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宿使者瞥見閃光的銀鏈射上船舷,又聽空中風疾,暗想幽瀾鏡衣果然被那小子拿去討好姑娘了。
抬弩欲射,卻被角宿使者伸手壓住。
二宿循著銀鏈的軌跡,知道人已上船,亢宿使者撓撓頭,“角哥,咱們干嘛不把寶貝拿回來?”
角宿使者低嘆,“你不明白,小月中了邪,他不嘗嘗苦頭,終究不肯死心?!笨瓤壬ぷ?,吆喝眾人全力滅火。
江粼月回到艏樓,往鋪上一躺,窗上火光斑瀾,人影晃動,只有他這一角冷冷清清。
從腰間摸出寸霜劍,放在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摩挲,“原來你穿紅衣裳這么好看,象個蛤蟆新娘。”
口中學了幾聲蛤蟆叫,本想取樂,結(jié)果卻是一陣漲潮般的酸楚,她與蛤蟆并肩而立,輕輕巧巧同舟而去,自己呢,一條獨啃苦澀的爛泥鰍罷了。
深吸口氣,不管外頭紛亂,正要睡覺,忽聽門開門合,側(cè)臉一瞧,眼前平地生虹,旋出一個人影,長發(fā)紅衣,不正是蛤蟆新娘?
林雪崚收了幽瀾鏡衣,俯身道:“青龍大人,咱們走?!?p> 江粼月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生怕挪個小指頭,幻象就會煙消云散。
“惡匪,你變聾子了?”
江粼月挺身坐起,動得太急,扯了肩上的劍口和背脊中的封椎針,疼得齜牙咧嘴。
林雪崚在他身邊坐下,江粼月伸掌按住她的袖子,捏著衣料揉了揉,不是幻象,胸中綻開焰火般的驚喜。
“你這心狠手辣的女人,總算天良未泯!”
林雪崚歉然,“我哪知道幽瀾鏡衣是你們的寶貝,事已至此,總不能讓你乖乖回去待宰,咱們先想辦法,偷偷下船再說?!?p> 她伸頭到窗口,窺看外面的動靜,江粼月支身一擋,遮在她身前。
火勢已被控制,四宿救出了燕姍姍和幾個使女,燕姍姍半身是血,倚著船舷坐在甲板上,臉色蒼白可怕。
失笛之痛甚于割頸之痛,但她不再悲絕流淚,半條船燒得狼藉,她并不惱怒,被救醒的使女瑟瑟發(fā)抖,她也未加責怪。
裹好的傷口還在滲血,喘氣都疼,燕姍姍捂著脖子,虛弱的勾勾手指,對三個使女輪番耳語,三女會意。
井宿使女從懷中拿出一只鐵哨,尖聲一吹,喚來巨鷹神荼。
神荼不懼火,繞著赤羽綠眉飛了半轉(zhuǎn),落在甲板上,巨大的黑影足有一人多高。
它見燕姍姍受傷,怒叫幾聲,俯頭垂頸,摩擦著她的臉頰,甚是憐惜。
柳宿使女和星宿使女從櫓艙取來兩個包裹,系在神荼足上。
燕姍姍忍著劇痛,抱著神荼的脖頸,喉中發(fā)出高高低低的聲響,似是鷹語。
神荼聽得明白,拍拍翅膀躍上船舷,帶著包裹振翅飛起,轉(zhuǎn)眼消失在夜空。
江粼月目睹燕姍姍這番動作,皺眉不語。
林雪崚挨在他肩后,看見巨鷹來去,正想詢問,江粼月將她推離窗邊:“赤羽綠眉還剩三條小舟,有這女人在甲板上,放船溜走可不大容易?!?p> 林雪崚想了想,“丁三哥熟悉太湖水域,說距此西南不遠,有一座叫漕山的小島,島上有幾戶漁民。你受了傷,封椎難動,可我剛才想過,你們青龍寨的水靠細密光滑,久泡不濕,可以護住傷口,我們還象上回那樣拴住鏈子,我在前面游,你不用劃臂,只用腳打水,堅持幾里,辦得到么?”
