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彗熾昭穹

第71章 孔雀糜醉

彗熾昭穹 旌眉 3056 2019-03-12 11:52:24

  謝荊率人原路離去,燕姍姍一聲不吭的回到朱雀寨腹地“凋谷”。

  眾女知道她憋氣抑怒,誰也不敢有半分差池,仍是被她挑剔指摘,鞭打責(zé)罵。

  大泄怒火之后,燕姍姍癱坐在屋中的金翎毯上,一拂袖子,將身旁案上的器物擼得橫滾豎跌。

  四周狼藉,心中空涼,正在伏案發(fā)呆,忽聽有人不打招呼,步入屋內(nèi)。

  她的居所是依山懸水的吊檐飛樓,丫頭使女不敢擅進。

  燕姍姍頭也不回,臉泛苦笑,“執(zhí)教大人替新教首鞍前馬后,怎么有空到這兒來?”

  趙漠聞著屋中甜膩的酒氣,見一只酒壇橫跌在地,一白一紫兩只孔雀正在啄酒而食,鳥中之王華尾鋪散,醉態(tài)糜麗。

  他輕踱幾步,腳下一硬,踩到半枝斷笛,低頭四看,周圍還丟著無數(shù)折斷的笛子,材質(zhì)各異,都不是普通的俗物,卻被她糟蹋得滿地都是。

  凋谷陰郁,白天日光也不明盛,飛樓當中從早到晚點著燈火,案旁的朱紗龍雀燈紅焰輕跳,燕姍姍慵懶無骨,半伏半躺,一動不動。

  趙漠踱至案邊,盤腿在金翎毯上坐下,“姍姍,你這是慪誰的氣呢?”

  她的臉被凌亂的發(fā)髻遮住大半,只有微微一動的肩頭顯出心中之怒,“趙漠,我真不明白,總令上為什么會是他的名字?”

  那的確是老雕親刻的字跡,她反復(fù)辨認,無可置疑,沒敢當眾發(fā)作,這一肚子的不服,后勁翻涌,漲得要炸。

  “謝荊算什么東西?連義父的一根指頭也及不上,我不給他難堪就算了,可他不知好歹,居然那樣嚴厲的當眾斥責(zé)我!青龍寨也被他三言兩語糊里糊涂的饒過,呸!他以為他能服眾么?”

  趙漠漫不經(jīng)心的拾起一把跌落在地的羽扇,“姍姍,是你眼拙,瞧不出深淺,能與老雕久處,可不是一般的本事,謝荊照顧老雕飲食起居,貼身伺候,多年如一日,怎么會是泛泛庸人?老雕雖然不吝傳武,可各寨人多,他耐心有限,教中誰能比謝荊機會更多?”

  “近水樓臺先得月,謝荊身份卑微,從不施展技藝,不參加武練,無人留意,默默寡聞,所以沒有負累顧慮,無須爭強好勝,不用擔(dān)驚受怕,這才是大松大闊的習(xí)武之境。老雕再厲害,也是風(fēng)燭殘年,而謝荊身強力壯,我看他的功力,雖不比老雕當年鼎盛之時,卻也相距不遠。今日他初擔(dān)重任,不見慌亂,舉手投足兼具老雕之威、夫人之睿,是個早有準備的人?!?p>  燕姍姍頭枕肘上,斜眼瞥睨,“總令上不是你的名字,你早就知道,對不對?”

  趙漠輕搖羽扇,手上的瑪瑙扳指泛出暗麗的光澤。

  她半瞇起眼,“以你之能,真的甘心只坐副位?”

  “姍姍,我對教位沒興趣?!?p>  燕姍姍悶悶不語,長久凝視著趙漠謎一樣的面容。

  他靜默片刻,伸指來解她頸上的紅紗,“讓我看看你的疤好了沒有?!?p>  “別碰,我自己都不愿意看?!?p>  她的推拒對趙漠沒有半分阻力,紅紗滑落。

  他垂目一掃,“還好,比上回淺了些,改日我替你在葉桻脖子上割一劍,消消你的氣?!?p>  燕姍姍幽幽吁嘆,“算啦,那根木頭樁子,讓他受多少皮肉之苦,都消不了我的氣。”

  疤痕如紅藤,纏在她勻白細膩的脖頸上,趙漠的手指沿著紅藤輕輕一掠。

  燕姍姍象醉酒的孔雀一樣柔懈下來,眼中透出少有的迷弱,“我厭倦這地方了,趙漠,你娶我吧?!?p>  她本想在生辰那日,將這個久藏于心的愿望告訴石危洪,讓老雕作主,定下終身大事,可現(xiàn)在再無依靠,一直難以啟齒的話忽然間無遮無攔,脫口而出。

  她干干脆脆的做了自己的媒,幾分羞赧純稚,幾分期翼誘惑,臉上綻出玫瑰般的光澤。

  趙漠不動聲色,“怎么,太白宮主大婚,你也眼饞思嫁了?”

  燕姍姍眼神一變,恢復(fù)平時的艷毒,“易莛薈那小妮子,以為做場戲,找了靠山,就有恃無恐,哼,鄺南霄我就怕嗎?整個江湖都給她撐腰又如何?我非讓她的美夢碎得比她表姐還慘!”

