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是愛你的人
愛情和死亡在某些方面上是有著相同的意義。
李長卿聽完徐蘇木的故事，剩余的車程沒再說話。想不出更好的安慰，也做不出十足的承諾。唯有耐心的等待，等待著迷糊也聰敏的羊羔有一天毫無顧慮的邁入他設(shè)好的圈套。
徐蘇木曾想過自己是否真的放下那段過往了。她認為時間會帶走所有回憶的棱角和愛戀的痕跡，萬里晴空就在下一個抬眼望去的瞬間。不然怎么會在車上平淡又輕松的寥寥幾句就構(gòu)架出完整的故事呢。
這并不是沉痛又難堪的過去了，對吧。
從海邊回來的一周后，徐蘇木上班時接到了高中同學(xué)的電話。
“喂，是蘇木嗎？”
“嗯，是我。怎么了嗎？”她用肩膀夾好手機，右手鼠標(biāo)點擊著電腦屏幕上的文檔。
“在忙嗎？是我啦，白英啊。還記得我嗎？”
“嗯，記得。有什么事？”
“嘿嘿，我周末要結(jié)婚啦，你有空嗎？過來參加一下呀。”白英興奮的聲音，穿透的迅速又明顯。
“誒？恭喜恭喜?。≈苣┑脑?，嗯……應(yīng)該沒事吧，在哪里幾點鐘啊？”徐蘇木翻開桌上的日歷，琢磨著周末的休息日又要忙碌了。
“沒事就好，地點時間我一會發(fā)給你。就猜到你在忙，微信也沒回誒”
“啊，是。太忙了，沒顧上看。”
“誒誒，記得帶上南星啊。這么多年沒見了，還沒結(jié)婚嗎？”
“嗯？……誒，沒?！?p> 徐蘇木一刻恍神。
南星啊，對。是叫陳南星啊。
“為什么呀？我高中時就覺得你們倆天生一對呢，怎么還沒結(jié)婚呀？?！卑子⒄{(diào)笑幾句。
“誒，哦。你不知道啊，我們早分手了?！?p> “?。苦?。我都不知道，沒事。那你先忙吧，周末見。”
再往深處走一走。走過十里桃花，十里春江，再十里寒梅。從炙熱耀眼的夏走到冰天雪地的冬，從陌生字句的拼湊走到熟稔溫柔的呢喃，來到被埋葬的四方井口。
年少的他，衣衫被風(fēng)隨意翻飛，腕上的手表磨損了光澤。唯有那閃爍幾分傲氣和肆意的眼，在向著她微笑。
為什么分手了。
從“你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往回倒帶，回轉(zhuǎn)膠卷，把指責(zé)和悲傷的部分抹掉。還能不能想起春分時，那個校服里害羞的擁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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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一早徐蘇木收拾好就出門了，在樓道等電梯時李長卿也鎖好門來到旁邊。
“這么早就出門??？”李長卿整理著領(lǐng)帶，隨意問道。
“嗯，去參加同學(xué)婚禮。你也很早啊，今天還上班？”多少有幾分尷尬殘留在空氣里。
“婚禮啊，不錯。高中還是大學(xué)同學(xué)？在哪里舉行？”
“嗯，高中的，就在城南那邊，也不算太遠?！毙焯K木把包帶從頭上繞過，挎好在肩。
“城南啊，那正好。我也要去那邊辦事，我開車送你過去吧?！?p> “誒？不用不用了，我打車過去就行。你忙你的事吧，我這不重要?！?p> “沒事。你的事對我來說最重要?！闭碓S久的領(lǐng)帶，乖巧順從的貼合著襯衣，擺出溫柔的姿態(tài)。
心里的池塘邊，驟然落滿星辰。
徐蘇木扭頭看著李長卿的臉，人雖正經(jīng)話卻曖昧。她不知道該怎么回，半天沒應(yīng)聲。
“走吧，我送你，別有心理負擔(dān)。我只是喜歡你，這沒有錯吧，所以也別拒絕我對你的好，可以嗎？”
比曖昧更直接的表白，哪里能看出上次被拒絕的影子。徐蘇木紅著臉不知道怎么回。拒絕吧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不拒絕自己還不知道說什么，沒辦法只能跟著他走向停車場。
在車上時，李長卿按下車窗通風(fēng)，隨意說著，“高中同學(xué)結(jié)婚啊，關(guān)系好嗎？”
“還行，不算特別好。”
“那對方是還邀請了全班同學(xué)嗎？”
“估計是吧。有時間的應(yīng)該都去了，畢竟是婚禮啊?！毙焯K木打開手機查詢著有沒有新的消息。
“嗯，也是。幾點結(jié)束？”