“哼,水里的勾當,居然問我辦不辦得到?!?p> 林雪崚聽他這會兒還逞強,搖了搖頭。
因為青龍寨全力阻隔,后半船的火并未向前擴展,救火的人集中在舯樓到舵樓之間,船頭相對僻靜。
江粼月穿上不透水的游龍衫,來到艏樓前門。林雪崚卸下一條鏈子,系在兩人腰間,伸手一揮,將幽瀾鏡衣罩在兩人身上。
月亮入了云,半明半晦,必須耐心等待。
兩人屏息相鄰,幽瀾鏡衣上似乎有一絲以前沒有的淡香,江粼月微微一笑,能否下船,能否上島,之后何去何從,都不重要了。
明月出云之際,兩人一對眼色,輕疾無聲的推門溜出,繞過船頭的云車和將軍柱,小心避開在淡水艙井眼旁邊來回提水的人,躡手躡腳來到船頭尖端,瞅準機會,攜手躍出船頭。
林雪崚在空中悄悄射出一條鏈子,正釘在那道“綠眉”之上,兩人抓緊鏈子,掛在高高的船頭下方,懸空搖擺。
她緩緩放長鏈子,兩人無聲無息的滑入水中。
林雪崚左手收鏈,右手收了幽瀾鏡衣,深吸一口氣,扎頭入水,帶著江粼月向西南方奮力游去。
此刻離船太近,兩人不敢出頭換氣,一路潛游。
她劃水閉氣的訣竅仍是他教的那一套,這回她在前頭開路,比在后頭跟著游吃力得多,好在她心思堅毅,閉氣游出一里開外,不再擔心被赤羽綠眉上的人發(fā)覺,冒頭出水。
江粼月跟著浮出水面,“你大腿僵硬,全靠小腿打水,腳面松垮……”
林雪崚一抹臉上的水,“好馬瘸了腿,駑馬就得當頭馬?!?p> 此刻月隱月現(xiàn),銀光浮搖,波浪寬平,兩人一鼓作氣,再向前游。
江粼月并不劃臂,可換氣時,封椎針仍是令脊背劇痛。
終于登上漕山小島的湖灘,他累得全身仰倒,許久才支起身,望著湖上遙遙遠去的火光,大笑出聲。
夜空詫異,湖水拂岸,似乎在好奇這一無所有、傷痛入骨的家伙為什么如此酣暢快樂。
林雪崚休息片刻,緩過勁來,伸手解了他腰間鏈子,又來解他的游龍衫。
江粼月雙眉一揚,“這么急?!?p> 她才不理會,三下兩下,他已赤了上身。
他肩頭的布帶粘血糾結(jié),橫七豎八,象被狗啃過的粽子,林雪崚又氣又笑:“那幾個妖怪就是這么收拾你的?好人也給他們纏殘了!”
她解了布帶,到湖中洗凈,晾在旁邊漁民曬網(wǎng)的架子上,又清理了他的傷口,待布帶風干,替他把肩傷重新裹好,然后去找他背上的封椎針眼,看有什么辦法能把針取出。
月色朦朧,湖水反光,她瞪著眼在他指點的骨節(jié)處細看,卻怎么也找不到那微小的針孔,滿目皆是他脊背上一條條笞杖留下的長疤。
林雪崚咬唇不語,江粼月嘻嘻一笑,“我這身板,比蛤蟆強多了吧?!?p> 她心懷內(nèi)疚,才想對他客氣點,一聽他這腔調(diào),忍不住又板起臉,“你說挨了三十杖,哪里有三十條疤?夸大其辭!”
“還有幾條在別處,要不要數(shù)數(shù)?”
她自詡臉皮夠厚,跟他比,還是火候有欠。
那也不能被他噎住,“晚上看不清楚,太陽出來再說?!?p> 她伸手幫他穿衣,一樣東西吧嗒滾落,正是寸霜劍,剛要去撿,匕首已被他搶先攥回手中。
林雪崚掏出幽瀾鏡衣,“咱們換回來,兩不相欠?!?p> 江粼月?lián)u頭,“罪都挨了,換回來也沒用,豈能白白還你?!?p> 她懶得與他爭執(zhí),只得聽之任之,將幽瀾鏡衣收回懷中,聲音低柔了幾分,“你今天吃了不少苦,趕快睡吧。明早咱們離開這個島,我再想辦法幫你取針?!?p> 湖灘細沙溫暖,江粼月筋疲力盡,卻躺在那兒死撐著不合眼。
“惡匪,你疼得睡不著?要不要我?guī)湍阒蒲ㄖ雇矗俊?p> 他懶懶搖頭,長眉之下雙目如星,“你這么狡猾,我一睡著,你就脫身溜了?!?p> 她略略靠近,看著他的臉,“你安心睡就是,在你把傷養(yǎng)好,把針取出來之前,我不會走。”
他仍是不信,左臂一動,抓住她的一只手腕握牢不放,這才閉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