  “姍姍啊姍姍,你攪人婚宴最拿手?!?p>  燕姍姍眼珠亮如琥珀,小嘴笑成俏麗的菱角,湊唇至趙漠耳邊,小聲嘀咕一陣,眨眼問:“好不好玩兒?”

  趙漠眉頭一皺,“這陣子已經(jīng)夠多事,你不怕謝荊責(zé)怪?”

  她滿不在乎的靠在他肩上,“不出難題,怎么看得出他當不當?shù)昧诉@個新教首!唉,不是我多事,實在是你脾氣太好,聽說你每天與易老兒晤談,都說些什么?他不是翻來覆去,還那幾句嗎,換作是我,早就當著易老兒的面,把他兒子的骨頭一根一根拆了,看他講不講實話,再把他的夫人凌空拋下崖去,生死不知,讓他嘗嘗義父遭的罪!”

  趙漠意興闌珊,“姍姍,你不懂,我若是一方之主,易氏父子二人可比千軍萬馬還有用?!?p>  燕姍姍哧的一笑,“連教位都沒興趣,還一方之主,兩個書呆子有什么用,陪你談天說地?”

  趙漠淺笑不應(yīng),眸色深奧。

  她細品他的神情,忽然神虛起來。

  趙漠雖然人在身邊,可思緒似乎飄去了她想也想不到的遠方,她追不上,夠不著,被拋棄在一個陌生異境,四周全是辨不清的白霧。

  她想摸透他,可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他,她能馴服最高傲的鳥雀,他卻是一片捉不到的羽毛,她的試心箭不知刺探過多少男人的心臟,卻獨獨不敢用在他身上。

  也許正是他的一團迷離,讓她不可救藥,越陷越深。

  她伸手環(huán)住他,下頜抵在他肩頭,“趙漠,我知道,神鷹教這小山頭才襯不上你,你總有一天會破繭而出,無論你將來要做什么,我都會死心塌地的幫你。你娶我,帶我走吧!”

  趙漠環(huán)視周圍,“你舍得下這些寶貝鳥雀,金銀珍玩,奇花異草?”

  燕姍姍眼中一黯,復(fù)又堅定,“獨獨為了你,就舍得!”

  她再也不想等,鼓起勇氣,去親他的唇,后頸忽然被他一把捏住,動彈不得。

  她頸上有傷,疼得眼冒金星,他的手稍稍一松,掌上生出一股溫暖而麻癢的力道,順著她的脊背擴散。

  燕姍姍眉頭漸漸舒展,眼中有些熱辣辣的淚意。

  反正日子一天比一天失意孤單,飛蛾撲火,樂大于痛,怕什么?

  呼吸越來越熾烈,卻沒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神色漸漸陰冷。

  趙漠凝視著她,她頸上的紅痕象被施了妖法,在他眼中瘋速擴散,流成一地鮮血。

  兩眼刺痛,他閉上雙目,百般抗拒,耳邊仍是起了狂風(fēng)咆哮之聲。

  漠北焉耆鎮(zhèn),黃沙鐵門關(guān)。

  一地鮮血是三個姐姐浸染黃沙的血,她們在沙礫上被摧殘,象任由餓狼撕食的羊羔,痛徹心肺的哭喊,父親震天動地的怒吼,猩紅猙獰的血月,遮天蔽日的沙暴……

  沙塵里有一張無動于衷的面孔,冷眼旁觀,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那是坐看龍虎相殘、弄人于股掌的微笑。

  他無數(shù)次想沖上去,把那張臉撕碎,卻總是撲個空。

  自那以后,再晴的天,在他眼里似乎都是黑色,被沙塵和鮮血淹得透不過氣的黑。

  如果當時已成年!便是撕不碎那張臉,至少可以和家人死死相擁,一起被黃沙覆蓋,變成掰都掰不開的一堆尸骨,何至于獨活一生。

  他眉心抽搐,五指突然收緊,捏著燕姍姍的脖頸,將她狠狠推遠。

  連愕然都來不及,燕姍姍被撞得胸痛窒息,卻被掐著脖頸,不能回看一眼。

  每次都是如此,相近之時,她從來看不到他,只能折辱于他不知從何而來的熊熊憤怒,仿佛欠了他幾世難了的血仇。

  她心口劇跳,瞥見案前金翎毯上扔著一面菱花鏡,心念一動,壯足膽子,伸手去夠鏡子。

  按在她頸上的手陡然夾緊,她的傷口瞬間綻裂,血迸如潰。

  她痛呼一聲,松手丟了鏡子,疼得眼淚雨下,忘了自己是誰,亦不知他是誰。

  醉酒的孔雀在眼前晃晃悠悠,抖開絢爛如夢的尾屏,繽紛的顏色旋轉(zhuǎn)起來,糊成一片,象噴綻的焰火,一朵接著一朵,直到化作漸弱的流光,湮滅在無邊無際的混沌里。

  再睜眼時,她只有余力從案上側(cè)滾而下,狼狽凌亂的躺在金翎毯上,而他還象之前一樣坐在案邊,無波無瀾,每道衣褶都流水一樣優(yōu)雅,雍容如佛像,冷漠如君王。

  燕姍姍視線模糊,一行眼淚斜溢而出,“趙漠,你到底是誰?”

  趙漠咳嗽一聲,摸出帕子擦拭她的眼淚和血痕,“姍姍,時候不早了,你今晚不是還有好戲要張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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