影背倚星空,立在高巖之上?!?p>  “我手腳并用的攀上高巖,在他身后站定,這回我沒有前兩次比武時的恐懼忐忑,反而依稀感激起這個人來,他憎恨我,折磨我,羞辱我,取笑我,卻也教了我不少本事,令我在幾個月的奔波磨難當(dāng)中,逼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潛能?!?p>  “他衣袖微動,背身道:‘你氣息勻長平靜,是對自己有十足的把握,還是對她的才能深信不疑?’”

  “我搖頭,‘都不是,我只是突然感到與你在一起相處的幾分樂趣?!?p>  “他放聲大笑:‘你愚笨皮實,也給了我不少樂子?!D(zhuǎn)過身來,直視片刻,‘我此生從沒給過對手茍延殘喘的機會,你是唯一的一個!’”

  “他單臂一張,彈身而起,背襯曙光,高入星空,真如四海生風(fēng)的巨翅鯤鵬。他上手使出‘一翼遮天’,并不新鮮,招上不帶內(nèi)力,少了裂石開碑的勁道,但在那樣的險絕之地,仍是凌勢壓面,氣魄驚人!”

  “我將身一斜,腳步挪撤,走的是第一圖中的‘星月日’,這路步式左為月,飛弧縱跨,右為日,旋奔騰繞,退為星,浮閃漂移?!?p>  “我先退后,用星盤中輕快迭變的步法迷惑引誘,令他一掌壓下時拿不準(zhǔn)方位,趁此間隙我左踏滑進,走出月盤中的伶俐弧步,倏的換至他身側(cè)。”

  “石危洪跟著閃電般揮臂轉(zhuǎn)向,我立刻擺出跮踱掌中的‘小托蓮式’,作應(yīng)招之姿,待他長臂擊至頭頂,我突然旋身右繞,腳踩日盤中迅捷磊落的大騰躍步,瞬間到了他斜后方,左掌一劈,無比熟練的使出我所學(xué)的第一掌‘頡頏掌’,直削他肩后?!?p>  “我曾兩次見他使一翼遮天,仔細(xì)思忖過如何閃避這招,算是有備而來,所以這次前所未有的搶成平手?!?p>  “他矮身避過頡頏掌,長腿連環(huán)蹚掃,猶如兩把交錯的巨斧,旋風(fēng)橫劈。我隨機應(yīng)變,腳走星盤,亂縫插針,連跳帶蹭,飛速連閃十七八步,雖然沒被腿斧掃中,卻被逼至高巖邊緣。”

  “他見我立身不穩(wěn),左袖云起,右掌穿出,一記風(fēng)馳電掣的‘鷙騰掌’,鎖定我正胸要害?!?p>  “我背后無路,急中生智,明知身后懸空,仍是腳踩第九圖‘星日月’,后退走月,足下劃弧,閃過他這一掌。腳底懸空的一瞬,我身子一偏,探手抓住他寬長衣袖的一角,借力一晃,弧步的后半段已回到巖上,兩腳一沾實處,立刻改走星盤,穩(wěn)住身形。”

  “我暗抒口氣,這踩空借袖之計是貪了他骨傷的便宜,只要他這招帶上一成內(nèi)力,我焉有扯他袖角的機會。”

  “無論如何,我僥幸活過這招,心中欣慰開懷,面露笑容,忘了驚險二字,腳下步法再無拘束,避狼圖之趣淋漓迸發(fā),石危洪再也不是可怕的對手,而是同樂的伙伴?!?p>  “他見我舒展自如,并沒有加緊攻勢,而是不急不緩的引出我一路路一盤盤的步式來,我也就順?biāo)浦鄣膹娜菡故?,沈墨云的才華若能從我淺薄的領(lǐng)會中顯現(xiàn)一二,已是我無上的驕傲,無論我如何騰躍挪閃,似乎都能看到她的微笑?!?p>  “百十來個回合之后,石危洪潛心察探完畢,重又露出威猛的攻勢,意在鉗制避狼圖的靈妙,一舉制勝?!?p>  “我哪能讓夫人的步法輕易露出疏漏,胸中熱血沸騰,將畢生的精力都拼了出來,不讓他有任何破圖之機?!?p>  “這場不帶內(nèi)力的較量早已超脫了招式上的拆解,變成沈墨云和石危洪在智慧上的鏖戰(zhàn),而我只是執(zhí)行夫人思路的棋子。”

  “其實這場意念之戰(zhàn),一早就注定是石危洪的敗局,因為他所有的鋒銳無不帶著求勝的急切、囂張的自負(fù)和難抑的嫉恨,而夫人胸中天、地、人三合為一,只有少女與狼的嬉戲,負(fù)累雜念怎敵得過透澈無物?”

  “石危洪虧在傷手初愈,難使內(nèi)力,虧在坍縮之后身虛氣短,疲勞不繼,可他真正輸,卻輸在沈墨云對他徹頭徹骨的了解,輸在我與墨云的心神默契?!?p>  “近三百回合的時候,他已分不出他千方百計、絞盡腦汁卻怎么也捕捉不到的人,究竟是沈墨云還是我,久戰(zhàn)無功的焦躁困惑和摧心裂肺的失愛之痛,讓他無比絕望的狂吼一聲,縱身躍出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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