“我也不清楚，大概三四點吧?！闭f完兩人沒再說話，到地方后徐蘇木道謝過就走了。
李長卿看著她的背影，心里盤算著今天的合同能不能兩點前簽完，好趕回來陪她一起回家。點上煙調(diào)轉(zhuǎn)方向盤，往城北方向的機場快速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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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現(xiàn)場布置的粉色系，浪漫又溫馨。徐蘇木簽完字就坐在餐桌旁刷微博，高中同學(xué)漸漸來了一個又一個。
“嗨，徐蘇木嗎？”剛到的女生對蘇木打著招呼。
“嗯，是啊。好久不見了。”收好手機，擺出微笑。與過往無關(guān)的隨意，輕松應(yīng)付著。
“是啊，都過去六七年沒見了。你怎么樣呀？感覺你大變樣誒?！?p> “還行吧，感覺你也越變越漂亮了，都沒認出來?！毙焯K木看著面前的女生，很難想象她高中時內(nèi)向又害羞。
“哈哈，謝謝了。你的南星呢？有事沒來嗎？”
“誒，啊，我們早分手了?！?p> “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p> “沒事，都是過去的事了?！毙焯K木撫摸過手腕，不動聲色。
“我前段時間還在馬路上看見他牽著一個女生逛街，我當(dāng)時太忙沒過去打招呼，還以為是你呢。”女生尷尬的笑著，繼續(xù)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說。
“嗯，沒事，早過去了?！?p>
話音落地，視線盡頭走來的男人輪廓從模糊到清晰，由暗到明。眼神明亮，稚嫩的青澀被曬黑的小麥色填充，曾經(jīng)鋒利又淡漠的氣息如今只剩下幾分圓滑的弧度。被刻上六七年歲月的痕跡，在相稱的西服上留下了分毫不差的模樣。如今看來，與站在四方井口旁的少年一分都不像了，一毫也不熟悉。
“大家都在啊，我來晚了。抱歉誒，路上太堵車了?！闭Z氣偏揚，措辭真誠讓人挑不出錯。
“沒事沒事，大家都剛來。南星幾年不見，感覺厲害了啊?！弊郎系哪猩倚χ{(diào)侃。
“什么鬼，還是老樣子啊。你們才是，一個個都認不出來了?！标惸闲菕哌^的視線停頓在徐蘇木的身上幾秒，繼續(xù)高揚。
“來來來，快坐。喏，我們的仙女徐蘇木旁邊特意給你空著，怎么樣？夠兄弟吧，哈哈?！蹦猩鷤冿@然不知道曾經(jīng)如膠似漆的戀人早已分道揚鑣了，還繼續(xù)為他們的秀恩愛騰開地方。
“哎哎，不至于吧，你們真是無聊啊。”陳南星看著徐蘇木沒有什么反應(yīng)，還繼續(xù)跟旁邊的女生說話，也就無所謂的坐下來了。
周身氣流起伏，聲息翻涌。由遠及近的步伐，仿佛順著火車軌道從回憶里沿途走來。雜草叢生，石子凌亂的間距里，兩人在遙遠的曾經(jīng)里說了再見，卻在咫尺的如今里說了你好。
“蘇木，好久不見了。最近怎么樣??？”
“哦，嗯，挺好的。你呢？”蘇木伸手夠著玻璃轉(zhuǎn)盤上的壺柄，準備倒杯茶喝。
“挺好就好，我也就湊合吧。”陳南星說著，見徐蘇木的動作有些費力，便伸長胳膊拿過。倒些茶水在她杯子里，繞著杯口滾過一周，又把水倒在碗里重復(fù)動作。
“是這樣對吧？”
“唔，嗯?！毙焯K木眼神停在他的動作上。
“哎，我記得啊。當(dāng)年每次出去吃飯前你都要這么弄，我一個男生從來不這么矯情，被你罵了很多次啊?！?p> “誒？嗯，我的習(xí)慣吧?！彪S著動作，目光繼而順到了他腕間的表。
“是啊，你的習(xí)慣導(dǎo)致現(xiàn)在我自己吃飯前也會這樣了，很難改掉啊。”側(cè)過臉的笑容，有著些許無奈的落寞?？蓮某墒斓拿佳凵?，還是捕捉到了他隱沒著年少時的影子。
一點都不再熟悉的面容里，逐漸漫延出不想再看見的熟悉。
不想再看見，不想再提起，不想再回憶，不想再涉及。不想把已經(jīng)都忘卻到連名字說起來唇齒陌生的人，再從角落里開始熟悉起來。
這不是久別重逢的冰釋前嫌，這只是重逢而已。
徐蘇木許久后才笑了，“是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掉了?！?p> “怎么？”
“嗯，就是從哪天開始不再做了?！毖凵翊蛄恐p光澤的表盤，換過幾次的表帶還依舊與買時的顏色一樣。
“是嗎……好吧?！?p> 陳南星過了一會再提起，“我們曾經(jīng)，其實過的很幸?？鞓??！?p> “嗯，也許是了?！?p> “我曾經(jīng)為了追你天天在你家樓下等著，還被你爸罵跑過誒。還有我大學(xué)為了給買你生日禮物，一個月都吃泡面，后來我聞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啊，哈哈。以及……”
徐蘇木邊聽著把茶杯放好，伸手握住陳南星的右手，替他挽起袖口。笑著打斷：“有妻子了嗎？”
“啊，誒？有，有了。你這是？”
“嗯，抱歉吶。”徐蘇木迅速翻過他的手腕，解開表帶。晃過拿到的舊手表，“既然有妻子了，那就該還給我啦，抱歉呀，表很貴的?！?p> “誒？”
陳南星喉嚨的話卡在徐蘇木的眼睛里沒再說出，連調(diào)侃的笑，隨意的笑，懷念的笑，甚至溫情的笑都沒有辦法露出來。他明顯的看見，徐蘇木的眼里干凈清澈，寂靜無人。
手心的舊表殘留著陌生的余溫?？帐幍氖滞筮€懷念著熟悉的觸感。
這并不是沉痛又難堪的過去了。但也絲毫沒有重提的必要。該走的路早已獨身前往，不該挽留的人也早干戈兩清。
何必，再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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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結(jié)束在下午三點半，徐蘇木有些疲憊就提前半小時離場了。走到酒紅色地毯的樓梯時，被聲音叫住回身。
“蘇木，等一下?！?p> “嗯？”
“就是，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曾經(jīng)我大學(xué)跟你說分手時，其實，我在之前已經(jīng)背叛你了。”
“嗯，我知道。”徐蘇木點點頭，不置可否。
“你怎么？”
“我分手后去找你，看見了?！?p> “誒？啊。那，那個表，還能還給我嗎？”陳南星多少乞求的笑，怎么會看不懂。
“不行誒，抱歉了?！?p> “那，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可以，問吧?！毙焯K木走上樓梯，來到他身邊。
“你現(xiàn)在，還能聽見嗎？”
“嗯，能?！?p> 徐蘇木回答完見陳南星半天沒有反應(yīng)，就擺擺手說聲再見走了。剛邁下兩三步，她聽見了陳南星心里的聲音，愣神后又笑了。
為什么分手了。
現(xiàn)在多少想起來了。并不是沒有預(yù)兆，也并不是單純的分手后才有別人。兩人大學(xué)異地，生活費不足以支撐每月見面，卻還有假期耐心等待著團聚。直到大學(xué)第二年開學(xué)沒多久后，陳南星的苗頭初現(xiàn)，日漸明晰。發(fā)的消息幾個小時后才回，朋友圈很久沒有新消息，經(jīng)常在晚上消失回音，因為一點小事就生氣吵架，冷戰(zhàn)的沒完沒了，更別提禮物和驚喜。最終分手后徐蘇木在他宿舍見到的那個女生并不是新來的陪伴，而是早已相處半年多的未知戀人。只不過未知戀人長得溫柔恬靜，行為可愛乖順，就連吵架時都會彼此有一來一往的言語?？傊?，戀愛里該有的樣子，以及戀愛里該有的正常情人樣子都有。
現(xiàn)如今在久別重逢的再見里，徐蘇木聽見陳南星心里那句“我愛你”，是真的浮動不起來任何感動。
她挎好單肩包，打開耳機里的音樂，把手表扔進垃圾桶，看見了停在會場門口的車。
以及笑意融融的李長卿。
走過十里桃花，十里春江，再十里寒梅。等待在幽深冰涼井口旁的少年，徐蘇木同他說了再見，道了未來珍重。
分手時聽見他的對不起，現(xiàn)如今聽見他的我愛你。徐蘇木也告別了年少的自己，想明白誰都沒有錯。只不過年少無知時，愛情有過美好的樣子，也有過不堪的樣子罷了。從現(xiàn)在看來，要問當(dāng)初為什么喜歡他，好似回答就只有一個，有的人說不清哪里好，甚至現(xiàn)在來看都完全不是什么好人，可當(dāng)時的喜歡是真的很喜歡了。所以到如今，說了再見的感情，也是真的一點都不留戀了。
愛情和死亡在某些方面上是有著相同的意義。
都是同過去的自己，有一場無聲的告別。